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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遇仙得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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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心烦。
下雨很烦,看账本很烦,大事小情拿主意很烦,而这些全加起来都抵不上最叫好女烦恼的那件事的一个“火”字边。
小书房的窗口望出去,陈家赫赫有名的藏书阁不可一世地耸立着,勾起数日前的经历。
进藏书阁之前好女没想到它地下还有那么深,而那天以前,好女没想到那么深的地下室里还有一个地宫。墙上的九宫格每块砖头长得都跟神前发过誓一样,严格保证自己跟边上八块没有毫厘区别,好女完全没看清公公是按着怎样的顺序拍打密码的,突然九宫格就凹进墙里去了,突然整面墙轰隆隆鸣响着脱离了本体,慢腾腾旋转,最终停在了十字垂直的角度。
“跟着我!”公公嘱咐了一句,便提灯自入。婆母紧随其后。
好女站在那扇硕大的石门前怔然后踟蹰,迟迟不敢进去。
“害怕?”陈路站在门边等她。
好女收回目光略略沉吟,旋即摇了下头,却又马上点了点头。
陈路柔柔笑着,走了过来:“你不怕里头有可怕的东西,而是怕秘密本身。因为既然是秘密,就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无论好坏。”
好女低下头去。
“窈窈信我吗?”
好女不知道该如何答。她直觉陈路会对自己好,可毕竟这个所谓的丈夫成亲前与自己素昧平生,又怎可断言知心?何况这段姻缘本身,这个家,已经被匪夷所思团团围绕,好女看不清真相,更笃定不了人心。
“是吗?还是太自大了呀!”陈路的呢喃声里缀满失落,双手捧起好女的脸庞,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别的我无法奢求,只想窈窈你能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即便要我死,即便,毁了整个陈家!”
比死更艰难的是承担,陈家是落在陈路肩头的注定,是他的责任他的牌坊他死后的丰碑,他可以死,但祖宗规矩禁锢他不得放下。陈家是他最沉重的诺,而他却宁愿用来交换好女的安危,若比帝王,江山福禄不如红颜一顾,必然是个昏君;若比情痴,他则堪当“圣”字。
他的好与坏,痴与负,只在一人,只为一人。
自被命运定了前程,好女便很少在脸上挂起表情,喜怒哀乐都是无用。她很少笑,更不会哭。从来不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意义不明的歉意随亲吻落在面颊上,温热中带有微微的湿润。好女恍觉,眼中有泪滑落下来,被陈路的唇拾获。
“我信!相公说的,窈窈都信!”
好女依在陈路肩头如此诉说。
缱绻的情意融化在耳鬓的厮磨,想忘却时间只守住这一刻,绵延至永久。
笃、笃——
门内的黑暗里有权杖叩响了地砖,一声声,似催促。
陈路直起身来,手掌轻轻揩去好女脸上的泪,牵过她手转身迎向门内的未知。
狭长的甬道随前行的脚步次第亮起灯火,不着急也不甘落后,总恰到好处和在足音上。夹道壁上图纹皆无,最普通的石块最坚固的灰泥,筑起一程最单调乏味的路。
进得深了,好女渐渐放松下来,陈路掌心传递过来温热,暖暖地叫人安心。
曲折蜿蜒,绕得没了方向,好女只感觉是一直在往下走的,坡度柔缓,料想下得并非好深。终于路到了尽头,前头的公爹停在与入口石门一般无二的一面墙前,依旧敲敲打打四下摸寻了一下,石门便隆隆地开了。
这次的门不是旋转的,它缓缓向左侧滑入,仿佛嵌入了边上的石壁里。
依旧是公爹领先走了进去,不刻里头就亮起了光。好女赫然发现,门里呈现的并非另一条甬道,而是一间不规则的半圆形石室。纵里最远处径长约合二十尺,横向阔一些,少说三丈,看起来倒也宽敞。
好女不知道正规的密室该有怎样的陈列,打量石室里因陋就简只竖着几个石墩子,应该是作凳子用罢。依着半圆的弧边立有五座一人高的灯台,羊皮撑的灯罩子,将橙红的烛火笼得愈加柔和。
借着光四下里略略打量,室内固然一览无遗,好女却惊奇地发现弧形墙壁上依稀有绘画的痕迹。再走近些站到屋子中心,确实无疑墙上绘了色彩斑驳的壁画,连贯成无声的书记。
“这个在石洞中生火的是我们陈家的先祖。”公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壁上冲撞,回荡出苍老之感。
好女不禁偷眼觑了觑公爹,摇曳的灯影下,他原本容光焕发的容颜依稀真的衰败许多。
“唉,这辈子我也常扪心自问,这富贵究竟是福,还是一种诅咒啊?”
一声叹息里,公爹将陈家的过往秘辛缓缓道来。
传说里,陈家的祖爷爷本是个穿村过镇的货郎,贩些手工小件、女工绣品之类的。生意说不上好也勉强可以糊口。一日山中行走,突遭大雨,狼狈逃窜,觅得一山洞,便躲了进去。本想待雨收止干了衣裳继续赶路,许是赶路辛苦,不知不觉便睡去。醒时天已暗了,走也不是,留更无温饱,兀自苦恼。恍惚洞中深处隐隐传来水声,祖爷爷思忖有水当有路,因山势向下流,跟着水流走或者能摸到出路。也发无稽的幻想,说不定有古时陶潜的浪漫,得觅一处桃源仙境岂非妙哉?当下背着货物就往洞里探寻。
或者命中注定有奇缘,桃源仙境没有求来,祖爷爷却果然撞见神奇。水穷处一汪深潭映照天坑顶上落下的月影,有石雕的莲花台置于潭中央,若浮若定,天工巧夺。
最难得,莲花台上坐仙子,月白轻衫松松拢住身躯,衣摆下露出横陈的双足,肌肤如凝脂焕发出温润的光,长发水色,迤逦在水中。
仅仅是一个背影,莫辨雌雄也不晓年纪,祖爷爷竟痴迷了。为一个背影醉生梦死!
他涉水奔向莲花台,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他离岸边已经好远,莲花台却依旧在原来的距离上不得接近半分。筋疲力尽之时祖爷爷颓然跪倒水中,嘤嘤啜泣。
“为什么啊?明明只有这一点点距离了,遇见了又不可得,何如不见?!”
祖爷爷恨声问天。
天不应人,水中有声来。
“俗世人千万,独你到此,有缘人还不依足?”
祖爷爷眼中哀苦:“仙子啊仙子,我已种了痴心,不敢妄想,只求一面解相思!仙子赐见,我纵死无憾了。”
水上飘来吟吟的笑声:“呵呵呵,痴人呀!你的仙缘福报已尽,怎生得这样贪婪?我不害你性命,今日是不可见的,以后再来罢。”
“以后是多久?几天?还是几年?”
“缘聚缘散轮回有常,或许今生,或许隔世,你不是你,你也是你,对我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祖爷爷猛地立起来,“过奈何前尘尽忘,我不是我,我不甘心!”
仙子的手舒缓地扬起在半空,一卷布帛悠悠荡荡落向潭水中的痴人。
“你不甘心做他人,便依这天机的一册修缘吧!福祸皆凭造化,来也来去就去,走吧!”
言罢,天光忽暗,明镜无波的潭水骤起冲天的水柱,直将祖爷爷打上天坑去。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天边挂着一轮蓝色的月,美得妖冶。
“毛头啊,”公爹的目光从壁画前收回,诡异地落在陈路面上,“百年前的那场奇缘,你可还记得?”
嗡——
好女脑海里响起轰鸣,瞬时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