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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时,常有一个红衣姑娘撑着伞徘徊在霍家大门外。
八月初三,是风四娘搬到沧州四方街居住满一整年的日子,她记得很清楚,搬来的那天,斜对门的吴家媳妇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今年这一天,赶早她的院门就被人拍响,一开门,吴家老娘顶着微雨,笑呵呵递给她一碗红鸡蛋,乐活地说:“俺孙儿今儿个满周岁了,邻里街坊跟着闹热闹热,还请四姑娘赏光,中午到家里去吃杯酒。”
风四娘欣喜应谢,忙回屋放下红鸡蛋,取了钱银出门,去到东街买了一条非常漂亮的长命锁回来,再又从窖中抱了两坛好酒,瞅着时辰差不多,就带上院门去吴家吃周岁酒了。
亲朋街坊满满凑了个十一二桌,胖乎可爱的吴家小子在众人怀中辗转,倒也不认生,谁逗他,他就咯咯对着谁笑,这一天大家高兴,都喝得有些多,周岁宴吃完了,姑嫂婆娘们还在吴家说笑拉家常,风四娘替忙家务的吴家媳妇抱着孩子哄睡了,胳臂犯酸,想回家去歇个午觉,便没多留。
步出吴家院门,举目无意一瞥,瞥见远处墙角红裙一闪,似有人刚刚走过去。
风四娘没怎么在意,自回了家去,酒气上得头来,原想小憩片刻,却是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雷声忽将睡梦中的人惊醒了。
屋外风斜雨疾,风四娘仓皇起身去关了窗,长案上晾好的萱草花被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不少,看着数日心血就此白费,得少酿两坛子好酒,风四娘不免心疼。
耀目的电光在乌蒙的天幕中闪现,隆隆雷声如万马奔腾,从头顶上碾过,炸得人耳中嗡嗡。
“什么鬼天气啊……”风四娘忍不住抱怨道。
风大雨狂,湿淋淋的水气尽往屋里飘,教人不得不犯起恼意。
去关门的时候,远远瞥着一道闪电劈进了南山密林里,风四娘扶着门顿了顿,略有犹豫地转头看往霍家的方向。
风四娘几乎是刚跨出院门,一身衣裙就给雨水淋了个透——
再好的雨伞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也派不上多大用处,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步履匆匆朝霍家而去,到了霍家宅门外,左右四顾,却不见半个人影,更别提那个穿红衣的娇弱姑娘了。
暗暗叹息,正要转身回去,一只野猫炸着毛从角落的竹篓堆里蹿出来,飞快奔逃到街对面去了。
风四娘狐疑靠近那一堆摆放凌乱的竹篓,竹篓后蜷着一团红,湿漉漉躲着一个人,她心下恻隐,擎着伞轻声问道:“这样的雷雨天,你怎么不找个好些的地方躲躲?”
缩成一团的红衣姑娘抬起头,容貌清秀婉丽,苍白的脸,惊惧的神情,楚楚无依的模样,真是叫人怜惜得紧。
红衣姑娘捂着耳朵的双手迟缓松开,她惊愕望着面前高挑的女人:“你……看得见我?”
“对,我看得见你。”女人撑着伞转过身去,“明日,浮罗君会途径此地,你若不想再死一次的话,就跟我走。”
红衣姑娘听到“浮罗君”三字,惊骇异常,急忙随来人而去。
幽静的庭院,独居的艳媚女人。
红衣姑娘拘谨立在廊檐下,怯怯地问:“你是什么人?”
“你可以叫我风四娘。”
红衣姑娘不敢放松警惕,仍旧是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曾是一个修仙之人,能看见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红衣上下打量她,确认事实并不像她所说,红衣执拗地说:“你不是仙人。”
风四娘觉得很好笑:“谁告诉你我是仙人了?我只是说,我曾经是一个修仙之人——曾经,过去的意思,明白吗?”
红衣姑娘面有疑色,似乎不尽信。
“你叫什么名字?”风四娘问。
“明……明珠。”红衣姑娘嗫嚅。
雨点斜落进回廊,那纤纤弱质的女流浑似一只水鬼。
风四娘叹了口气:“不用怕我,我对你没有恶意。外边雨大,进屋来吧。”
次日,浮罗君果然驾临此城,城中鬼怪纷纷遁形无踪,不知事或稍走得慢些的孤魂野鬼都被随行使者抓住,依一生善恶被当场杖灭,或者转交泰山府君处置。
夜幕降临,浮罗君已经离开,风四娘去看酒窖里躲了一整天的明珠,全城清气一片,宁静肃杀,明珠以为浮罗君未走,不敢妄动。
风四娘盯着她好奇问道:“看你也不似作恶多端的那一类,怎地如此惧怕浮罗君?被他逮到,至多就是送回泰山府君手中,能轮回转世,不比你做孤魂野鬼强吗?”
明珠咬住唇角低下头,隔了半晌,小声道:“我不想轮回,我还有未竟之事……”
风四娘略意外,所谓“人各有志”,鬼亦有鬼的坚持,她不想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但是她还是要告诉对方:“浮罗君不在了,雨也停了,你可以走了。一只鬼藏在我的酒窖里很不好,我不想我后天送去霍员外家的酒带着一股子鬼气森森的味道。你,快走罢!”
明珠遽然一愣,遂而切切地问:“霍员外?哪个霍员外?”
“这城里可没有第二个姓霍的大户。”风四娘故意逗她,“不就是你日日在宅子外转悠的那个霍家么?”
不想,话音方落,明珠却伏泣不止。
风四娘惊问其故。
明珠哭益哀,哽咽道出其中缘由:原来,她不是旁的无关人等,正是霍员外的千金,数年前,霍员外寻得佳婿,忍痛将爱女嫁往胶东郡高家,许给了高家长子,原本夫唱妇随亦是一段美满佳话,但许是福薄,没过几年,她就沉病不起,拖拉了两年,终究是没能熬过去,于两个月前病逝了,而她的夫婿,因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也日益消瘦,卧床不起了,高家人顾忌着霍员外年事已高,迟迟未敢遣人来报丧……
“明珠不孝,心里实在挂念爹娘,更想见一见未成年的妹妹们。”霍明珠泣如雨下,“只一面,便可安心去了……”
风四娘颇为动容,闻言宽慰了好一阵,忽然间想到,或许这样的小心愿她可以帮以达成。
霍明珠啜泣道:“大门上的乾坤镜过于厉害,无论如何,我是进不去的。”
风四娘不置可否,只道后天一定能让她见到她的爹娘和妹妹。
霍明珠是藏在一个小瓷瓶中被带进霍府的,待得四周悄寂,她现身出来,发觉自己是在一株馨香金灿的桂花树下,她认得此处,是前院的某处墙根下,小的时候娘亲带着她来这里摘过桂花去压蜜糖……
霍员外和夫人是和善的,家里几位千金也是漂亮活泼的。
大概正应了一句“善人多福”的话,霍员外年逾五十,正愁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霍夫人却一朝怀有身孕,嗜酸厌辣,人都说,霍夫人怀的一定是男胎。
霍员外甚喜风四娘酿的酒,结清了这次的酒钱,又再付了中秋招待客人宴饮的二十坛定金,适时家中正好来客,风四娘自言不搅扰,便自行离开。
走出书斋,风四娘一路留心着霍明珠的所在。
一处回廊下,霍明珠正望着庭中奶娘带着耍玩的四小姐出神,风四娘瞧了瞧,这府里最小的女公子粉妆玉琢,活泼喜笑,真是可爱。
“我记得她的小名是叫阿蔷吧?”风四娘问。
霍明珠转过头来,笑着应道:“是啊,这是阿蔷。我走时,她还是一个刚会爬的小娃娃,转眼间也这么大了。”
风四娘举目看了看偏移的日色:“该走了。”
霍明珠犹有不舍,恳切哀请道:“我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风四娘瞥她一眼,冷哼道:“你没有知觉的吗?此处乃是盛阳之地,又求告了四方神明佑护,我给你的符咒快失效了,你没感觉到身体渐有灼热感?再不走,你连鬼都做不了。”
霍明珠惊骇,慌忙自袖中取出符咒,符文确实已经淡去了很多,只怕不用多久,便能完全消去了,她不禁惶惶失声喊道:“带我走!”
好险……
一迈出霍家大门,符文就尽数消去了。
风四娘回到家,对霍明珠道:“心愿已了,可以安心走了吧?”
霍明珠缄默不言。
风四娘皱眉:“怎么,你还不知足?”
霍明珠惊慌伏拜,声泪俱下道:“仙人,并非明珠不知足,再有些时日,就是十五了,明珠远嫁他乡,已经有很多年未在家中过中秋,我……我实在想……”
风四娘本就是个心软的人,霍明珠如此一哭,她愈发没了主意,只得答应道:“好好好,就让你留下。可别再哭了,哭得我心烦。”
霍明珠知恩图报,在留下的时日里,总想帮风四娘做些什么,她见风四娘用萱草花做忘忧酒,忙忙地跑过去要打下手。
“这是要送去霍家的吗?”霍明珠问。
“别!你站远点,别挨过来。”风四娘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抬头瞅了她一眼,叹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闺秀,真是半点事理也不知,这离中秋没几日了,短短时间怎么酿得出好酒?这是我酿来送给朋友的。”
霍明珠讪讪收了手,在边上站了站,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中秋霍家还定了二十坛酒?可我怎么没瞧见有那么多?而且这些酒坛子脏旧,也不像是能送到大户家里去的……”
观察倒挺仔细,说不定细心教教,也能酿得一手好酒,或者天资差些,留在身边做做小工也不错,也省得凡事都要亲历亲为。
唉,可惜是个鬼,再好的心思亦是白费。
风四娘一面忙着,一面随口应道:“到了中秋再说吧。”
中秋前夜,风四娘准备好了二十坛酒,一一搬到了侧屋,落了锁,正打算歇下,就听得隔壁院子里一阵吵闹,张稳婆一叠声地喊着“这就来了”,张稳婆的小闺女莲儿跟在后头焦急地喊“娘你可慢着些”。
张稳婆生气骂道:“没生养过的蠢丫头,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哪里慢得!”
莲儿很委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天黑,娘您走路当心些,别磕了碰了……哎,娘!药、这药没带呀!”
风四娘打开院门,莲儿慌张打门前跑过。
风四娘拦住她问:“莲儿,怎么了?”
莲儿急得直跺脚:“霍员外夫人产前出血,府上的婢子来喊了我娘去,我娘以往给人治产前出血,都带着这两贴药的,方才一着急,空着手就去了,也不知会不会误了事!”
风四娘见年轻的莲儿情急之下只穿了里衣就追出来了,要叫人看去了,必是要惹闲话的,于是她从莲儿手里接过药包说:“你快回家去,这药我替你送。”
匆匆赶去霍家,离霍家正隔着一条街时,只见门口的管家和婢女们连忙迎着张稳婆进府去了。
风四娘歇了口气,刚一抬脚,霍明珠张臂拦在了她面前:“带我进去!”
风四娘蹙眉道:“你就别添乱了!”
霍明珠态度坚决:“我想看看我娘。”
听到这句话,风四娘顿了顿。
难得世间的孝顺儿女,罢了,就再做一回好人——
风四娘拂袖起了一阵疾风,霍家大门上挂着的乾坤镜“铛”地掉下来盖在了地上。
“勿怪,勿怪!”风四娘一面暗祷,一面咬破指尖,用血在霍明珠手臂上笔走龙蛇地画了一道符文,“进去了记得跟紧我。”
霍夫人的孩子安安稳稳怀到了第七个月,不知为何,夜里忽然腹痛难忍,既而就见了红,吓得服侍的婢女慌了手脚。
稳婆来了,热水一盆盆地端进去,霍老爷正在屋外焦心徘徊,霍夫人喊一声,霍老爷就心惊一阵。
“霍老爷,这是治产前出……”
风四娘拿着药赶到,话还没说完,就听稳婆在屋里高喊道:“再进来个人!”
一时身边也没有旁的婢女,霍老爷就把风四娘推进了屋里。
张稳婆看见风四娘,很是意外:“哎哟,姑娘,你怎么来了?”
风四娘举了举手里的药包:“莲儿让我送药来的。”
“来得好!来得好!”顾不上别的,稳婆起身跑来,拿了药包跑到屋外,对守在外头的人说明了怎么用,然后进来,推风四娘上前,“你来给我拧热帕子!”
霍夫人出血止不住,血水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直看得风四娘都发悚。
不知是换到第几盆热水的时候,风四娘始才发现霍明珠站在床头,红着眼睛望着惨痛异常的霍夫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想必母女重逢在这样的情景下,霍明珠的心里不是很好受。
汤药煎好了端上来,一是内服,一是外擦。
霍夫人疼得没有力气,稳婆想将她扶起来灌下一剂热药,人还没扶起来,霍夫人就直喊:“像是要生了,快……”
七个月的胎就这么突然生了下来,令人意外的是,那却是个浑身紫乌的死胎。
张稳婆吓着了,在旁服侍的婢子们也吓着了,胆小些的,都不自觉地往后退。
霍夫人疼昏了过去。
张稳婆给人接生了大半辈子,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可是无论如何,这也得跟霍老爷说,张稳婆迈出没几步,腿软跪在了地上,婢子们忙扶她出去。
“风四娘,我能取代这个孩子吗?”身后的霍明珠沉声地问。
风四娘惊了一大跳:“你说什么!”
霍明珠一双哀伤的泪眼:“我爹娘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虽然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男孩,但他们如果知道这个千辛万苦孕育的孩子死了,一定非常难过,你总劝我速去轮回,眼下不正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
……
霍老爷哀哭着跌撞跑进来,屋里的情形却不像他预知的那样,他错愕擦了擦眼,确信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屋里确实是有小婴孩弱弱的哭声:“那孩子?”
“张婶也真是的,都不多等等,这孩子只是闷着了一口气嘛。”风四娘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对张稳婆有些埋怨,转而又笑道,“是位小千金,性子可急呢,七个月就抢着要到这世上来了。”
霍老爷走近,犹有担忧地说:“我听说这个孩子浑身……”
风四娘低头瞧了瞧:“可能是夫人痛了太久,小千金在娘肚子里憋坏了,没事,现在肤色已经渐渐红回来了。”
虽然不如预期般,来的是个儿子,但到底是家里又多了口人,霍员外仍旧是高兴的,他先遣人送了张稳婆和风四娘回去,翌日答谢的重礼便送上了两家的门,风四娘辞不敢收,一直说的是,张婶子才是最劳苦功高的,原本张稳婆还为这出乌龙剧闹心,看风四娘如此奉承她,顾全了她的面子,心下好受不少,也更加喜欢风四娘了。
霍家小千金取名为兰芝,满月时府里热热闹闹地备了几十桌酒。
风四娘也想不到能送什么,裁了一套半岁左右能穿的小衣,又再选了一对银镯儿。
去吃满月酒的那天,才出月的霍夫人见了风四娘,非常高兴,同时也非常感激她,当下就将一对小银镯儿给小兰芝带上了,又奉了风四娘做上宾。
三个月以后,因要去探访一位故友,不知何时能回来,于是风四娘将埋在地下大缸里的酒尽数都卖了,退了租住的小院,与左邻右舍告别,雇车往北边去了。
这一去,原想年余便能回来,谁知竟耽搁了好久。
再回来时,吴家的胖小子都八岁多了,成天呼朋引伴,满街面上地疯跑,不是张三家的来告状说撵了鸡鸭,就是李四家的来骂,再敢打看家的老黄狗就要他好看,吴家老娘头发都快白透了,为了这个独苗小孙儿操碎了一颗心。
风四娘原想住在以前的那个院子里,可屋主告诉她,那院子被人买了,领她去另外一条街上看老友交代照管的院子,经过霍家,只见其门前冷落,蛛网密布,灰扑扑似已荒弃。
风四娘惊疑,问:“赵先生,霍员外家搬走了吗?”
赵先生瞧了一眼,摇头叹息说:“不是搬走,是没了,前年起了一场火,全府二十多口人,除了一个二小姐,就全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风四娘十分吃惊,问及如何起的火,府上人怎么不往外逃,赵先生一个老书生,平常不多事,就也不知道这许多了。
赵先生老友留下的屋子干净宽敞,离大街很近,风四娘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便租下了,预付了一年的租金。
霍家遭了灾,说没就没了,一想到这桩不幸事,风四娘心里就有些伤感,尤其想到小兰芝,好不容易有了重生可以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却是如此缘浅福薄。
忙碌了数日,终于归置好了居所,日常所用器物一应俱全了,风四娘于是开始着手准备酿酒的事宜。
仲夏昼长,稍起得晚些,日头就升到老高去了。
幸好是没与人约着时辰,风四娘赶忙起了,飞快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出门去城西取预定下的酒曲。
城西这日有酒楼开张,请了舞狮队来助兴。
风四娘好久没瞧过热闹,站人堆里瞧了一瞧,酒楼女老板眼尖看见了她,真是巧,竟是以前沽酒而熟的旧交,女老板热情挽了她进新酒楼尝鲜,这酒楼好菜推陈出新,岂能少了美酒镇店?女老板还惦记着风四娘酿的一手好酒,见她归来,自然是要将供酒之事委于她的。
故人相谈甚欢,不知觉日影西移。
约定了送第一批酒来的日子,女老板亲自送风四娘出了酒楼。
风四娘心中欢喜,快到家的时候,有两个小儿郎手拉着手从巷口跑过,口里惊相呼道,听说街角的枯井里发现了一个死人,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枯井?死人?
——难道是陈年冤案?!
风四娘也好奇跟着小儿郎往街角去,远远地就见枯井前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啊呀,拽上来了!”
井底尸首被系了绳索拉拽出来,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却倏忽四散逃开,原来都是一群爱凑热闹的胆小之辈。
风四娘走上前,隔着蹲在地上探看的衙役,轻易看清了那尸首是个什么模样:白袄红裙,身量矮小,像是个女童,只是在井下待的时间长,几乎成了一具干尸,面目早已无法辨识了,看着娇小形容,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是自己失足摔进井里,还是被歹人谋害了扔下井去的,总之是怪可怜的。
风四娘不忍看,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阿爹嘀咕说了一句:“我瞧着这身衣裳,怎么那么像当年霍员外小千金穿的?”
——霍兰芝?!
风四娘惊惘。
老阿爹话音方落,旁边有个抱着小娃娃的婶子也说:“真别说,衣裳像,身量也像,可不就是吗?那啥来着,不是说霍家那场火烧完了以后,没敛着五小姐的尸首吗?”
老阿爹哀叹:“可怜,可怜,霍家的小姐们没一个得善终的,尤其是那位大小姐,唉,从大到小……这也不知是那霍员外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蹲在地上的衙役回头咄道:“别胡说!人世间,有今生,没来世,不要在这里瞎嚼舌头根子,谈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婶子不服气,回嘴说:“你自己没遇上过,就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了?我可跟你说,霍大小姐变成厉鬼,找高家兄弟俩报仇的时候,那是有好几个人亲眼看见过的,她临死时穿着一身红裙,那鬼就也是红裙,我婆婆说过,这穿着红衣死的人呐,怨气最重,是会变成厉鬼回来索债的!”
“就是就是啊,我也听说了!”
“对,胶东郡好多人都知道!”
年轻的衙役管不住围观人群的嘴,便闷头不再言语了。
“要说那高家兄弟真不是人,是禽兽!霍大小姐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夫人,那就是弟弟的嫂子,这、这弟弟怎么能……能强霸嫂子呢?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辱?可那高家谁理霍大小姐?就连那做丈夫的,也只是说,弟弟是自家的亲弟弟,喜欢嫂子,偶尔睡了又何妨,这是人说的话吗?那兄弟俩该死,该死!”
“何止高家无人理,写信回娘家求救又有哪个理了?娘不是亲娘,爹是个宠信继室的爹,继室生的女儿是宝,大小姐、二小姐就是没爹疼没娘爱的草了。依我说,那场灭门的大火,也是霍员外自作孽不可活,上天来的报应!”
“可不是!那高家,霍小姐原是不想嫁的,霍员外偏信偏帮继室,继室夫人视大小姐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一意要把她丢得远远的,枕头风吹上那么几阵,最后弄得亲爹也厌弃了大小姐,不管愿不愿意,逼着大小姐嫁了过去!”
……
风四娘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身上发冷。
井底枯骨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已经污迹累累的银镯。
霍兰芝……霍明珠……
红衣的是厉鬼。
原来一开始,她就在骗她,偏是那么巧,她不懂凡世间的事,轻易就信了,还帮着怨气深重的霍明珠重新回到了那个家里。
……
恍恍惚惚走到了霍家旧宅外。
推门进去,森森风扑面,宅子不复当年盛景,阶上细草如毯,往里去,焦迹依稀明辨,空屋冷落,连鸟雀也不往此处来。
太阳落在山头,风四娘失魂落魄坐于零落的断垣旁,心中无比凄惶,只觉得自己因一念之善,而落了罪大恶极的地步,是何其可笑啊!
“城里人皆言这宅子死过人,不吉利,所以就一直这么荒废着,怪可惜的。”
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风四娘惊了一跳,匆忙回首,原来是故人——
“元鹤使者!”
雪衫年轻人微然一笑:“风四,别来无恙啊。”
风四娘愣了愣,脸色忽地煞白,惊忙四顾。
“不用看了,浮罗君没来。”
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风四娘颇为后怕地抚住了心口。
元鹤使者不由得冷笑:“既然这样怕浮罗君,那你还敢插手我们鬼界的事?”
风四娘感到委屈:“我已经后悔了!还以为是做了好事……谁知是被人,不,被鬼当傻子耍了一通!”
“她骗是骗了你,不过挺讲义气的。”元鹤使者道,“不管怎样,也没将你供出来。”
这……这不对吧?
既然没招供,元鹤怎么会找来?!
风四娘心中忐忑。
元鹤使者觑她一眼,发笑道:“手上沾了人命的,就是恶鬼了,浮罗君眼里清净,自然是容不下她的,为了抓她,我们着实是费了很大的劲。霍氏的事不是小事,浮罗君命我等细查,有人便在这荒宅中,找到了一颗药丸。”
风四娘听至此,已是心惊肉跳,骇然张大了眼。
元鹤使者勾着唇角,神色冷冷的:“她没吃你给的药,带着记忆重新活一次,不过多了个新皮囊,追根究底,仍旧是只厉鬼。”
风四娘背上作寒,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问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抓我回去见浮罗君吗?”
元鹤使者摇头:“但愿你能借由此事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凡人饮啄有定,不可妄求。”
风四娘自知行差踏错,恭谨低下头:“……是,承教了。”
元鹤使者抖抖纤尘不染的衣袍,袖起手,又提点道:“君上是看在尊师的面子上替你隐瞒,既往不咎,希望不会有下次。”
“不敢有下次。”
“那就好。”
元鹤使者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忽又停住,侧过身说:“哦,浮罗君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少管人间闲事’。”
倏忽间刮起了风。
风过之后,荒宅里仍旧是只有她一个人。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风四记得,在祖洲,师父也曾是这般教她的。
天际有一弯淡月升起来了。
而近在咫尺满眼的芜杂颓败之相,真教人觉得索然啊。
(十一月必扔新文~新文啰啰嗦嗦街长里短甚接地气~)
浮罗君:出自《聊斋志异》卷四“酒狂”,身份不明,但有皂帽鬼差曰“大王驾诣浮罗君”和“浮罗君会花子案”等句,私自揣想,这该是一位不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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