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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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兮进了门，掌上灯。
朗香还没回来，这几日晏兮都见不到她，但却总能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尺八空寂的低音。南疆这个热闹地方长大的人，就连伤心都曲子都没有那么凄冷，但饱含其中的那份深厚思恋和茕然孑立的孤独之感，却怎么都挥散不去。
不过今晚，他却没有听见那首缱绻的曲子。
兴许是去镇南木那里了吧，晏兮这样想着，伸出手去推开了卧房的门。
“晏兮。”
还没来得及跨进里间，他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人声。转回身去，那昏黄的油灯下映着的自然是朗香的脸。
晏兮说：“你回来了。”
“过来坐吧。”朗香应了一声，坐到厅堂正中的蒲团上。她用火石点燃了坐着热水的铁炉，说道：“我知道你想跟我谈谈，我也想跟你谈谈。”
等那炉火升起来了，晏兮便吹了手里的灯，在朗香一旁坐下。
朗香边往火炉里加柴边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时候走？”
晏兮回答：“这几日就走了，我把药方都留给了阿蒙。墨茗也会多待一段时间，所以这里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去哪？”
“江陵。”
“见你师母？”
“是。”
“这个时候了，也该见见了。”
晏兮笑了笑，说：“是啊，见过就没有遗憾了。等此间事了，我再四处转转，就回谷了。”
朗香顿了顿，又问：“那赫哲呢？”
晏兮表情一僵，含含混混地答她：“大约是要回塞北的吧。”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让气氛一下子变了。晏兮身体紧绷起来，他敏锐地感觉到朗香问这话并不只是想知道赫哲要去哪，这只是一个开场而已。
果然，接下去朗香说的一句话，让晏兮的心一下子忘了怎么蹦。
她说：“我看到你们了，就在刚才。”
晏兮的手猛地攥紧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件事情这不止是他对赫哲感情上的权衡。当它暴露在人前时，就算还没有发生什么，却也能也让人感受到惶恐。只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甚至都算不上正常的感情。
朗香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对你……”
她的话虽说一半，可意思却很明确了，晏兮安静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朗香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荒唐吗？’可是再看晏兮的神情，她却又说不出来了。
她听到了晏兮的拒绝，但是若真是不受其扰，完全没有放到心上，又怎么会出现现在这样紧张又无措的表情？
荒唐？什么事情叫荒唐？
朗香自认为处处为阿廖木着想，自认为牺牲了自己的感情就能换来他更长久的幸福，自以为不回应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应。可是到头来呢，到头来先死的那个人——
她忍不住去笑啊，笑这个荒唐的命运，给了她这么一个至今不敢面对的结局。
现在，面对晏兮和赫哲这份感情，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荒唐呢？
她记得赫哲的眼神，那是一种旁人单单扫过一眼，就能够感受到的压抑的炙热。她也看到了晏兮自觉不自觉的犹豫与对感情的渴求。
她自己走到了这样一个结局，又如何去跟晏兮谈论这件事情？
那怕这感情于世事来说再荒谬、再奇怪、再为世人所不理解，可这终究是一份感情，从没比别的感情缺少什么。
“我在一条自认为正确的路上，走了很久。”朗香说：“但走到现在了，我却发现已经无路可走。这件事情，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如果你想，我不会拦你。”
她又补充道：“既然都是路，那我想，本质就都是一样的吧。”
晏兮惊讶地看着她。
朗香这段话说的很隐晦，但晏兮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苦笑着说：“可我无论走哪条路，都看不到结局啊。”
“你想要吗？”朗香突然问道：“那种感情，那种关怀和体贴，那种有人喜欢你的……情意，你想要吗？”
晏兮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想。”但是他又说：“可是我不能——”
“那就按他说的，自私一点。”朗香打断了晏兮：“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
朗香的嘴角抽动着，却没有再说出来一个字。她奋力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把伤心全咽回了肚子了。她不能展现自己的柔弱与痛苦，她是族长，还有太多东西要去照顾。
她的族人给了她权利与信任，尊敬与地位。
所以守护寨子是她的责任，而战争带来的一切痛苦她也必将首当其冲。
朗香站了起来，她的眼圈是红的，但却看不到眼泪。
“再等两天吧。”她说：“四月十五是乌蛮的月场祭，我送你们出山。”
乌蛮每逢双数月便会开一次月场。年轻的男女们点起篝火，互赠信物。如果彼此心有爱慕，那就以山歌相合、试探考验，最终在族人的祝福下结为连理。
不过这一次，月场却有了更深厚的意义。它预示着战火后的寨子已经重生，预示着几个种族即将迎来融合。
举行月场祭祀的地方在镇南木周遭的空地上。
当一轮巨大的银月渐渐升起，行至中天时，各族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呐喊，他们奋力抛出手中的火把。几十只火把拖出灼热而明亮的弧线，点燃了空地上那丛巨大的篝火堆。被淋了黑油的柴木瞬间冒出冲天的火焰，把闪光的火星抛上了天幕。
鼓声响起来了，远远地密集地彻响在森林的边缘。寨民们整齐如呢喃一般的歌声也开始加入进这叠响不绝的鼓乐。简单重复的调子，像是铺开了一条通往未来的长路。
一个清朗高远的女声就在这样的和音中，如呼唤一般遥遥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深远而嘹亮地叫醒了整个世界。
镇南木舒展了枝条，孔雀啼鸣着打开了绚丽的翅膀，数以千计的蝴蝶也飞起来了，它们闪着蓝色磷光的羽翼在满月下如星河闪耀。
乌蛮大歌就这样拉开了民族融合的序幕，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黑夜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战争也过去了
整个世界都在复苏。
朗香着盛装的身姿出现在祭坛之上，她表情坚毅，一声长喊如九天之音响彻天地。
族人们见状，立刻跪伏在她的脚下，虔诚的亲吻着她踩过的坚实地面。
“我！朗香！”她嘹亮的声音撼动云霄：“我向神木与月神发誓，要在有生之年统一南疆，让这十万里大山——百年之内再无战争！”
她的子民们一声大过一声地欢呼起来，那声音渐渐叠加，合着鼓乐之声震得大地隆隆。
朗香展开双臂，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所有的痛苦、悲切与茫然在这声长叫中，如风化的残垣一般尽数散去了。
她变了，像是涅槃后的凤凰，眼睛里洗去了最后一丝天真与软弱。她辽阔的羽翼伸展开来，将会庇佑整个南蛮大山。
晏兮战粟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被南疆的生命力所触动，胸中淤积的多年的痛苦被这情这景撕开了一道口子，在他体内如岩浆一般地翻滚着。
被别人囚犯一样监视的压抑、被一再欺骗下去的绝望、对短暂生命的不甘。
他脑海中还深深地刻着，得知自己病因后翻烂的那些医书的每一行每一句；也记得自己在退思阁中被晏南飞一关三年的苦寂与悲伤；更记得在思过结束后，发现谷中再无一可眷恋之人的绝望。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他记得。那些他以为被他埋葬的很好的痛苦，原来他都记得。
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四处冲撞着，想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直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那双手勒断了他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防线。
短暂如何？自私如何？无望又如何？
我失去了这么多，在这一切的最后，我只想得到一点点爱不可以吗？
晏兮猛地回过身去，捧住赫哲的脸，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撞上了他的嘴唇。
赫哲当场愣住，直到嘴唇被咬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笑着伸出手去把晏兮紧紧地拥住，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是我的了。”
月场开始了，泼辣率真的苗蛮人不喜欢所谓的矜持。
男人开始拿着礼物寻找自己早已心仪的姑娘；小孩子们围着篝火打来闹去；已经成了家的人们对着青涩的少男少女不停起哄；而老人们则悠哉地吸着水烟，缅怀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连刚刚加入部落的外族人也被月场热烈的气氛所带动，起哄的、叫好的，还有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搭讪的，他们脸上的笑容，全都一样。
你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瑶。
多情的山歌很快便唱起来了，婉转清亢的声音绕过每一个倾慕者的心田。
在这热烈的气氛下，没人注意到月场边缘吻在一起的那对人，也没人注意到他们是时候时候悄悄地退出了篝火光辉的照耀。
赫哲捧着晏兮的脸，颜色冰冷的灰色眸子里现在满是柔情。
他看着晏兮认真地说：“我也要给你唱支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沦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