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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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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律铭觉得世界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你知道宋医生辞职后去哪上班了吗?”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他走得那么突然,大家都没想到。”
“那,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是宋医生什么人吗?”
他是宋一什么人,他是……
他什么都不是……
****
“你好,杜老师,我是顾律铭。很高兴能再见面。”
“难道是那个传说中从德国回来的顾博士?”
“不用这么说,叫名字就行了。以前我还在您手下实习。”
“啊!本科是我们学校的?”
“是啊,我六年前毕业的。”
“我记起来了,不就是宋一特别喜欢的那个实习生嘛!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我们都要成同事了!”
“刚毕业,临床上很多东西都不太成熟,还得劳烦杜老师多照顾。”
“还叫老师干嘛,叫杜哥就行了。”
“杜哥,我听说师……宋师兄已经不在二院上班了,是转到其他研究医院了吗?”
“嗯……你问宋一的事啊,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为什么……”
“是他个人的原因,我也不想他走。他自己执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自己的原因?为什么?他不是待得好好的吗,去年我还在夏威夷见到他。”
“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复杂着呢。”
“那……那你知道他现在去哪了吗?”
“这个?听说是没有进别家医院,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呵呵,这事原来闹得这么大啊,你刚回来就知道了。不过咱们圈子本来就小,一有风吹草动就弄得人尽皆知。可能宋一也是因为这些才实在撑不下去的吧。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顾博士,您什么时候来上班啊,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个帮手。”
“杜哥,您就别打趣我了。人事科还没有通知具体时间,不过应该就是这个礼拜的事。”
“老杜,7床的病人家属说要办出院了,你赶紧过去。”
“又是7床?!”
“杜老师,您忙,我不打扰了。”
“等等,你……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宋一的事,可以去找陈松林看看。陈松林你认识的吧,就十九楼骨科的那个。”
“认识。”
“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了。”
“嗯。”
“不是寻仇吧!”
“……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
骨科的陈松林,这个人顾律铭何止是知道,简直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不管是念书还是实习时期,这个名字几乎都和宋一绑定在一块。据说两人是从初中时代就玩到一起的死党,交情过硬。
但他是认识陈松林,陈松林可不认识他。
“我找陈松林医生。”
“老陈,找你的。”
“哪床的?”
“能借一步说话吗。”
“有什么事?”
“我来是为了宋一。”
“无可奉告。我很忙的,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
“等下!我是认真的。”
“哦,你们这些记者在抹黑我们这方面做的确实挺认真。楼管搞什么,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我不是记者……”
“那你是谁啊。”
“我是下周开始受聘本院心外的顾律铭,抱歉,太着急了没有第一时间自我介绍。”
“顾律铭?《新英格兰》四月发那篇心脏论文的顾律铭?”
“是,你也有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马马虎虎,看到了就扫了几眼。我还以为你不回国了,欢迎啊同志,我们院虽然是二娘养的,还是不错滴。”
“我以为师,宋一还在这里。”
“啊?!难道你是追着宋一回来的?”
“…………”
“造孽哦。”
“…………”
“算了吧,别念叨宋一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废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
“就算是电话号码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消失起来,连他哥都找不到,别说是我了。”
“你一定知道的。”
“…………”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抱歉……”
“我从六年前起就在盼望这一天,能和他一起工作!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就算是让我死心,我也想见他一面!”
“一个个都是这样,真是怕了你们了。下午下班后我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好!”
****
“哎,宋一这家伙的事吧,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好。话说你是因为什么学医的?”
“我?因为家里长辈都是干这一行的。”
“你爸妈都是医生啊。”
“嗯,我爷爷是顾进卫。”
“噗……咳咳咳,不要突然就说这么劲爆的消息啊,我心脏受不了的。”
“抱歉……”
“我猜你肯定知道宋一他家什么样的了。其实当年他家是不赞成他学医的,尤其是他哥。他高中那会儿特别喜欢马上障碍赛,要是不来当医生,继续培养那爱好,说不准哪天咱们就能在奥运会转播的马术节目里看到他了。可惜他非要跟他哥犟,他哥不让的他越要干。要我说,他就不适合干医生。”
“为什么?他很有天赋啊。”
“有没有天赋是另外一回事,我是说他那性格不适合。当医生还是冷情一点的好,患者那么多,一个个哪同情得过来。宋一这家伙容易心软,当医生会很辛苦的。其实我们高中的时候还怂恿过他报幼教呢,被这个专业录了多好,反正他喜欢小屁孩,哈哈哈。”
“…………”
“有时候,理智上可以理解的事,感情上却怎么也看不开。顾博士,我问你,假如现在有两个患者都急需心脏移植,患者A是年过六十的老人,能够负担得起全额医疗费用,患者B是不满三十的年轻人,无法支付手术费用。前者不管是手术成功率、并发症还是预后都比后者要差。但是前者错过这一次手术,很可能熬不到新移植源。而后者如果继续进行保守药物治疗,还可以在短期内将病情控制住。这个时候,出现一个移植源,你会选择谁。”
“A。”
“为什么。”
“你介绍的太笼统,老实说我也不好判断,除非有详细病历。而且移植源这种东西,比较特别。假设AB患者病情类似,轻重度相差无几,院方肯定是更喜欢做A的手术。”
“你说的没错,就算是我也更喜欢做这样的手术……我抽一根,不介意吧。”
“没事,你抽吧。”
“宋一,三年前收了个病人,23岁,叫陈磊。心肌病,心肌纤维化已经累及左心室区。用你们心外的说就是,三年之内不换心铁定嗝屁。原本是建议他药物控制,等捐献者的心脏做移植。可惜病情恶化的速度超出宋一的预料,没办法,最后只好先给他做左心室减容手术,切除部分纤维肥厚化的心肌。虽然手术效果很好,术后陈磊心脏机能也有所恢复,但治标不治本。你是研究这方面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以现在的技术,确实是除了换心,没有其他彻底治疗的方法了。那台巴提斯塔难道是宋一做的?”
“手术一做完,可把他牛逼坏了。”
“呵,想象得出来。”
“要不是天才就好了,没那么多自负,没那么多自尊心,也没那么多抗在肩上的担子。”
“那个陈磊……就是没有得到移植源的B吗。”
“你已经猜到啦。”
“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
“死在手术台上的。那时候他的心肌纤维化已经临近晚期,理论上,接受保守治疗会让他活得更久,说不定就能等到第二个机会移植心脏,他家那边也在积极凑钱。但这也只是最乐观的一种想法,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能撑到什么时候。药物治疗只能控制并发症,无法阻止他的心脏功能持续衰竭下去。而且,他的家庭根本没办法负担之后的医药费用。他最后的结果,只有等死。”
“…………”
“宋一很不甘心,他之前一直坚持陈磊更适合这次心脏移植。手术风险更低、预后更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陈磊很年轻,后半生还很长。从私心上说,陈磊是他的病人,他肯定是有感情的。不管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他都很想让陈磊接受这次心脏移植。手术费根本不是问题,他可以帮陈磊出。”
“那为什么最后陈磊还是被排除在手术之外?”
“院长怎么会由着他来。这个陈磊他可以出手术费医疗费全包,那以后的张磊、王磊、李磊呢?姑且不谈几十万的费用,他凭什么说另外一个病人不值得移植那颗心脏?我能理解他想自己的病人好起来的心情,但医疗资源分配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一张嘴就能说得清的。后来宋一执意要给陈磊做二次坏死心肌切除术,他真的疯了,以他的年资根本没资格自行决定做这种等级的手术,他疯也就算了,那群护士和麻醉居然陪着他一起发疯,真当自己还是光环加身的漫画主角啊。就算家属签完了所有同意书,他事后也是要吃处分的。更何况陈磊术中死亡,几乎就是医疗事故的定性。后来事情闹得很大,院长都气住院了。你在国外可能没怎么听说就是了。”
“闹得很大,为什么。陈磊的家属医闹了?”
“更惨,陈磊妈妈从外科楼的楼顶跳楼,当场死亡。全城记者都蜂拥了过来。宋一那点事院长想瞒都瞒不住。要不是他哥在后面帮他擦屁股,我看他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想想都要被他气死,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
“怎么会不至于呢。他这个人,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家庭、事业、交际,只要他希望自己有的,轻而易举就能办到。他哥宠他宠得那么大一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陈磊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者也是。而且,后来那个移植了心脏的病人术后也因为免疫排斥过世,紧接着方媛又出事,他整个人都不行了。”
“方媛怎么了?我记得我出国前他们不是都快谈婚论嫁了。”
“是啊,谈婚论嫁。方媛倒是很想结婚,可惜宋一,不怎么积极。宋一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很看不上方媛,他爸妈一直不同意他们结婚。宋一工作狂一个,天天泡医院里,拖拖拖就一直拖着。也难怪方媛抑郁症。”
“抑郁症?!”
“方媛不能生育,听说是先天很难受孕。”
“…………”
“她没敢告诉宋一,心事越积越多,就爆发了。割腕自杀,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哎,发生这些事我知道宋一心里堵,他走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想出门散散心,结果他不仅工作辞了,还压根不打算回来了。”
“没人劝劝他吗,就这么让他走了?”
“谁知道呢,可能他是真的不行了吧。像他那种样子,是没办法再拿手术刀了。”
“可是除了当医生他还能做什么?!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更应该劝他回来吗。他适合待在手术室,他就是为这个而生的!”
“你以为我愿意他缩头乌龟似的逃跑?我没劝过他吗!嘴皮子都磨破,就差跪在他面前让他回来。还要我怎么样,把他手脚砍断弄回北京吗!”
“……,抱歉,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用道歉。那时候我可比你现在要狂暴多了。宋一那是心病,没药医,有时候我想他走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留在北京发疯得要好,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就……哎,不说了,槽心,你吃好了吗?”
“嗯。”
“可是我看你筷子都没动几下。”
“谢谢,我有点……吃不下。我去付账,让服务生再上个水果拼盘,你坐会儿。”
“哎哎,哪有你付账的道理。我来付我来付,好歹你也来二院了,就当是我给新同事接风洗尘。好久没和人说宋一的事,难得有个人听我抱怨他。”
“哪里,该是我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有关宋一的事。”
“哎呀,这么一看我这人还真是大嘴巴,一下把宋一黑历史都给抖了个遍。”
“…………”
“哈哈哈开玩笑的,这个给你。”
“这是……?”
“那家伙现在的老窝。”
“瑞林?这是哪?”
“好像是在江西哪个地方,我也不认得。”
“他怎么会去那?”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上火车前随手在中国地图上一指,说不定就是脑子抽抽。好了,我得回去了,老婆给我打了好几个夺命电话。”
“谢谢……真的。”
“谢什么。年轻人啊,还是要多往前看。”
“谢谢。”
顾律铭望着陈松林离开的背影融进夜色里,融进纷杂地尘世里,脑子里却一直回闪着陈松林方才同他对视时的眼神。
即便陈松林嘴里说着含蓄的劝退,但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他就在那里,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去找他吧。
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