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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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熄灯号响过很久了，可还算不上午夜。伊瑞娜•徳佛罗雯可关上办公室的电脑，拉开窗帘。双层隔温玻璃上也结了厚厚一层白雾，外面是零下四十度的酷寒。西伯利亚的夜空干净，接近满月。月光烂银一般泻了满地，星子几乎全看不到了。学院的所有建筑都镀上了一层银边，反而显得更深更黑。她制式高跟鞋的后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回音空旷。
伊瑞娜特意瞥了一眼办公楼拐角处的那个窗户，林的办公室灯早熄了。可他知道他肯定没有睡，夜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她心里莫名紧了一下，好像被长指甲掐了一把似的。
西奥多•林站在连接两座建筑的走廊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伊瑞娜只能看见他面对着一扇落地窗，玻璃上的影子冲他现出同月光一样模糊，温柔的笑容。
“嗨，伊瑞娜。”林转脸向她打了招呼。声音低低地，不待她回答便转过脸去。“我一直喜欢在晚上看校园，它太美了。每次在清晨或深夜看到它，我便会觉得，博士又回来了。”
“西奥，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很憔悴。”
“是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抬手擦去了窗上的水雾。“刚和东方联盟的高层通了话，他们的态度很暧昧。希望我们能偏向东方。他们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因为我是华裔？”
“可能是因为那枚‘变子’偏向西方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
“任何组织都不是铁板一块，LMA无论怎么困难，都不能当别人手中的枪。”林冷冷地笑了出来，长吁出一口气。“我同时向北京、柏林和莫斯科派出了情报员，必要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伊瑞娜，恐怕我们又有可能要上战场了。”
她斜了斜眼角，黑眼睛明亮锋利。“嗨，我们早是在战场上死过无数次的人了。”
“很不巧啊。”他仍是笑着，却带出一点惆怅的味道来。“对方也是一样。”
“伊恩•杨，这个人你还有印象么？”
伊瑞娜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映像，不敢肯定自己的脸是不是突然苍白了下去。那个名字像一个狰狞的幽灵，从许多年前的梦魇中爬了出来，连带着让人永远不愿意想起的那个黑夜。
“是啊，他还活着。而且——他比我还大一岁——现在也是个老家伙了。”林侧面对着她，仍然微笑。笑得冷漠而残忍。
伊瑞娜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颅骨里像被塞进了一部马达，轰轰作响。冷从她的脊椎底部流上来，一路冻结了所有感官。
“当时费尔南斯城内可活动半成品活体数被估为490件，仅有27件未参与暴动。另有9件存活，在事件助理执行官片山龙介带领下逃出费尔南斯。”林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没有任何感情地复述。“这九个人中包括你、我和伊芙。其余454件参与暴动后被确认抹去，另有一件在逃，至今。”
“你这么清楚。”
“我很多次对人复述过这件事情。费尔南斯事件被最高层定位为封存事件，75年的档案绝密保存时间。”林依旧微笑着，一手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向生活区走去。他手上的力度陡然加大，伊瑞娜惊异地抬起头，发现林脸上的笑容已经抹去，面色苍白如同幽灵。
“我在两年前去了一次高加索，得到了牧师留下的回忆资料。里面有相当多的关于费尔南斯事件的记述。虽然这个事件的档案已经封存，但不代表它已经结束。现在伊恩•杨出现了，如果能获得他的口供，或者干脆将他抹去。我们或许就会得知真相，进而把最高委员会揪到台前来。”他用唇语对伊瑞娜说，几乎是咬牙切齿。“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一个可谈判的筹码。他们或许有各种目标，但我要保住LMA！”
伊瑞娜感到一团冰冷的火在自己的喉咙里燃烧，她缓慢而僵硬地伸出手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脸用力地贴在他的背上。林的身材算不上结实，甚至有些单薄。他并不比她高很多，突出的肩骨隔着厚实的呢子大衣硌在她的脸上，生疼。
“嗨嗨，你是不是冷了，手这么凉。”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调轻松。“放开我，我身上其实也不暖和。”
她没用动。林动作轻柔而决绝地掰开了她的手指，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肩上，自己转身快步离开了。
他从来不抽烟，衣服上只有干净的古龙水味道。伊瑞娜下意识地拉紧了衣领，厚重的呢子和柔软的狐皮毛领压在身上有种生硬的暖意。
这大概是某个建筑的地下室，没有窗户。亮着一盏瓦数不大的白炽灯，旁边乱堆着一些杂物。女孩睁开眼睛，她双手被铐在一根不知什么管子上，长靴已经被脱掉扔在一边。大衣被缠在裸露的腿上，袖子在膝弯后面打了死结。管子不高不低，她只能半跪着，这种捆绑反而成了保暖和承接体重的有效保护。
那个书店店员，黑头发的东方男孩正坐在距离她不远的一个木箱上。手里捧着厚重的书本和演算纸，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神纯澈干净，却很奇怪。好像她的脸是一本算不得有趣而又必看不可的书，让他一页一页兴味索然地翻。
“你看我干什么？”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冲他大声吼。
“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此外我会尽量少与你说话，因为我没有学过审讯课程。”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将手中《模块电路学》的书本向她亮了一下。“我是个工程师。”
“那你怎么会派到这里来？”
“命令。”
这个人是她见过的最无趣的一个。并不是木讷，而是一种立刻能讨人不喜欢的能力。她沉默了一会儿，挪动了一下跪得酸疼的膝盖。那个年轻人仍然在似笑非笑，眼珠也不错地看着她，好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把一个小木箱推到她身后不远处。
“你可以坐下的，这里很冷。”他仍是一本正经，好像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光线算不上明亮，他的睫毛浓重而脸庞干净。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一大块青紫，简直像个制作精细的玩具人偶。
“你是LMA的……学员？”她坐到箱子上，蜷起双腿将脚踝也包进大衣里。
“我叫菲尼克斯•李，你可以叫我菲尼克斯，叫我的姓也可以。”他答非所问。
“中国人？”
“不清楚。或许是朝鲜人。这个姓在亚洲挺常见。……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出生在美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李仍然盯着她看，表情和语气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化。而他的目光却是散的，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注视，却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底。“或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个。”
她哼了一声。现在的情况很明白，被LMA控制过的人没有一个能保住秘密，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真理。就算她现在弄开了手铐逃走，没有确凿证据时也必然会受到本方的怀疑。甚至可以说，她现在已经与LMA在柏林的这两个小特工结成了一种奇妙的临时同盟关系。“我叫费兰蒂丝•尤科诺娃。”
“尤科诺娃小姐。”李低了低眼皮。“糖果？很有意思的名字。”（注，Friandise是法语中糖果和甜点之意，应S君之约将她起名糖果。同时也是费尔南斯附近一座江南虚拟的小城市的名字，恰好双关）
“是我母亲出生的城市，那里现在已经被一颗□□给毁了。”
她有点后悔，这是她的真名，很少有人知道。父亲留给她的只有这个姓氏，而她那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父亲是波兰裔，据说也是个特务。
而对方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低下头去翻看着书本。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