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22、【22】

　　【22】
　　“你痛快点儿了吗？”颜希对他的惶然之色，又是一声干笑，“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不满，就像我一直对你们程家的人不满一样，你和程雯绮都讨厌我，只不过程雯绮表现出来，你深藏不露而已。你知道我的性向，怕是恶心了一阵吧？我去接近舒晗，你也不知在心里骂了我多少遍！尽管这样，你还是要隐瞒我爸，好给他一个交代，你还是假仁假义的不加干涉甚至纵容我们，你不觉得难受吗？在你心里，舒晗是最好的男人，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都不配伤害他，尤其是我，可是，我就要这样轻看他，想甩就甩，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来吧，要打就打吧，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何必还要勉强自己伪装下去？！！”
　　一层层剥离，一步步相逼，好像一下子，残酷的真实就在眼前，那股火苗忽闪不定，被强将压下。程君昱心里比冰雪更冷。
　　“你竟然……就是这样想我的？”夜那么静，每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仅仅是控诉他那样简单的情绪。
　　“是。”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想法？”
　　“你只会站在舒晗那一边，不是吗？和他相比我算的了什么！是我辜负了他，你更没有理由放过我了，那还不如早点让他看清我，也让我解脱！”
　　似乎是颜希自己揭开了一道伤疤，既丑陋、又痛楚，明明该忽视那丑恶，或者让他腐烂坏死，然而真的亲眼看到，却比一时气盛的出手要无力许多。
　　程君昱茫然地摇头：“解脱……解脱？如果离开一个人只会让你觉得解脱，一开始，我就不会任凭这些发生，不会让你们白白浪费几年的时间，一定不会。”
　　“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你看舒晗的眼神，有多专注。除了你父亲，你只会对他露出笑容，你不会和我们说话，和他在一起话却比谁都多。我不了解你，但总能了解一般人渴望一样东西、一份感情时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看看，我们所做的，好像都是多此一举了……”
　　颜希的嘴角慢慢抿成一个僵硬的线条，紧绷着，他不想听程君昱说这些来击溃内心的防线，那和刚才的剑拔弩张相比太柔和了。
　　不，不能这样。
　　于是他表情变了变，抬头紧紧盯着他：“你说的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曾经痴迷过舒晗，那只是不懂事的迷失而已。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人干涉我，我觉得很自在。”
　　“为了自己自在，你就一味逃避责任，逃避要面对的事？”
　　“那又怎样？只要我高兴管别人干什么！”
　　程君昱脸又是一黑：“那以后呢？你要怎么办？”
　　“以后？”颜希嘲讽地看他，“以后就这样下去啊，再说我要怎么办你还是管不着！”
　　一句话就把对面的人推得遥远生疏。
　　颜希就是有办法让他快按捺不住动手的冲动。看他稍微有些动摇，立刻急转直下，不止将以前一笔抹煞，这一晚所说的也是都成了浪费唇舌。
　　颜希真是没救了。
　　程君昱忽然疲惫和厌倦，他终究不明白颜希这么善变是为什么，不明白他的世界和他的想法，心里隐隐的猜测，又无法去证实。因此也不想劝说更多。
　　他潦草干脆地结束了这场拉锯战：“明天，去见舒晗说清楚，至少给他哥明白。然后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想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从来都不想！你永远都不要再来管我了。”颜希在他身后重复，鼻子发酸，猛地大声说：“我也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他的身形只是顿了一下。
　　飞蛾撞在路灯上轻微的声响被夜晚放大，翻转着下坠，又朝光源飞去。
　　每一次都是颜希看着他的背影，一个没想过要回头看他的背影。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看到。
　　他朝着程君昱消失的地方发愣半天，沉默得快憋过气去的韩杰忍不住过来戳戳他：“喂，人已经走了。”
　　他这一触碰，颜希立即触电一样躲开，蹲下身死气沉沉坐在路边。
　　“你干嘛要口是心非呢。”韩杰像是要安慰的拍拍他肩膀，“他这一走你什么都解释不了了。”
　　“走开。”颜希闷声道。
　　“我们先回去吧。”看颜希毫无兴致，韩杰还是有点不甘心，用一晚上时间勾到嘴边的肉就要眼看着这么溜走了。
　　“走开！”这一次是绝情的拒绝。
　　黑夜就像盲人的眼睛，看不到眼泪的形状。
　　电波波动，播音室外的导播手势示意OK，这是直播非常完美的意思，两位主播笑着点头回应，整理好稿件完成工作走出播音室。
　　“君昱，下雨了呢。”路过窗口时女主播文欣停下来轻叹。
　　程君昱转头望着玻璃上划过泪状的雨水，不经意地恍惚了，雨点越来越密集。
　　良久，文欣唤他的声音迫近——“电话，你的电话响了！君昱？”
　　程君昱回神，接起响了好久的电话。
　　“君昱，颜希不见了。”
　　又躲起来玩失踪？程君昱不为所动。他对颜希的行踪没兴趣。
　　“是真的找不到了！”
　　舒晗发过来他和颜希对话APP的截图，颜希只写了一句话：“我走了，对不起。”
　　这一次，真的到处都找不到他了。
　　空间和时间的双重失踪。
　　连唯一可能知道他下落的颜子毅，也因为在偏远的考察区无法联络。
　　学校，他的老师，他的同学，日料店，他兼职的同事，程家，他的母亲，放假回家和他吵嘴的程雯绮，他和他父亲的家里，D大图书馆，他流连的酒吧，他那些不知道名字的情人，甚至打过街边篮球的公园，都没有他的影子。原想他不在他可能在的地方，也至少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然而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的消失就像昨日逝去的黑夜，无迹可寻。
　　他用了可鄙的人间蒸发来解决问题，用行动说明一个下了决心存心要躲起来的人，是怎样都不会让人找到他的，他可以消失得如同不曾出现在这世界上。
　　突然有一天，舒晗来找程君昱，拿给他一箱没有寄出人名字和地址的快递。里面都是舒晗曾送给颜希的东西，从他高中时他送给他的瑞士表，他从澳洲回国带来的珍藏版书籍，到表白那日他送给他还未戴过的卡地亚手环。
　　都一一细心的包装好放在箱子里。
　　程君昱一样一样翻看，他已经习惯了颜希的音讯杳然，这些东西忽然呈现眼前，就像梦游一样。
　　他这么做，也是真的表明要舍弃从前对舒晗的追求了。
　　“他会跑到哪里去？”程君昱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无意识的自问。又细细看了看快递的填单，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得放弃的笑了笑，“或许那晚我不该对他动手……”
　　“我已经看过了，也给快递公司打过电话了，可是没有用。”舒晗沉声道，留意到程君昱的神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而他对面的好友还没有明白。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可是太隐秘的萌发容易被忽略，容易被蒙蔽，可是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了。
　　他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局外人，一个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局中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