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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谁敢动我姐姐,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鲜血从少女素色的衣衫中缓缓渗出,迅速的失血带来的是脸色的苍白。寒光似雪的箭簇深深扎进了肉里,李寻欢毫不怀疑,若他再上前一步,少女会将手中紧握的另一支羽箭,也刺进自己的身体。

      他整个人定在那里,好像一块木头一般,一动也不动。

      小乐从来都不是李家最受宠的孩子。李寻欢记得,她随着诗音一起来李家的时候,只有两三岁,站在纤瘦的诗音身边,看起来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团。论文学才华,她不如诗音,当然更不如他和大哥,论武功天赋,她也并不如自己,小乐是李家璀璨的群星里最平凡的一个孩子。

      但她是最努力的,也是最执拗的。她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李寻欢的记忆里,他始终未能忘却这样一幕,七八岁大的小乐,握着大哥给她做的小小角弓,在梅林里,一遍遍练射靶,从天亮到天黑,小小的手上满是老茧和血痕,他曾很多次陪着诗音一起,在灯下为她搽药。

      小乐不是李家最耀眼的那个孩子,却是李家最让人心疼的那一个。

      “你意已决?”李寻欢的手上已无飞刀,他这样问道。

      少女高昂起下巴:“自然。”

      “可是你姐姐并未答应。”龙啸云从李寻欢的身后走上前来,这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此刻为了他的心上人,竟然眼眶微红,神情悲愤:“小乐,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反对,便葬送你姐姐一生的幸福,这是任性!早在我第一次见诗音的时候,就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她,两年时间,足足两年时间,我终于等到了她的答应,我龙啸云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她,绝不负她!寻欢,你且来说句公道话!”

      李寻欢却只有一个字:“是。”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连几个字也不肯多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不是已痛得麻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少女冷冷地看了一眼龙啸云,这也是她闯入喜堂以来,第一次正眼瞧这个人:“哦?是吗?”两个问号,随即她举起了手中的羽箭,对准自己,马上就要……

      “胡闹!”

      “啪!”

      一句话,一个巴掌,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红衣如血的佳人、今天李园的女主角、未来兴云庄的女主人,站在她的妹妹身前,给她未来的丈夫、冲上前来斥责她的妹妹“胡闹”的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这一声,并不太响亮,林诗音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因为她的手已颤抖,连嘴唇也在颤抖:“谁都不能动我妹妹!”

      这一巴掌下去,虽然不重,可是远比旁人打千百个巴掌还要响亮,龙啸云此刻的脸色非精彩不能形容。但这只是短短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企图做最后一次的努力:“诗音……”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就像曾经千百次他隔着小帘与林诗音对话那样:“诗音,我刚刚是想夺过小乐的箭,阻止她再任性的,她现在需要的是止血,是大夫,你说对吗?”

      林诗音微微一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一巴掌居然是自己打的。而现在……“小乐,”看着妹妹渗血的衣衫,林诗音很怕、很担心,无意识地顺从了龙啸云,“是的,你需要大夫,快、快……”

      少女将手中的羽箭旋了几个圈,箭簇朝外,拉着姐姐的手,她一言不发,转身朝外踏去。暗红的血迹在素色衣裳的布料下,被衬得极为显眼,李寻欢不发话,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地阻止她们姐妹,虽然这个少女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非常胆大包天、史无前例。

      龙啸云想要跟上去拦住她们,却有一只手从旁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并不大,却挣脱不开。

      李寻欢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饱含歉意。

      林诗音跟在妹妹后面半步,依然忧心忡忡:“小乐,啸云说得不错,你现在需要……”

      “如果不想我的命交代在这里,现在马上跟我走,不要废话。”姐姐为她围上的红色面巾,遮住了她因为失血而泛白的嘴唇,她不愿将剩余的力气浪费在说话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实在太过冲动,有勇而无谋,只想到自残这一招,一定会逼得二哥不敢动手——二哥不愿再伤她,自然也不会让其他人动手,而姐姐心疼她,无论如何都会跟她走的。
      当时她还曾洋洋得意,认为自己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最大的成功。

      ——却没考虑过,哪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没有半个仇人,无论是二哥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在婚礼上如此一闹,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重伤。一个重伤的女人,带着另一个武功平平的柔弱女人,两人无论走到哪,都像两个在大街上行走的肉包子,人人可咬上两口,这岂不是寻仇的最佳时机?

      或许龙啸云有句话说得不错,她确实任性了。

      若非如此,后头也不会牵扯出那么多事情来,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望着依然惨白惨白的天空,薄云发怔。

      “二小姐,怎么坐到屋顶上去了?好像又要下雪了,快下来吧。”

      刚给马儿喂完草料的彪形大汉,站在屋下说道。

      “铁大哥,”薄云笑了笑,“上来陪我聊会天。”

      薄云年纪很小的时候,只知道羡慕江湖上的人厉害,来无影去无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等到她自己出去走江湖,才晓得江湖一点也不好玩,每一个江湖人,都有一段深埋心底的血泪,无人可倾诉。

      铁传甲就是其中一个。“铁甲金刚”铁传甲,二十年前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下去,被李寻欢所救,感念李寻欢的恩情,就跟在他身后做了仆人,一晃就是二十年。在薄云看来,铁传甲是江湖上难得的硬汉子,讲义气、讲恩情,心思很直,也死心眼,要不然也不会跟了她二哥这么多年。就他那身金钟罩铁布衫,这手横练功夫因为要童子功,没人肯去练,故五十年来江湖独独他练成,只从这一点看,便知他是个多么固执、坚持的家伙。

      “铁大哥,”薄云道,“十年不见,过得还好?”

      “还好,但是少爷……”铁传甲很黯然:“少爷过得不好。”

      薄云道:“那也是他自找的,偌大一个李园,李家几代人的心血所在,他一句对不起兄弟,就散尽家财全白送给了龙……龙什么来着?”

      “龙啸云。”

      “对,龙啸云,”薄云至今提起这个名字来,都有种生理性厌恶,你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人,你第一眼看见就讨厌,一辈子都改不了,“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龙啸云不过是在二哥遇险的时候,伸手拉了他一把,虽是救命之恩,可值得他把自己的女人和财产全送出去吗?要我说,铁大哥你比龙啸云,更配做二哥的好兄弟。救人一命,举手之劳,忠诚地照顾一个人二十年,这才是真的难。”

      铁传甲摇头笑道:“二小姐说笑,我是少爷的仆人,怎么当兄弟?”

      薄云看了他一眼。二十年过去,铁传甲的脸上已有沟壑,满面虬髯也遮不住风霜的侵袭,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家要置铁传甲于死地,只觉得他好高大,看起来很凶恶的样子。但现在她已渐渐明白,当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沉重都消散不了的时候,他一定有很深的心事。很可能把它埋藏在心底,二十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这才是“铁甲金刚”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原因吧。

      “说说我二哥吧,”薄云拍了拍肩头落下的雪花,“他这些年都过得怎么不好了?”

      铁传甲苦笑:“二小姐,这还要问?”

      薄云道:“如何不需要问?我姐姐为了他,避身塞外十年,他却一天也没来寻过她,莫非还要我姐姐主动?如今我就想知道,没了姐姐,他的日子,是过得怎么样个不好法?铁大哥,你不要顾忌,尽管说,他过得越糟,我就越开心。”

      彼时,李寻欢正在梅大先生的书房里,并不是喝酒,梅大先生爱书画如痴,现在来了一个懂行的客人,他正好向李寻欢炫耀一番自己的藏品。梅大先生的脾气怪,说起书画来更是唠唠叨叨,好在李寻欢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懂得搭话,也懂得微笑。

      可是屋顶上突然传来震天一声响,接着就是一声怒吼:“李寻欢,你给我出来!让我看看你是肺里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屋顶上脚一跺,屋内簌簌直落灰,梅大先生大惊失色,赶忙抱起摊开在桌上的画,心疼得直念叨:“哎哟我的小鸡啄米图啊,可不能被瓦片给砸了,都十年了,那丫头怎么还是这火爆脾气,再让她呆几天,我的院子又要被她砸了啊……”

      李寻欢坐如老僧入定,一派悠然,半点不担心来自屋顶的恐吓。倒是听了梅大的话,他有些讶异:“怎么,小乐十年前也在这里住过?”

      “当然啊,她身上那个蛊,竟能使人血产生奇效,还有穴位的变化,我那个弟弟不好好把她研究透一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哟,”梅大先生抱着画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梅二说给他十年,可解此蛊,只是十年已过,终是如此。”梅大摸了摸长须,呵呵一笑:“不过依我看,此蛊除了坏人容貌,对寄主的身体一点损伤也没有,反而有益处,何必急着除去呢,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想来一个。”

      李寻欢默然半晌,道:“姑娘家总是爱惜颜色一些。”

      “李寻欢!李小二!万年老三李探花!出来出来出来!”声音已从屋顶转到门外了。

      李寻欢叹息一声,起身:“这性子不改,怕是除去了那蛊,也没有男人肯要她。”

      打开门,薄云一手插腰,一手握着一块还未雕完的半成品木像,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为何把姐姐埋在土里?”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李寻欢一看那木像,便已明白,苦笑着看向站在薄云身后的铁传甲:“她已知晓?”

      铁传甲又是尴尬又是愧疚:“是,是我说的,但二小姐这么大的反应……”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薄云纤手一指:“你、你日日拿把小刀,随身备着木头,昼夜不停地刻姐姐的人像,刻好一个,就挖个坑把这木像埋起来,跟土葬似的,呸呸呸,祥瑞御免。总之,你刻一个埋一个,刻一个埋一个,难怪我说姐姐近年怎么身体不好,原来都是被你咒的!”

      李寻欢的心立即揪紧了,他的关注点跟薄云并不一样:“诗音身体不好?那你怎放心让她一人留在塞外,有没有人照顾她,请了大夫吗?”

      “无事,姐姐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啦,”薄云撇撇嘴,“哎呀,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你不该把我姐姐的人像挖个坑埋了,这是巫蛊,是诅咒,很忌讳的好不好!”她一抱臂,冷哼一声:“你们男人,真是什么也不懂。”

      她既然如此认为,李寻欢还能说什么呢?不跟女人争辩,不然你就是傻子,李寻欢唯有无奈一笑:“是,以后必定不会。你快告诉我,诗音她的身体为何不好?可曾好好调养?”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忧思过度,有些阳虚。我为她寻了很多好药材,调养多年,效果却不大,”薄云叹了口气,“她太想你了。”

      李寻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痛得皱成一团,恨不得此刻立即飞到塞外去见她。

      “她……”李寻欢张了张嘴,想问她此刻在何处,却有些问不出口。

      十年不见的爱人,亏欠最多的女人,他真有勇气在今天见她一面吗?

      “你想问她在哪?”薄云笑了:“她此刻不在塞外,可是在哪,我却暂时不想告诉你。话说……”薄云挥了挥手上的小木头人像:“二哥的雕刻手艺还是这般精湛,以后雕好了莫要埋起来,好好收着,待你见了她,给她看这些,她一定很开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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