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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风刀霜剑严相逼(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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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雅山略有怔忡,而后哑声道:“略有些冷,大人不必担心。”
叶明空秀眉微皱,见他面色微红,便知情形不对,于是只道:“我写个方子试试,这小镇上并无好大夫,若是明日还不好,我便先带你去西岭。”
“大人不要!”原本躺在床上的陈雅山听了这话,突然起身道:“西岭现在情况不明,大人冒然而去,恐怕会有危险。”
叶明空见他病中还如此担心自己,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软,只让他躺下,又安慰了几句,才道:“林大人不必急,或者明空这一剂药有效也未可知。”
陈雅山被她这样一说,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冒失了,这样情急,倒像是年少思春的男儿家所为,甚是不妥,于是只闭目不语,俊雅的脸上微红,也不知是发热,还是情急。
叶明空见他不说话,便又把了脉,这才写了方子,交给店家的老板娘。好在那些药不难买,于是不一会儿便配齐了。
叶明空先给陈雅山服了自己随身带的成药,想煎汤药时,却见那老板娘忙着给客人准备茶饭,那小厮又太小不得力,于是便只借了煎药的小炉子在陈雅山住的外间亲手煎。
原本冷清的病室里,突然添了炉火和药香,顿时便温馨起来,叶明空多年没有亲手弄这些东西了,小时候与父亲流浪的时候还曾经煎过几次,后来回到叶家,事事都有人伺候,自然不用她亲手做。而且那个时候还有无忧在。
叶明空的生父童青虽说是男人,可却从小家世离奇,后又扮做女装在军营里,这些家里家外的事全凭下人们做,更别提教给明空。那个时候,倒是无忧照应的多些。叶明空还记得自己被父亲逼着练武,淋了雨得了风寒时的情形。一连几天都病的下不了床,无忧便天天不离床边的照顾她,每次昏睡着醒来,都见他哭得眼睛红红的,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想起无忧,叶明空的心里不免难过,虽然不是情有所衷,可想着无忧哥哥亲手剪断那珠子,又说永不相见,心里还是酸涩难当。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勉强接受只会成为怨偶。临行前,她接到了明霜与无忧大婚的请柬,就在这个月,可是她却不能参加了。
少年飘泊,即使回到了叶家,叶明空的心仍没有安定的感觉,再加上这些年做的几乎都是凶险之极的事,更无法照顾无忧这样的小公子。与自己相比,还是明霜最适合无忧,她知道男儿家要的是什么,何况又志不在报国。
胡思乱想中,那药已经煎的差不多了,明空倒出一碗要端进内房,却见陈雅山已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虽然面色仍是苍白,可比先前仿佛好些了,显然是那丸药有些作用了。见叶明空手中拿着药,陈雅山便撑着身体上前接住道:“让大人费心了。”
叶明空任他接过去,却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将剩下的药分好,道:“一会儿我让人送饭来,已经熬了细粥,多少吃些罢。有事着人找我。”说完,便转身要走。
“大人且留步,”陈雅山见叶明空要走,只低声道:“雅山有话要说。”
叶明空听了这话便只转身看着他,此时天已经渐黑,煎药的炉火跳跃着,映着陈雅山儒雅的脸孔若明若暗,就像他平日里给别人的感觉,似真似假的无法言喻。
想当初叶明空从安庆回来,发现几天不见,这位殿上书记便从林千易身边投到了燕无双手下,那时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问过,但却一直感觉陈雅山之所以随侍林千易身边,是有说不出口的苦楚。不然,他这样骄傲,又才华卓越的人又怎么可能以色侍人。
可是经此一事之后,她却改变了想法,这个男人要的不只是立足于朝野,他要的只怕更多……
见叶明空不语,陈雅山勉强忍住了轻咳,这才道:“此去西岭不过二十里路,翻过一座山便是秦鸾领地,这些天大人可想好应对之策?”
叶明空略一沉吟,道:“陈大人有何高见?”
陈雅山听了这话,却从书案上拿起一幅地图,铺展开,叶明空仔细看去,却是一幅简明扼要的西岭地形图。
陈雅山只道:“此图是表姐家奴冒死带进京来,西岭地势尽在纸上,囤兵之处俱在要害之处,易守难攻。”
叶明空借着灯光细看那图,却见兵营分布甚是有序,心中便知这秦鸾也是用兵高手,若此次不能制服她,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见叶明空微皱秀仔细研究那图,陈雅山这才撑了身体坐在椅子上,病了几日,不免有些虚弱,只道:“这图连太女殿下也未曾见过,安靖王殿下也不知此事,这二人如若得到了,只怕栖凤再无安宁。秦鸾虽如芒刺,可对圣上,对各位皇女仍是可用之材,大人若能将她收服,必是大功一件。”
他本就病弱,支撑着说出这一番话后,已出冷汗。
叶明空手抚地图,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他,半晌,突然起身道:“明空谢陈大人错爱,只是这图您还是拿去献给陛下罢。”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陈雅山见她如此,顿时脸餐苍白,只道:“大人仍是不肯信雅山吗?”
烛火摇动中叶明空回首,凤目清澈,微微冷笑道:“陈大人临行前将弟弟托付与太女殿下,却隐瞒了这图的来历,此去西岭,我手下却大多是殿下的亲信,这图的来历只怕瞒得了今日瞒不了明日。陈大人将亲生弟弟送到殿下身边做人质,自然是忠心耿耿,又岂是叶明空可比?太女殿下英明,虽然正当用人之际,可却也不容不得背叛她的人毁了她的大业。”
说到这儿,叶明空不由嘲讽地道:“陈大人曾劝过明空,为官者必‘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您又遵照了多少?我不知道林千易花了多少力气要你去皇太女殿下身边做内应,只是这招鹤蚌相争您未免用的太急了点儿。”
听了这话,陈雅山素雅的面容渐渐由惨白变成了红色,明显是气血上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却硬是压住了,目光中痛楚、绝望、挣扎交错闪现,最后却只垂下了眼眸,半晌才道:“原来叶大人早已怀疑雅山所作所为,在您心目中,我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挑拨您和太女殿下的关系,是吗?”
叶明空见他言语间有着从未有过的悲戚,略有不忍,可转眼间又想起了这一路上元风派出去的暗探送来的密报,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
原来自她们从京城出发前,林千易与安靖王便已派人与秦鸾送信,只要她们想尽办法设圈套让叶明空入西岭,然后逼她写下投诚状,再假意归顺,如此一来,既躲了皇太女的耳目,又逼得叶明空就犯,一举两得。
只是她们单单忘记了叶家在栖凤的地位,无论何处,只要有叶家的生意,便有叶家的线人,四通八达,无处不在。当她们做着各位权贵名流后府男眷们珠宝绸缎生意的时候,源源不断的情报,也都涌入了叶家人的手中。
一路上,叶明空坦然自若,因为她早已知道面对她的是什么,也早已想好了对策。只是面对陈雅山,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她以为这个男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理想,官场上,他是得力的助手,虽然党争中两人意见不同,可办起案来却是同样的明查秋毫。只是与她不同的是,一旦面对林家的事,他的手段却是极其狠辣。
周乔便是个例子,为了林千易,他甚至可以指鹿为马。
叶明空不止一次暗中希望陈雅山不会按照林千易的安排来做,她在等待着他改变主意,一直到来到了这西岭边界。
三天,她打算给他三天时间,让他有机会放手。
他病倒了,她亲手把脉煎药,只希望这个与自己一样,愿为栖凤百姓谋福祉的人会番然醒悟。
可是,他没有。
叶明空只觉得心中的情绪郁结的她透不过气来,这算什么?自己等待多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见陈雅山清秀的面容惨淡的映在烛光里,叶明空不由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道:“你要我信你,却步步让我走进你们设好的圈套,好,我等你,可是等到的是什么?”说着,她拿起桌上的地图,冷笑道:“就凭这张地图和你口中虚无的功名利禄,就要我叶明空倒弋相向?哈哈,真是妄想。”说着,一挥手,便将那图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火光下,叶明空凤目凛冽,与刚刚相比又带着说不出的失望与悲伤,只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说这些不是你做的?为什么?”
陈雅山温雅的脸庞被火光映出一抹淡红,却渐渐挣扎着站起身,唰地一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只见他拿起桌上他平日里随身带着的匕首放到叶明空手中,平和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从未有过的绝然,只道:“大人既然不信,就在这里杀了雅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