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意》绿野风烟落幽篁

23、悲悯篇9——绿野

　　我们沿着山麓间的小径蜿蜒而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和唐斯相遇的那片林子来，竟然这些日子都没问问那林子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一边走一边问她。

　　她告诉我，那是毒圣的大弟子所造，那人绝顶聪明，抱负远大，可是品性却不是很好，毒圣怕他以后会危害江湖，便将其最出众的医术传于了另外两个弟子，那人知道后，十分愤恨，背叛师门远走他乡，竟然不知在哪学了一身毒术与武功，建造了这个靡蜚林，里面全是他从各地搜集来的毒物，我听了忽然想起那只蜘蛛，顿时全身一惊，再想想我早进了我肚子里的那条蛇，都险些吐了出来，山水姐姐见我在那里神色古怪，不觉笑出声来。
　　我吐了吐舌头，也冲她笑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脚下的小镇，这里人烟比较稀疏，镇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我松来挽着山水姐姐的手，快走了几步，左看看右看看，我终于回到了红尘间了。

　　我正准备找个馆子好好吃一顿时，山水姐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转过头去诧异地看着她，只见她用手指了指旁边墙上，我顿时脸色惨白，竟然过去一两个月了，我师父还在到处张傍寻我，这告示显然是写贴不久的，竟然在这么荒僻的小镇也能有寻我的告示，我赶紧拿袖子遮着面，四下张望了下，却发现压根没人注意到我，只见山水姐姐在旁边掩着嘴偷笑，我撅了撅嘴，放下袖子，被发现就被发现好了，我才不要偷偷摸摸的呢。

　　我们在镇上的集市溜达了一会，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这里毕竟是小地方，别说一千两，十两银子都不怎么花得出去，幸好山水姐姐带了很多碎银子，我买了两套普通的粗布女衣，和一套男装，买男装的时候山水姐姐望着我笑，我半响才回过神来，她大概以为我是买给唐斯的吧，我也不辩解，这个衣服，这么小，也只有我能穿了。

　　山水姐姐见我就买了几套简单的衣服，也没买什么胭脂水粉，她便知道我不爱这些，她想了想，带我去了街尾的古玩店，她说这是家老字号，虽然在小地方，却十分有名，因为隐蔽，很多珍贵的物件都是在这里流进流出，我抬头看看，门口没有招牌，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一家小店，进门去，一个普通的掌柜把我们领到后堂去，刚进后堂，只见那掌柜忽然变了个人一样，刚还委琐瘦小的身形忽然变得高大威猛，眼中爆出精光，只见他冲山水姐姐行了个礼说道：“老主人一切可都还好？”

　　山水姐姐点点头，指指我说，“这个是师父故友的女儿，你把刚收进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挑挑。”

　　只见那男子瞅也不瞅我一眼，就点头转身进了内屋，一会他拿着个漆黑的箱子来，走到我们面前，把箱子放在桌上，他轻轻打开箱子上的锁，然后一拉盖子，顿时光华四射，照得我睁不开眼来，我拿手遮着眼睛转过头去，山水姐姐却伸手在里面拿了件东西，然后把盒子盖上了，我转过头来望了望，只见她拿的是个翡翠簪子，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簪子通体淡绿，十分通透清亮，这本不是十分稀奇，一般上好的翡翠都能达到这个效果，奇就奇在它的顶端雕着一朵翔云，却是墨绿色的，显然雕凿这枚簪子的人的技艺十分纯熟，能把这样一块翡翠雕凿得如此精妙。她站起身子来，忽然把簪子插在我的发际里，然后两只手扶着我的肩，仔细端详了几眼，点点头，说：“不错，你这个丫头打扮起来肯定是个绝色美女。”

　　我笑了笑，我才不稀罕呢，绝色美女？金流苏那样的？我不稀罕也不在意。

　　她冲那人点点头，那人收起箱子。

　　“这个簪子就当是师父送你的。”她帮我把簪子插好，我没有吭声，稀罕的玩意我在家也见多了，这些并不能让我快乐，但山水姐姐和师父的一番心意我有些感激，我搂着山水姐姐的胳膊，把脸靠在上面，轻轻说到，“我真高兴！”

　　我是很高兴，我喜欢被别人关心被别人宠爱的感觉，我终于渐渐明白，我是多么地孤独无助。

　　山水姐姐见我高兴，自然十分开心，我们手挽手走出门去，出门的瞬间，我的眼睛瞄到了墙壁上的那把匕首，我身形一顿，那时我的匕首，绝对是我的，它应该掉在了林子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林子里进去的人基本都不能活着出来。

　　山水姐姐见我忽然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了，我犹豫了下，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累。

　　山水姐姐说那就早些回去，我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把匕首，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当时唐斯捡了它，可它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唐斯又不小心把它弄丢了？还是被偷了，或者，他遇到了危险？想到这里，我再也安不下心来，可我又不想和山水姐姐说起唐斯，我想找个借口回去问问匕首是哪里来的，却怎么也想不出借口。

　　我假装若无其事，和山水姐姐回到了悬崖下，可却一直心神不宁，诗伯伯见着我，笑眯眯地问我有没看到自己中意的东西，我指指头上那支簪子，笑着说喜欢，我喜欢这样被人关心被人爱着的感觉。诗伯伯见我高兴，他心情也特别好，晚上我特意煮了诗伯伯最爱吃的梅菜扣肉，他吃得津津有味，吃了好几个大馒头，我努力使自己变得快乐，可再多的笑容也是勉强，我感觉自己心底有些隐隐的痛，莫名。

　　诗伯伯好象看出了我的不快乐，他笑得特别夸张，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还给我们讲了很多当年他行走江湖的趣闻，他还开玩笑地和我说，当年他十分仰慕我的母亲，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我看他眼中满是真诚，我信他定是对我母亲情深意重。

　　“悯儿，缘分两字，你逃不脱，也追不回。”他郑重地看着我说道。

　　这次我没勉强自己笑，我长长得叹了口气，我不再是快乐的小鸟。

　　“悯儿，我起初并不喜欢那小子，可他决定离开，我却挺喜欢他的了，这小子总算还是有些良知，你莫要怪他。”

　　我别过头去不语。

　　“如果我没猜错，那小子应该是陵城唐家的人，唐家这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能娶到诗家的女子，谁就继承唐家的大统。”

　　“为什么呢？”我十分诧异，如果论门当户对，我家也并不比他们两家差，况且我家也有四个女子。

　　“因为野心。”诗伯伯的声音有些沉重。“如今唐诗两家的当家，都是野心不可小觑的铁碗人物，那唐家育子，我是早有耳闻，那唐老头可没把他的儿子当自己的亲生骨肉，任凭他们相互迫害，甚至还鼓励他们如此去做，至于他们的母亲，也都是认权不认人的角色，生在这样的家庭中，真是悲哀啊！在他们的世界中，哪里有亲情友爱啊，只有利欲。诗家的女子，也大多如此，只是为了满足当家主母的个人野心，而培养出来的充当拉拢各世家优秀子弟的工具而已……”

　　他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楚，我只一直在想，那个月下孤独的身影，那个水中慌张收手的倒影。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只好我还有母亲，我的母亲把全部的爱都给予了我，与唐诗这些世家的子女相比，我真是十分地幸福呢。我忽然下定了决定，我微笑地看着诗伯伯，轻轻说道：“诗伯伯，我有个生日愿望。”

　　他点点头，仿佛料到我要说些什么。

　　“我想上去呆些日子。”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隐藏些什么。

　　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嘱咐我说，“一切小心，有什么事就放这个。”说完给我个信号焰火。

　　我点点头，山水姐姐爱怜得看着我，仿佛我的母亲一样，我抱了抱她，她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背，我顿时觉得十足的能量注入了我的心里。

　　“明天天亮我就送你回镇子上，不要勉强自己，找不着还回来。”山水姐姐扶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拼命地点了几下头，我一定还会再回来，不管是否能找到他。

　　晚上睡得格外地香，我原以为我会有些小小的紧张，结果我很快就进入了天天的梦乡，我梦见在湖边，很多荷花盛开，荷花竟然五彩斑斓，十分地眩目诡异，我感觉到我笑了。

　　次日清晨我早早醒了，换上了新买的男装，我刚出屋门，就见山水姐姐笑着回过头来说：“醒了啊……”她呆呆地望着我，“小悯吗？”她有些诧异。

　　我冲她做了个鬼脸，点点头。我知道她此时肯定是惊呆了，我女装的样子只能算面色清秀，比起我那些姐姐来，不过是红花旁边的绿叶；但我男装的样子，却有万般风流的韵态，我奶奶曾经说过，我着男装的气质，最像我父亲当年，只不过我是个女儿身。母亲说，我天生有一股散漫冷傲的气息，笑起来眼角斜视，满目桃花，自是桀骜风流。可我着女装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总是比较冷漠清净，本是同样的气质，可却因为性别的变化，完全变了样。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我其实还是在乎，我是女子的，我骨子里，太高傲，太好强。所以我更喜欢穿着男装出去冒充诸葛家的大少爷。吾别站在我的身边，不过是个未成年的愣小子。

　　我拿了些碎银子，摸了摸我的香囊，香囊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别的都能丢这个不能丢。

　　诗伯伯未曾等我倒别，山水姐姐说他心里难受，他最怕离别，所以就不和我倒别了。她递给我两把小剑，说诗伯伯给我用来防身的，我塞到袖子里，她送我到了悬崖上，嘱咐我一切小心，便下去了。

　　我一个人沿着昨日的路线走到镇子，站在镇口，我有些紧张。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有着万丈的豪气，从师父家出来时，我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所以那些时候我都不害怕，可此时我却十分害怕。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想无论如何，我总要住下，总要吃饭吧。于是，我到镇子上的客栈住下了，要了一些小菜和馒头，菜十分难吃，可我只能将就了。吃完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努力想，我该做些什么呢？

　　应该先从匕首下手吗？我应该先去问匕首是从哪来的。于是我起身准备去那家古玩店，我刚下楼路过大厅，一个压低的有些紧张的声音仿佛天雷一样劈中了我，“那个公子啊，手上肉都没，全是骨头啊，跟骷髅一样，估计是被鬼附身了！”

　　我感觉全身都在颤抖，我慢慢地转过身子去，吸了口气，走到那个说话的人旁边，挤出个笑来说，“这位大哥，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个地方啊？”

　　那桌人见着我，全都抬头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个说话的人，喃喃道，“在山上的林子里。”我笑着道谢转身，大步向着林子走去，只听他们纷纷在身后议论：“好俊的小子！比那鬼上身的差不到哪！”“说不定这个也是鬼上身呢，要不哪里来的这么美艳的容貌！”

　　走出镇子，我就发晕了，我根本不记得那个林子在哪里了，这里山峦绵延，到哪里去找啊？正当我准备回去找那人问个清楚时，一个婆婆慌张地跑了回来，嘴里还在嚷嚷：“骷髅又出来了！”我一把拉住她，问她骷髅在哪里，她急得拼命打我不让我拽着她，我拿出袖子里的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立即不跑了，也不打我了，陪笑着问我：“这位公子要问点什么呢？问一个问题一两银子。”

　　我握紧我的拳头，定了定心神，平静地说：“你带我到你看到的那个骷髅的地方，这张银票就归你！”

　　她顿时喜笑颜开，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要拿银票过去，我一把把银票收到袖子里，说“你带我到了那里，我自然会给你，你若不信我，那我去找别人带路就是。”

　　她赶紧缩回手，说，“公子，看你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老实人，不会骗我的，我这就给你带路，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那人可是被鬼附了身的，不仅身同骷髅，而且一双眼睛十分恐怖。”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战，我轻轻闭上了眼，仿佛看到那双凌厉的眸子，我笑着说道，“婆婆，你带我去就是了”

　　她侧着身子打量了我几眼，最后还是没能抵御金钱的诱惑，给我带路了。

　　我的脚步有些蹒跚，分不清是紧张，激动，还是害怕。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她忽然慌张地停下脚步，指着山脚下的那座破庙说，“公子，就是那里了，老身家里还有两个孙子要养，你看，你自己过去成吗？”她怯怯地看着我，眼色十分浑浊，花白的发在风中飘着，我心里一阵难受，从袖子里拿出银票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离去，只见她风一般地跑了。

　　我站在风中，遥望着那座庙，已经年久失修，十分破败了。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难道就藏在这个庙里，我闭上眼，不敢想象。

　　等到我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我拖起有些发软的脚步，向庙走去，离庙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里面梭梭的响声，我赶紧冲到门口，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冲到我面前，一副恐怖的白骨爪子直奔我的咽喉而来，我闭上眼，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我感觉他在我脖子前停住了，我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诧异的眼，冷漠的唇，惨白的脸，以及有些慌乱的手。

　　他避开我的眼神，转过身去，步伐凌乱，气息有些不稳，我一把上去扶住他，他却推开我的手，他刚推来，我又扶了过去，他继续推开，我继续扶他，他身子显然十分虚弱，终于没能扭过我。我忽然想起刚伸过来的那只手，白骨已经裸漏到了腕部，我心里十分难受，我咬紧唇，强忍着泪，扶他靠着柱子坐下。

　　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我见他嘴角有一些血迹，我拿出帕子轻轻给他擦了起来，他只是别过头去不看我。我心里虽是难受，却没有那么慌张了，我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见他头发十分凌乱，衣服十分脏，我心中一动，便想回镇子上买套衣服回来，我刚起身，却怕他又跑掉，我站到他别过脸去的那面，蹲下来看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脸，说，“我去镇子上买些东西回来，你要跟我保证你不走，不然我就点你的穴道！”对付这样的人，只能使用强硬的手段。

　　他想说些什么，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站起身来，刚走到庙门口，想想还是不放心，我转过身子来，就听他说，“放心，我哪里也去不了，我要是能走早走了。”他的话特别的凄然和悲壮，我心中竟然有些高兴，他终于哪也去不了了，现在，他能依靠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我。

　　我飞速地跑回镇子买了两套男装，还买了一些馒头牛肉什么的，此外我还买了副手套，回去的路上，我感觉我在精疲力竭地跑着，仿佛在跟生命赛跑，快到的时候我十分紧张，我怕我看到的是个空庙，我匆匆进了门，只见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除了屋顶数不清的蜘蛛网。

　　手中的东西全掉在地上，我再也无力，我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