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傅玉书的小竹马（一） ...
-
雨后初晴，朦胧的远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云雾之中飘渺隐现，经过雨水洗刷的凤尾竹越显青翠，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草木气味。
苍松山壁立千仞地势陡峭，其中高崖深谷，沟壑纵横，倒真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绝。除了繁茂葱郁的植被外，山中也不乏野蔬和飞禽。
朝阳冉冉升起，照亮了某处僻静的峡谷，一个看起来仅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站在平坦处，对着一泓泉水，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
少年的动作异常娴熟，精致的眉眼间全然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肃杀和冷然，薄薄的嘴唇被主人抿成一条直线，仿佛手中的剑便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太阳缓缓升高，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但他却浑然不觉，仍在不停重复着练剑的动作。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悠扬稚嫩的声音响起，然后被空旷的山谷无限放大，直直传入少年的耳中。
少年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疑惑，转瞬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迅速归于平淡。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石壁上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声，接着便有细碎的石粒往下落，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有些不悦地仰头往上看去。
一颗毛绒绒黑乎乎的小脑袋从蓬松的杂草间钻了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随意往下一瞥，立刻露出惊喜的光芒，那孩子随即用软绵绵的童音问道：“喂，小哥哥，把地上的草药抛给我好么？”
傅玉书呆了一下，目光下垂，果然看到自己脚步落了一株不知名的草药。
“快点呀，小哥哥，再晚就来不及回家吃饭了。”小孩抓着崖壁上的一株松树，探出半边身子催促道。
他这么一动，傅玉书方看清楚小孩的模样，对方穿着一身小小的粗布麻衣，袖子裤脚高高挽起，露出莲藕似的白嫩四肢，稚嫩的双肩上还负了一个柳条编织的背篓。
此时道路湿滑难行，土质又疏松，那孩子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些污泥，倒衬得那嫩嫩生的肌肤犹如羊脂白玉一般好看。
然而最妙的却要数这孩子的一双眼睛，眼尾上挑，剔透玲珑，比山涧里的泉水还要清澈几分。
傅玉书弯腰将草药捡起，手臂轻轻一扬，那株草药便应声落在小孩的背篓里。
“哇！”小孩惊呼出声，眸子瞪得圆溜溜的，满脸兴奋地夸赞道：“小哥哥真厉害！”
大概是被对方童稚且欢快的语气给感染到了，傅玉书也不禁缓和了面部表情，“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孩趴在山壁上，歪着脑袋看下来，笑容天真无邪：“阿苏就在山的那边住啊，爹爹叫白守善，是个大夫。”他一边说一边伸出短小的手指往苍松山的西边点去。
“别乱动！”傅玉书喝了一声，顿了顿，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太过严厉，又道：“若是没事的话就快些回家吧，以后别来了。”
苍松山上偶尔也会有大型野兽出没，实在不是一个孩子该来的地方，更何况林间还分布着不少猎人设下的陷阱，万一跌进去就糟了。
小孩笑容不变，根本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傻乎乎地点头道：“阿苏这就要回去了，小哥哥再见。”说完便沿着来时留下的痕迹，揪着野草，慢慢爬上去了，也亏得他瘦小，那些野草倒也经得起他的体重。
傅玉书转过身去继续练剑，刚耍了两招，便觉得有些不对味，他竖着耳朵听崖壁上的动静，直到那里完全安静下来，才将全部精力放在剑招上。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阳光最炽热之时，从峡谷的最深处忽然走出来一个穿着艳红色纱衣，浓妆艳抹，气势凌厉的女子。
红衣女子立在不远处，默默看了一会，恭敬地说道：“少主，您的剑法耍得越来越好了。”
“三姨。”傅玉书止了身形，冲着红姨女子淡淡颔首，然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佩剑，半垂着眸子道：“可惜我还远远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
傅玉书的父亲傅英才聪颖果决，一心痴迷武学，当年他为了得到武林秘籍《金蚕丝雨》，舍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只身一人跑到崇真派做卧底，眼看就要成功之际却不慎被崇真掌门青松道长识破身份，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
杨秀贞和丈夫成婚多年伉俪情深，闻此噩耗简直如遭雷劈，激动之下竟然不小心动了胎气，提前临盆，最后生下一个不足月的男婴。
傅英才死后，杨秀贞心神大伤，竟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自此性情大改，整个人唯独记得“复仇”二字，她知道自己乃是一介女流，资质平庸，即便苦练几十年，恐怕也不是青松道长的对手，因此便对儿子严加管教，盼望他能为父报仇。
傅玉书随着三姨雨飘一同回到位于悬崖下端的逍遥谷，径自来到正房偏厅，母亲杨秀贞此时正在那里等着，明明一脸灰败之气，却偏偏硬撑着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容更是绷得死紧，仿佛如果她不这样做，就会在顷刻间病倒一般。
傅玉书上前见礼：“母亲。”
“嗯。”杨秀贞未开口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逍遥剑法练得如何？”
见到杨秀贞如此难受，傅玉书的心也不由跟着沉重起来，“已至五成。”
“啪！”的一声脆响，杨秀贞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然后喘息着坐回椅子上，她捂着自己剧痛的胸口，厉声道：“你父亲十二岁时已经掌握了逍遥剑法的七成精髓，你这般不中用，如何能替我傅氏一门雪耻？！”
傅玉书顶着五个红肿的指印跪到地上：“母亲息怒。”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你父亲的尸骨还在崇真派那些小人手里，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着孤魂野鬼！你祖父被他们囚禁，想必也是日日遭受非人折磨，如今我傅家能指望的唯有一个你，倘若连你都不能打败那些臭道士，那我即便是死了都难以瞑目！”杨秀贞拍着扶手，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母亲的话像是最凌厉的鞭子，一下下地抽打着傅玉书的心脏，他死死握紧手中的剑，沉默承受着至亲之人的指责，尽管他心里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能在少年时有那么高的成就，完全是因为祖父傅天威的指导，而他却只能一个人摸索。
逍遥剑法不传外人，就连四大护法他们都不知道诀窍，傅玉书能依靠的只有一本残破的剑谱，学起来自然要多费些功夫。
自从那日杨秀贞出言责罚过傅玉书后，他花在武学上的时间便再次增加了，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外，一天之中竟然有七个时辰是在练剑，手上的茧子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这日午后，天气比较热，傅玉书出了一身汗，觉得身上有些黏腻，他走到泉水边，正想解下衣服简单洗漱一番，背后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傅玉书转身，崖壁上的小孩冲着他挥手，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开心。
“小哥哥，你来，你过来嘛。”小孩勾手示意，姿势有点像在召唤猫猫狗狗。
傅玉书犹豫了一下，走到近处，“你怎么又来了？”
小孩狡黠一笑，扬手将一串红艳艳的果子朝傅玉书怀里掷去，“这是我刚才采药时发现的，很甜，给小哥哥吃。”
傅玉书眼疾手快地将果子接住，有些无奈地说道：“不准乱吃东西，可能有毒。”
小孩摇头：“不会的，我见到麻雀啄这种果子吃了。”
原来还不傻，傅玉书在小孩热情的目光下摘了一枚圆润的果子放在舌尖，轻轻一咬，满嘴清甜汁液，感觉确实很不错。
小孩拄着头，一脸期待：“怎么样，好吃吧？”
傅玉书点头：“谢谢。”
小孩摆手，笑得眉眼弯弯：“不用啦，小哥哥上次帮我捡了草药，爹爹吃了之后好多了，村里的夫子说人要知恩图报。”
傅玉书微微勾了下嘴角，也不去与他辩解这些，只是好奇道：“你爹爹生病了吗？他为何总是让你往山里跑，不会担心吗？”
听到他这么问，小孩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蔫了：“爹爹总是咳嗽，早上咳，晚上也咳，他的药用完了，我想帮爹爹采药，所以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的。”
傅玉书从未体会过父子亲情，闻言心里五味杂陈，含着淡淡的羡慕，却又有些迷茫，“他对你很好吗？”
“对呀。”小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爹爹做得梅花糕又甜又软，小哥哥你想吃吗？”
傅玉书迟疑着摇头。
小孩却明显不相信他的话，神态自豪地说道：“大家都说他做的梅花糕好吃，小哥哥也一定会喜欢的，阿苏下次给你带，还有爹爹自己熬得酱料，抹在肉上可香了，小哥哥，到时候我们烤兔子吃，好不好？”
见小孩如此坚持，傅玉书也莫名有些蠢蠢欲动，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早熟的孩子罢了，平常又一直活在别人的期许中，身边连一个同龄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不孤独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傅玉书的小竹马（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