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96、第三十章 重逢（三）

　　沉睡之中，头发上轻轻的痒，似乎有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她的发。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身旁隐约有个黑影，沉默不动。
　　不声不响的支起上身，点燃手中月石。
　　朦胧柔光里，是一张已经极为熟悉的脸，琥珀色的双眸，俊美的脸庞，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眼前这张脸似是瘦了很多，眉目之间，竟也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疲倦。
　　“琅琊？”
　　“嗯。”
　　“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
　　“……我回来了。”
　　清涟不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我梦到了即墨，还有那些梨花，我以为，我再也不能看见你了。”
　　琅琊低头，眸光如星闪耀，“我说过，只要你不要我走，我就永远都不会走。”
　　清涟熄灭掌中月石，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清涟，我们已经在九州，等了三年。”
　　“已经……三年了？”
　　“跟我回去。”
　　清涟不语。原来她已经在这里整整等了三年，原来……只有三年，为何她却觉得，好像过了三世那么长。
　　“记不记得我说过，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注定好的，无论过程怎样，都不能改变结果。”
　　清涟仍是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何为结果？九州的寒风暴雪，并未磨灭她心中那个蓝色的身影，那个英姿飒爽的蓝衣少年，仍像当年一样清晰，却仿佛岁月一样渐远。
　　有时候，她甚至在怀疑，那片永不可及的幻境，真的就是太虚结境么？还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清涟，人与人的命缘，其实更像烛火，蜡炬燃尽，火便熄了，即便再点起一支，也已不是本来的那一支。”
　　清涟缓缓握紧纤指，将月石柔软的光芒攥在掌心，抬起幽光闪烁的黑眸望向琅琊。
　　“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你会走么……”
　　琅琊的面容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凝视她的眸光却有点点明亮。
　　很久很久，清涟只听到淡淡的两个字：“不会。”
　　心头忽然泛起一种难以说清的奇怪感觉，好像有一点酸涩，又像有一丝安然。忽然低下头去，在冰冷流动的黑暗里，低低说了一句话，“我再等三日。”
　　一只有力的臂膀忽然揽住她肩头，将她环在胸前，琅琊的声音略略低哑，“不论在什么地方，我都绝不会让你受伤害。”

　　站在那个她已经站立过几百次的地方，遥望天际的温柔月光。九州并无四季交叠，只有终年酷寒风雪，今夜雪晴，满天繁星。稍显温柔的冷风撩起她鬓边发丝，拂过那双令星光都黯淡的双眸。
　　冰冷的手指缓缓抚上腰间，握住沧海。她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三年等待，她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是为了证明什么？她和阿承之间，并没有什么需要证明。又或者，是为了抓住什么？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笑痕，她能抓住的，只有那一段曾经快乐的记忆。
　　长夜无尽，她和每一次一样，默然守望，不吃不睡，好像遗落在这浩瀚冰原上的一尊玉像。说不清是在哪一瞬间，那双冰晶般的黑眸中，忽然划过一道蓝色的闪电，接着渐渐散开，连成一片。
　　清涟玉雕般的脸上蓦的掠起一片波澜，抬手握住胸前，猛的向前跑了出去！
　　远方天际，皓月幽光之下，蓝衣如水，剑意森寒！无数御剑乘风的蓝衣弟子从遥远的结界中现身而出，好像一颗颗划过苍穹的流星，飞向天边。
　　“等一等！你们等一等——”清涟在冰雪中奔跑，向着天上那些御剑远去的人影追去，清脆微带颤抖的声音，被浩瀚无垠的天地吞没，没有一个人低头向这苍茫冰原看上一眼，蓝影渐远，渺然消散。
　　“回来——，求你们回来！”清涟脚下一滑，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抬头紧紧盯着已经重新宁静深邃的天穹，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出：“阿承！轩辕承！轩辕承——”声音撕心裂肺，撕破头顶上空寒星静谧的幽光。
　　没有人能说出她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人可以忍心去看，那是一种未及掩去希望的绝望，支离破碎的伤心。纤细的手指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慢慢垂下头去，“阿承……是我，是我来找你……”
　　她就这样抱膝坐在地上，望着那些蓝衣弟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天明。
　　薄雾晨曦，不见火红旭日，九州转瞬明亮。苍茫千载，万里瑶光。
　　白得刺眼的冰雪，似乎比夜里更加寒冷，即便四周一片光明，也不能带给她丝毫暖意。
　　三日之期已到，她曾经已经那么近的触到希望，却眼睁睁的看着它化为虚无。
　　回首来路，一片艳丽红云，那片杏花树林，似乎已经在这片天地间凝固，不论时间如何碾过，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回过头来，慢慢起身。黑夜褪去，太虚结境里的月石之光便会消失，那片唯一牵系她和阿承的幻影，也随之消失，放眼天地，只有一片洪荒。
　　抬手轻轻抚上颈上璎珞里的逢春，无声一笑。她本想，将这颗逢春灵珠送给他，无论如何，都要送给他，只是她太贪心，希望能再见他一面，现在看来，这个希望，也只是一个奢求罢了。
　　八千里云月，终究不相逢。
　　默然垂眸，黯然转身，却倏然呆住。
　　蓝衣如水，衣袂凌风，一个俊朗挺拔的蓝衣少年正站在她身后远处愕然望着她，一双即便在冰天雪地中仍旧冰澈无双的眼眸里，是无尽的震惊与不信。少年手中，拿着一束娇艳杏花，却在下一刻，纷纷落地。
　　清涟看着这个少年，胸口起伏，却说不出一句话。做了太久的梦，此刻是否未醒？那个人的容颜，和当年几未变化，只不过似乎多出了一些萧索与成熟。阿承，她的阿承，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都要真切，她不敢说话，因害怕梦醒。
　　对面的蓝衣少年胸口同样剧烈起伏，凝立不动，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空寂的天幕重又飘下纷纷落雪，擦过两人凝视的眉睫。少年忽然抬脚，慢慢向她走了过来。清涟娇躯轻轻颤了一下，也慢慢向着他走过去。她一直以为，再见到他之时，她会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而现在遥遥相对，她却只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去。
　　广阔的冰原之上，一篮一白两道人影渐渐接近，终于停下。她仰起俏脸，怔怔看着他波澜万千的双眸。
　　“阿承，我又在做梦，是不是？”
　　蓝衣少年不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她。
　　清涟无声微笑，笑容里透出深深的悲伤，果然还是梦，除了回忆，梦中每一次重逢，他都是这样不说话。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再做久一点。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蓝衣少年忽然张开双臂，猛的把她抱在怀里，狂野到近乎疯狂，将她紧紧搂在胸前！
　　清涟猛的睁大双眸，却又缓缓轻合，掩住一片温柔酸楚，抬起双手搂住他宽阔的后背，默默承受着他几乎要把她揉碎的巨大力量。
　　“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死了……”蓝衣少年紧紧闭上双眼，下颔紧紧抵在她头上。
　　清涟不说话，只是忽然唤道：“阿承，阿承……阿承！”声音渐大，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她终于颤抖着相信，这不是梦！他的臂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都是真的，没有消失，再也不会消失！失望太久，等待太久，而真正的重逢却是如此突然，仿佛雪中梦幻。
　　轩辕承并不应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很久很久，才缓缓睁开冷澈双眸，哑声说出两个字：“清涟……”
　　他们谁都没有看到，就在他们身后远处，风雪之中，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人，衣袂猎猎，黑发飘飞，那双琥珀色的双眸，正凝望着他们两人，眸色深邃，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