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偷偷看你》从之

12、过客

　　人人都说：做一行，爱一行。
　　真正在社会上历练过，摸爬滚打一段时间后，就会明白，这句话勉励性质居多。要长久地喜欢工作，需要突破许多阻碍。所谓自由和自我，在职场中，只是某些人的特权。
　　方聆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手上小小的记事本。
　　这是他“买”来的旧物之一。

　　刚入行时，梁越还没有经纪人，凡事都得亲力亲为。他与所有职场新人一样，面临职场最大难题：如何记住其他同事的名字。
　　剧组工作人员非常多，从导演到演员，再到监制、制片人、造型师、化妆师，灯光组、道具组，等等，起码有上百号人。为了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使他们的名字和脸划上等号，梁越私下给他们取了一个绰号，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能喊出所有人的名字了。
　　当时，他的记事本上是这样记录的：终于可以叫出其他人的名字了，今天拍打戏，我第一次吊威亚，有点刺激，更多的是害怕，还好戏份拍了一条就过了。:-D
　　再往后翻，内容是：今天天气突然转凉，拍夜戏时，我简直要冷死了，手脚冰凉，感官变得迟钝，NG了好几次。:-(
　　这本记事本差不多就是梁越的工作日记了。
　　方聆产生一种错觉，他仿佛穿过小白屋外的栅栏，进入到专属于梁越的领土，目睹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方聆不敢一下子看完。

　　梁飞在后院的菜地里找到方聆，拿着相机问，是否可以拍摄他做饭的过程。
　　“拍摄这个做什么？”方聆不解。
　　梁飞壮志满筹，“我想拍摄一个纪录片，以各地的美食为题材。”
　　方聆犹豫一会，说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的厨艺尚未精修，有许多地方菜我都不会做。”
　　梁飞早就想到这点，“没关系。你只管做你擅长的，其他的我之后再想办法补充。”
　　他向方聆讲解拍摄的过程，“这里需要你配合一下”、“那里需要你展示一下刀工”，所有内容一板一眼，颇具专家风范。
　　方聆说：“小梁先生，你这么熟悉拍摄手法，像是熟练工。”
　　梁飞炫耀道：“当然。我大学学的就是摄影，现在我的毕业作品还挂在学院展示，供新生膜拜。”
　　方聆配合地作出惊讶的表情。
　　梁飞继续说下去，“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杂志社工作，做特约摄影师，那段时间，我拍了不少好东西。”
　　“那得去很多不同的地方吧？”
　　“是。我去过南极拍企鹅，见到了极光。也去过非洲拍狮子，看到了原始部落。还去过农村，那里落后又偏僻，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我得徒步走数公里，才可抵达。”

　　梁飞回忆起往事，一点细节都没有遗漏，“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农村的人讲一口我听不懂的方言，脸上脏兮兮，身上的衣服都是捐赠品，不合尺寸，食物简陋，口味偏咸，可是他们安居乐业，有自己的乐趣。”
　　看得出来，他很珍惜这些记忆。
　　“最开始我十分不习惯，可是住了半个月后，我被本地人感染，发现了农村的美貌。那里人情质朴，邻睦友好，空气非常新鲜，泉水可以直接饮用。每个人都把那里当成家，他们从不破坏它，而是保护它。”
　　方聆动容，他带有色眼镜看待梁飞，以为梁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没有料到梁飞有这么丰富的经历。
　　他小觑了梁飞。
　　许多人说，在大都会待久了，所以会丧失人情味，容易以貌取人。是这样吗？不，这和大都会没关系，夺走人情味的，是内心没有遏制的势利。
　　“对不起。”方聆没来由地道歉。
　　梁飞下意识地说：“没关系。”
　　接着，他反应过来，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道歉？”
　　方聆坦率地回答：“我小看了你，认为你什么都不会。”
　　梁飞习以为常，一点都不意外，“不要紧。会这么想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我已经习惯了。”他反过来安慰方聆，“你别放在心上，我不在乎这个。”

　　过了一会，方聆又问：“小梁先生，你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
　　梁飞说：“我爸爸不允许。他觉得当摄影师太危险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他爸爸，传说中的大梁先生。
　　大梁先生是举国皆知的名人，关于他的发家史，市面上流传了很多版本。
　　有人说他来自农村，最开始身上只带着三百块钱，白手起家，从餐饮业做起，用了十年的时间，成为商业巨鳄。还有人说，他玩虚拟经济，靠买彩票发家，之后又炒股，是名副其实的点金胜手。
　　总之，说法各异，版本众多，根本无从考据。
　　方聆没有追问下去，他知道大梁先生是禁忌词。

　　方聆把话题绕回去，他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动物世界里面播放的纪录片，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拍摄的。小梁先生，你可以告诉我吗？”
　　梁飞在这方面是专家，“一般来说，拍摄巢穴类动物时，需要在它的身上安置一个小型的摄像机。我以前就在一只非洲豹身上放过一只摄像机，为了拍到母豹产子的画面，我整整等了七天七夜。”
　　“会不会很辛苦？”
　　梁飞说：“可以得到那么好的成果，吃点苦又算什么。”
　　方聆知道，这不是什么官方宣传用的标准答案，这是梁飞的真实想法。和世俗的他相比，梁飞像是一个艺术家。
　　方聆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拍摄纪录片的目的是什么？”
　　“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梁飞十分自然地说道：“人与自然，是值得永远探讨的课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方聆心有戚戚焉。
　　他感觉自己又上了一课。
　　古人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真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又可以成为其他人的学生。
　　也许，相互学习才是最好的交友模式。

　　拍摄纪录片，可不是一件小事。它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比如拍摄美食，除了食物最终呈现的样子，还要拍下食材的原始模样。
　　梁飞在这方面有一种病态的强迫症。
　　他收集了近一周的天气预报，在起雾的那天，早早唤醒方聆，两个人守在后院的菜地，拍摄辣椒上第一滴露水形成的画面，和茄子结霜的过程。
　　方聆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呵欠连连。
　　梁飞却是惊呼连连，一边拍一边提问：“茄子不是夏天才有的蔬菜吗？为什么冬天也有？”
　　方聆还没睡醒，含糊地回答：“这是秋茄子，产量小，但是味道好。”
　　当天他就做了肉末茄子。
　　梁飞根据收集到的相关资料，配了简短的文字介绍：肉末茄子，是有名的川菜。历史悠久，始于西汉时期。因食材普通，做法简单而流传甚广，所以，它也是一道家常菜。
　　方聆则被要求写食谱。
　　方聆苦恼地拿着笔，不知从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