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48、第十六章 雷霆（一）

　　“幽灭？你就是那个幽灭上仙？”轩辕愣住，他实没想到神仙长得原来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只除了他那双眼睛，好似长得有些奇怪。
　　幽灭并未回答他话，只是稍稍俯身，伸出一只手在碧尘额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轩辕承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若他胆敢伤害碧尘，自己必定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
　　他修长的手指离开碧尘光滑的额头，一双异常温柔的黑眸默然凝视着碧尘的脸。
　　碧尘轻轻的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双温柔深黑的眼睛，奇怪的是，碧尘似乎毫不意外，也没有丝毫惊诧之意，只是躺在地上，睁着一双秋水般澄澈的双眸，与那双黑眸默默对视。
　　“你还是来了。”幽灭开口，低沉温和，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深深无奈。
　　轩辕承睁大眼睛，“你还是来了？”难道，他们认识？
　　碧尘唇角牵出一丝微微冷笑，从地上缓缓坐起身来，仰头看着他，慢慢的道：“我来了，你很意外对么？”
　　幽灭垂下双眸，沉默不语。
　　碧尘却还要说下去，眸中闪动着异样明亮的光彩，一字字的道：“我来只是想问一问你，东海之滨，为何失约？”
　　幽灭听见这句话，重又抬起双眸，深深看着她脸，很久，才缓缓开口：“那只是我当年的一句戏言，并未想到你竟会当真。”
　　“戏言？”碧尘浑身一震，紧紧盯着幽灭的眼睛，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戏言……你说那年杏花微雨，你对我说的话，只是一句戏言？”
　　幽灭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了下头。
　　碧尘不再说话，只是发笑，低低的笑，笑个不停，她丝毫不回避目光，就这样笑着和幽灭对视，明媚双眸中，笑着流下两行清泪，蜿蜒不断，连绵不绝。
　　轩辕承站在一旁，怔怔看着碧尘，以前，他从未见过她笑，更加从未见过她哭，就算是身受重伤，就算是生死离别，他也从未见她流过一滴眼泪，而如今，她在这个叫幽灭的男人面前，泪如雨下。心中忽然有一点点涩然，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清涟这半天只是坐在地上，默默看着碧尘和幽灭，不知思绪何方。
　　碧尘直笑得微微咳嗽，才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幽灭。
　　“三年之后，东海之滨，我自会前来见你……”
　　幽灭手指微微一动，只是凝视着她。此时近在咫尺才能看出，原来他的眸中竟有两个瞳子，层层重叠一起，使得他的双瞳更黑更大，当他凝视的时候，会有一种温柔深情的错觉。
　　“黄泉紫陌，碧落红尘，这世上除了你，也再没有一个女子，当得起这个名字。”
　　幽灭缓缓合上双眸，掩去双目重瞳，修长手指却缓缓收紧。
　　“幽灭，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从今日起，我会永远忘记，也包括你。”碧尘用那双流泪的眼睛微笑看他，左手在发上一拨，一头乌云般的秀发顿时散落下来，右手抽出身后背着的宝剑，拉起散落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横剑一挥，乌黑的断发如同雪片般纷纷落地。
　　幽灭修长的身躯一动不动，一双重瞳的眸子却紧紧盯着那些纷纷扬扬的青丝，紧握的指节一分分松开。
　　轩辕承默然看着那些纷扬断发落在地上升腾的云雾间消失不见，转回目光遥遥凝望碧尘侧脸，眸光萧索，带着一丝难言的晦涩。
　　“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红珠和云熙呢？”清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破了几人间莫名冷凝的气氛。
　　幽灭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这里是九华摘星阁，你说的那两个人，仍在诛仙台外，只不过我已设了结界隐去他们身形，暂时不会被天将发现。”
　　“九华摘星阁？”清涟从地上站起身，四下打量，果见四周琼栏玉柱，仿佛是在一座高高的阁楼之中，四下白雾翻腾，清冷孤寒。
　　“你也是这天上的神仙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清涟想起诛仙台上阿宛惨死，还有那个叫戮仇的金甲天将的残暴，不由对这所谓“神仙”二字心生芥蒂。
　　幽灭并不回答她话，只是淡淡的看了碧尘一眼。
　　“幽灭上仙是这离恨天上掌管刑律的神仙，但凡天界刑狱，必经幽灭上仙亲笔批审方可行刑。”碧尘在一旁，淡淡说道。
　　“刑律？亲笔批审？”清涟呆了一呆，“那阿宛的刑罚，也是你亲手批的？你……你怎能这么残忍！”想到阿宛死前身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不禁又惊又怒，先前对幽灭的一点感激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天界刑罚，岂容你们随意置喙。”幽灭面容冷然，声音更冷。
　　“倒是你们几个，区区凡骨，竟敢私上天界，劫走诛仙台死囚，更打死无数天兵天将，就凭这几条，例例死罪，就算是五雷轰顶，只怕也不能伏其罪状。”
　　碧尘冷冷一笑，转头看着他道：“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便可以将我们一起诛灭，在上仙面前，我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就连魂魄，也可以收了永锁镇魂塔，这样上仙才能表明清白，你说可好？”
　　幽灭一双幽深眼眸定定凝视着她，很久才沉声道：“这是你的真心之言？”
　　碧尘唇角笑意隐没，转回头去。
　　“你们已经闯下弥天大祸，此处再不能久留。我这就送你们回下界。”说着双眸看着碧尘道：“你们随我来。”
　　碧尘抬头，却并不随他同去，只是道：“你送我们回下界，那你呢？可会脱得了干系？”
　　幽灭摇头，“我自会小心，倒是你们，回到人界之后要多加小心，万不可再招惹是非。”转目看着轩辕承道：“你方才的剑式太过霸道，若不是我赶来的及时，阻住了你剑阵的血煞，此时但凭是谁，也再保你不住。”
　　轩辕承点了下头，道了一声：“多谢。”方才若不是幽灭阻住了五行碎云斩，不仅那些天兵天将将会被剑阵强大的剑气撕碎，就连他自己，最后都会被剑气反噬，非死即残，还有清涟……想到清涟，顿觉浑身又出了一遍冷汗，心中对幽灭的感激之意又多加了几分。
　　碧尘默然片刻，看着幽灭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幽灭上仙能否相告。”
　　幽灭凝视着她，“什么事？”
　　“上仙可知道天柱将倾，天地又将归于混沌之事？”
　　幽灭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此事你如何得知？”
　　碧尘淡然一笑，“看来上仙果然是知道的，那么盘古神上留下的五颗灵珠之事，你也一定听说过。”
　　幽灭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碧尘，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柔情，只有碧尘自己明白，那只不过是他重瞳的错觉，就像当初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雷霆，逢春，化雨，离火，沉沙……我的确听过。”
　　碧尘美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五颗灵珠到底在哪里？”
　　幽灭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找这五颗灵珠，想要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天柱将倾，又怎会没有听过，只有这五颗灵珠，才能抑制世界上日渐浓厚的浊气，让天地间清气与浊气再度平衡，世界才不会再变为一片混沌！”
　　“……到底是谁将这件事透漏给你，你以为那五颗灵珠是什么，是你想要便能得到的么？”
　　“我当然知道其中艰辛不易，但这一件事，终须要有人去做，……幽灭，你说是不是？”
　　幽灭看着她，坚决摇了摇头，“以凡人之躯，绝难靠近灵珠，一旦接近，便会被灵珠强大的灵力流撕碎。碧尘，就算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做，我也绝不允许那个人是你。”
　　碧尘微微一呆，随即垂下眸子，淡漠一笑，“多谢你的关心，只是，你是高居九天的神仙，就算天柱倾塌，你们也不会就此死去，而下界的人，就不同了，人间是我们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若没有这五颗灵珠，到得天崩地陷那一日，人间必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是我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幽灭上仙，你……明白么？”
　　幽灭默然半晌，神色变幻不定，很久终于低低开口，“这件事，本不该由你们来承担，而且，以五颗灵珠的灵力来重新支承天地，也并非是你说的这般简单……”
　　碧尘摇一摇头，“就算只有一线的希望，我们也会拼尽全力，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幽灭抬起双眼看着她，忽然低声说道：“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当年杏花林中的那个碧尘……”
　　碧尘凄然笑了一笑，“你却不再是杏花树下的幽灭了。”
　　幽灭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神色，转身走到楼阁的雕栏之前，凝望远方云雾缥缈，碧尘默然而立，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向远处看去。
　　“这五颗灵珠的下落，我只知其一。”很久很久，幽灭终于开口。
　　“是什么？”碧尘眉间闪过一丝难辨的喜色。
　　“雷霆之珠，就在天界。”
　　“在哪里？”碧尘和轩辕承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当日在紫微宫，上清真人所言不虚！
　　幽灭慢慢吐出一口长气，眼眸仍旧盯着远方，那里云雾之后，隐隐似有一片黑浪翻滚。
　　“你们可有看到西方兑位的那片黑色云雾？”
　　几人一起走到他身后，向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
　　轩辕皱眉道：“难道那里又是一座诛仙台？”
　　幽灭摇头，淡然道：“那个地方，叫做雷云海。”顿了顿又道：“雷霆之珠，就在雷云海的中心。”
　　碧尘望向远方的雷云海，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去！”说着转身欲走。
　　幽灭听着她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低沉开口：“慢着。”
　　碧尘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看着他背影，缄默不言。
　　幽灭轻轻的道：“雷霆之珠，是镇守天界正西方的神物。”未听到碧尘回答，慢慢接道：“离恨天上共有四件神器，用以镇守天界正位四向，你可知道都是什么？”
　　碧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幽灭缓缓回身，看着她的眼睛，“那我便来告诉你，镇守正东方的，是神王木鼎，正西方，是雷霆之珠，正南方，是镇魂神塔，正北方，是玄黄九州令。这四件神器灵力相抵，共同压住天界四角，若是少了其一，只怕……”
　　碧尘听他说完，呆了一呆道：“会怎样？”
　　幽灭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恐怕终归会引来祸端。”
　　“若没有了雷霆，天界会不会倾塌？”
　　“……不会。”
　　“那可不可以……暂借一下雷霆之珠，等到化去了地上的浊气，我们再将雷霆完璧归赵？”
　　幽灭深深看她，“碧尘，你定要如此么？”
　　碧尘轻轻点了下头，带着一种毫不犹豫的决然，用同样坚定的眸光注视着幽灭，“幽灭上仙，你告诉我们雷霆之珠的下落，已经感激不尽，以后的事，与你全无干系。”顿了顿又道：“请你将裴云熙和红珠送回下界，碧尘拜谢。”说着真的向着幽灭伏身拜下，幽灭似是全没想到她竟会如此，一呆之下，她已起身，向着轩辕承道：“轩辕师弟，我们这就去吧。”
　　目送着三个人就要走出九华摘星阁，幽灭温柔如水的黑眸中忽然起了一阵涟漪，向着碧尘的背影道：“守护雷霆之珠的是金神蓐收，你们不可能打败他，况且就算你们能拿到雷霆，恐怕也走不出玄天锁魂阵！”
　　碧尘脚步顿了一顿，却终于没有回头，只有她清冷动听的声音随着冰冷的白雾传到幽灭耳边，“就算明知是条死路，我们也不能不去，因为这本来就已是一个死局。幽灭上仙，我们……就此别过。”她没有说后会有期，因为自此刻起，无论成败，她都不会再见他。
　　幽灭听着她声音，似是有些愣仲，再抬眼时，九华摘星阁中已经空无一人。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手掌，手指收拢，紧握成拳。
　　“碧尘……”衣袖一挥，一道耀目的白光自他袖中飞出，“就此别过，我当再送你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