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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鞘·三 ...

  •   炎崆靠近炎崆山脉,炎崆山脉终年酷热,波及至整个炎崆,至与世乐扶风郡交界的北扬郡被净水阻隔,才稍有缓解。一至伏月,炎崆境内酷热席地,男子坦胸,女子轻纱披身,富贵一点的人家则会独辟一间屋子,存储冬日制好的冰砖,每至伏月皆会取出一些,放在屋内镂空铜质鼎盘上,鼎盘上镶连三块巴掌大的铜质扇形风叶,使者转动鼎盘上的摇手,徐徐凉风吹来,解了这一身的燥热。
      墨敬之从琉璃坊回来,已是午时。宽袍背后被汗水浸湿,一簇散落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墨敬之用衣袖在脸边扇了扇,并没多少转好。
      “芙玉呐,酸梅汤要冰的!”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扶疏花木后,是一间幽静的阁子,上头悬挂的匾额上写着“听风斋”三个字,在花木掩映中看去,颇为雅致惬意,墨敬之就站在这间雅致的屋门外,喊道。
      屋内,一个挽着宫髻的女子盈盈一笑,素手捻起几块指盖大小的冰块轻轻放入雪白的瓷碗中,做好这一切,眉目如画的女子转过身,迎向走进屋内的靖烈侯,莞尔道:“芙玉刚把酸梅汤晾凉,侯爷这就来了。”芙玉把放了冰块的酸梅汤递给墨敬之。
      墨敬之接过酸梅汤,啜了一口,酸甜适中,冰凉透心,正好解了墨敬之这一身暑意。
      “我家芙玉做的酸梅汤算得上祖洲一绝了!”墨敬之又喝了一口,他就像是在品茶,一碗酸梅汤一口一口地啜饮,全然不像别人那般把酸梅汤当做解暑的凉饮。
      芙玉掩唇轻轻笑了起来,她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幽蓝色的眼眸里闪着撩人的光彩,她一笑,如同向阳怒放的世乐冥凝花,灿烂又悠远。一碗酸梅汤墨敬之喝了好一会儿才喝完,芙玉替墨敬之又添了一碗,这一次,芙玉还递给墨敬之一碟剔透的点心。
      “侯爷,芙玉按着您说的方子试着做了一次,您看看是不是这个味。”芙玉眼里蕴满了笑意。
      墨敬之打量着桌上的点心,一股淡淡的凌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霜棠的香味。“凉糕?”墨敬之两指捻起一块点心,笑着问。
      芙玉点点头:“是,芙玉第一次做,也不知做的好不好。”
      透明的点心触手冰凉,剔透玲珑,很是精致,墨敬之放在手心中,仔细地打量,有些不忍吃了。
      “侯爷觉得如何?”芙玉期待地问。
      “不错啊。”墨敬之也笑了起来,咬了一口凉糕,霜棠的花香渐渐在口中四散开来,又不如真正霜棠花香那么转瞬即逝,口齿间徘徊中浓烈的花香,完全吞入口中后,花香渐渐溢出鼻子,萦绕在鼻边。“美味!”墨敬之喜欢极了,一口将剩下的凉糕全部塞进了口中。
      “侯爷您慢点吃。”芙玉见墨敬之狼吞虎咽地把白瓷盘上剩下得几个凉糕都吃了,忙劝道。
      墨敬之鼓着腮帮子,回道:“好吃的东西就该这么吃,这叫美味!”
      “是是是,您喝口酸梅汤,别噎着。”芙玉哭笑不得。
      酸梅汤入喉,暑意消散,墨敬之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露出了慵懒的神态。芙玉撤下了盘子,忙完一切,在镂空铜盘上放了些冰块,摇着铜柄,给墨敬之扇凉。
      “侯爷今天心情不好。”芙玉目光落在墨敬之的脸上。
      墨敬之半眯着眼,深黑色的眼珠被眼皮遮住,他把手枕在脑后,翻了个身,面对着芙玉:“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墨敬之笑。
      “侯爷您拧着眉呢。”芙玉的笑容未曾从她艳丽的面颊上退去,“芙玉跟在侯爷身边许多年,早就摸清了侯爷您的喜好。”
      “是啊,我的芙玉就是我肚子里的小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墨敬之睁开眼,对上了芙玉幽蓝的眸子。
      芙玉不避开墨敬之的眼神,转着铜扇的动作轻柔又缓慢:“可侯爷一直都不了解芙玉呢。”芙玉故作娇嗔,她已然不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但一娉一笑间仍是顾盼生姿,宛若迎风绽放的菡萏,亭亭玉立又不失绰约。
      “芙玉,我不想太了解一个人。”墨敬之缓缓闭上了眼,深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却淡了许多。
      芙玉嘴角边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只有对着墨敬之黑色眼眸的时候才会笑靥如花,如果墨敬之不看她,她会吝啬地收起笑容,甚至不对着镜子笑给自己看。“侯爷,那凉糕芙玉做得并不好吧。”芙玉喃喃道。
      “为何这么说?”墨敬之依然闭着眼睛。
      “因为侯爷吃得太快了。”芙玉垂下眼,望着铜盘里盛着的冒着寒气的冰块,有一丝寒意顺着芙玉的手,窜进了她的心里,“如果芙玉真的还原了侯爷所说的凉糕,侯爷会舍不得吃的吧。”
      “也许。”墨敬之并未否认。
      芙玉眼神暗了下来,幽蓝色的眼眸里没了笑意。她是白泽人,十多年前辗转来到了炎崆,偶然遇见了墨敬之。那时候还未袭爵的墨敬之还是炎崆军中年轻的校尉,任侠、恣肆,墨敬之拥有一半白泽人的血统,他的肤色比炎崆人要白皙,又比芙玉要黑一些,他没有继承白泽人幽蓝色的眼眸,这并不影响他的容貌,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墨敬之在炎崆女子的心中,仍是最为神往的人物。芙玉也不例外。只是这个炎崆的靖烈侯,似乎对此并不上心。芙玉想起前几日盈公主派人传来的口谕,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养在深宫中的天之骄女都倾心于墨敬之,甚至说出“非君不嫁”,痴痴等了墨敬之一年又一年,如今盈公主已将而立,早过了女子最好的年华,她就这么在深宫里等着墨敬之回头,一日墨敬之不娶,一日盈公主就不死心。有人说,墨敬之无情,只有芙玉知道,墨敬之不是无情,他对一个人用尽了情,却未留住那个人。
      “那个人做的凉糕是怎样的呢?”芙玉幽幽地问。
      躺在凉塌上的人嘴角勾了下,墨敬之依然没有睁开眼,他在回忆,回忆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一张有点讨厌的面孔。
      “他做的凉糕其实没你做的那么剔透,霜棠的香味也徘徊不了那么久,有时候一口吃进去了,香味也就散了。”
      “侯爷不是说他是位厨艺高手么?”
      “高手啊……”墨敬之想了下,“他做什么都是高手,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么?”
      “做什么?”芙玉问。
      “种花。”墨敬之嘴角边的笑容更深了,“他说他要在酷热的炎崆种霜棠,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想当然的疯子。”
      “他种出来了?”
      墨敬之点头:“嗯,种出来了,不过也就一株。”墨敬之睁开了眼,抬手指着门外花圃里的一株怒放的赤榴花,“喏,就在那里,他走了后,我试着养了养,不到半月就枯死了。”
      芙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烈阳下,赤榴花鲜红的花瓣宛如熊熊烈火,似要与炙阳比高。“种在这种地方,也能活么?”芙玉小声惊叹。
      “只有他能。”墨敬之淡淡地道。
      “后来呢?”芙玉追问。
      “后来我跟他在街上闲逛,钻进一家糕点铺,我们买了两块糕点,吃下去感觉太甜了。你知道他说什么么?”芙玉是一个很好的听客,墨敬之问她,她都能立刻接上来。她的心,全放在了墨敬之身上。
      “说什么呢?”芙玉浅笑问。
      “芙玉,你就不能猜猜么?”这一次,墨敬之却没立刻回答芙玉,他像个孩子一样嘟囔抱怨了下,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那时候他是靖烈侯府的小侯爷,而那个人是跟在他身后的小护卫。
      “芙玉能猜到侯爷会说什么,但猜不到那人的。”芙玉如实道。
      “也对,你又没见过他。”墨敬之歉然地躺回了凉塌上,“他说,他要开一间全祖洲最好吃的糕点铺子,让我天天都想到他的糕点铺子里吃上好吃的糕点。”
      噗嗤一声,芙玉没忍住笑,她看着墨敬之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欣喜,似乎感受到那时候墨敬之满心的欢喜,与满脸的鄙夷。
      “他真做到了啊。”墨敬之知道芙玉在笑那个少年荒唐的豪言壮志,那时候,对那个少年来说并不是真正的愿望吧,墨敬之一直这么想。“他只花了三个月就做出了带着霜棠花香味的凉糕,在酷热的炎崆,能吃到这样透心冰凉的美味,十分幸福啊。”墨敬之闭上眼,层层回忆漫上心头,“不过可苦了那一株霜棠花,三个月后,那株霜棠花朵都被他给摘光了。”
      “真绝情啊。”芙玉道。
      “绝情?”墨敬之倏然睁开了眼,深黑色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森冷的寒光,“是啊,我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墨敬之苦笑,从年少时起,那个少年就是个能够割舍一切的人,甚至多年后与他拔剑相向。
      “他还很薄情。”墨敬之转头看着芙玉,自嘲地笑了笑,“他做什么都很厉害,可我从未想过,他最厉害的,是行军打仗。半年后他离开炎崆,去了世乐,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地成为了今天的世乐御将军,不过十几年的时间,顾茗澜的名字已经响彻了整个祖洲。”
      “可我呢,这十几年里,一直在追赶他,终究不如他。”墨敬之长叹一声,闭上了眼,“芙玉,你也下去歇会吧。”
      “是,侯爷。”芙玉向墨敬之行了个礼,躬身后退走出了听风斋。
      不知不觉,芙玉听墨敬之说话已过了半个时辰,午时烈日更甚,扶疏的花木像是失去了生机,垂下花枝,花瓣蔫在了一起,只有那一株赤榴花还迎着阳光怒放,仿佛将花圃里所有的花木精神都吸到了自己的身上。芙玉走到赤榴花前,蹲下身,素指触及花根,指尖传来炙热,这片土地的确不适合种植喜寒的霜棠。
      顾茗澜,出身南浔顾氏,论身份,他不比墨敬之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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