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锦三拍》gaslight

8、五

　　顺安六年，瑱离开的两个春天以后，冀王妃颜适玉殁，玄芜和玄苓着孝服带着妹妹文薏回到了晏都城。
　　宜璃和过鸿接三个孩子到府里，但是宜璃很快发现玄芜玄苓的眼睛，闪着全不同于他们父亲的光。她暗暗的倒吸一口气，那种光芒，叫做野心。
　　玄芜玄苓很快搬回到京城的冀王府。皇帝的两个堂兄年轻精力充沛，又同是皇室宗亲，很快得到年轻皇帝的信任。玄芜老成持重，玄苓果决。玄苓自请往西北边关，玄芜留在晏都。宜璃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个孩子毕露的锋芒，怎也想不通，瑱和适玉都是那么平和——这哪里像是瑱和适玉的孩子呢？
　　锥于囊中，总有脱颖而出的一天的，何况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玄苓不知道是什么手段，慢慢的把握了西军。顺安八年回来，这孩子晒得黝黑，笑起来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脸侧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眉梢直拖到下巴，再也不像他的双胞胎哥哥。玄芜治理束江水患很得力，并且一举扫清东海海贼的举动一下子收复东海四郡的民心。
　　——琚发现没有？她不敢想，努力替他们百般掩饰。
　　现在她很忙了，虽是虚职，监国就是监国，早朝她得听，折子她得看，琚叫她怎样批怎样发还怎样按监国印，她得办。忙得几乎不怎么见过鸿和孩子。而隽英军经过那时扬觞的折腾，人事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过鸿仍是原职，却手脚束缚，回到家来，两个同样傀儡的夫妻对面相视苦笑。
　　这样，宜璃也渐渐期待起来：那两个孩子，快些做点什么吧，快些结束这一切！
　　低头想着，走过华政殿。突然听见琚的声音：“阿璃。”
　　她一惊，停下步子，像心事被看穿的惊惶。琚正伏在栏杆上向下对她点着头。
　　“老听说你喜欢在这儿看落日，”琚说，“还真是好地方。”
　　宜璃低着头慢慢走上去。
　　“你说，我老了？”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宜璃又是一惊。
　　“娉儿肯定不会这样说。”轻佻的语气里，一点点寂寥流露。这是宜璃第一次听他提到商呈娉。
　　扬王妃，几年前殁在扬州，无出。
　　她没有看到扬觞之乱，琚进京。宜璃想，这是好的。但又想，如果呈娉还在的话，是不是琚就不会这样做？
　　如果如果。如果两个字能够把眼前的现实搅成一团糟，一时再分不清孰幻孰真。
　　“你在看吧？”琚说。
　　宜璃抬头，看见琚的眼睛，正看着一片晚霞，慢慢变得血红。

　　两个孩子也不能不说算是很有耐心的。
　　顺安九年，玄芜玄苓终于有了动作。玄芜拿着皇帝的密旨一口气办了一批依附于扬王的官员，玄苓带兵隔断了南军，拘了所有将官押解进京。这是日后宜璃，甚至是玄芜玄苓本人想起来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的莽撞之举，全靠运气才能奏功。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
　　玄芜站在扬王府门口展开圣旨，门外是密密麻麻持戟荷斧的隽英军。“请皇叔回扬州。”到底也没有理由将他怎样，最多不过是幽禁终老。
　　琚竟然还是笑。“那就回吧。”
　　宜璃依旧没有送他。过鸿听见她自语：“你要做什么呢？你要来这一趟做什么呢？枉背了个乱臣贼子的声名，你又得到什么呢？……到头来，不过为人作嫁……”
　　宜璃立刻归还了监国印，二十岁的慕终于开始亲政。
　　但是也许是压抑过久以后突然的松弛，慕病倒了。
　　顺安的十年正是西夏经过十年修整恢复元气的时候，也正是这件事加剧了年轻的顺安帝的忧虑，原本孱弱的身体再也经不起劳累忧虑。
　　顺安十年，皇帝崩。谥号孝帝。无子嗣。传位玄芜。
　　守西境的自然是玄苓，所以顺安帝崩时他并不在京内，大臣们议储君人选的时候他也不在京内，玄芜自然而然的顺位。这一消息传到西境，玄苓竟尔私自调转西北军，直回晏都。
　　宜璃大吃一惊：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她见过兄弟两个人吵嘴，虽然是背着人的，一见外人来就会停。但她见过，两个孩子的争执，互不相让。也许正是同胞所生的相象，愈发不肯落于后，事事计较，定要争个高低。
　　但是这是国事！宜璃恼火：胡闹！
　　整二十六万北军，那个胡闹，后果就大了。
　　去找玄芜。还未举行登极大典的玄芜冷笑：让他来！
　　他调动晏都附近所有兵力，包括隽英军。
　　宜璃生气了：这是干什么？真的要为这个打仗？
　　当时非常的想，如果他们的爹或者娘在，定要叫打他们屁股！叹口气，可是瑱和适玉都不在了。还有谁？
　　北军离晏都不过百里了。十四岁的文薏站出来：“姑姑姑夫，给我一匹马。”
　　宜璃看着少女清丽的面容心一动：或许可以……转身对过鸿说：“给她。”
　　一边过林也插嘴：“我陪文薏去。”给宜璃骂他：“你不要添乱！”
　　文薏只身去迎北军。过林带玄芜出城，城外的草地上只有兄妹几人的会面，三个时辰之后，玄苓带西北军重回西境，把已经打下半个逐浪郡的夏军重又打了回去。
　　宜璃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玄芜登极，次年改元永靖。封赏玄苓为靖王。

　　大典过后，宜璃和过鸿并肩走出。
　　又是一个早春日暮，绚烂的云霞染红华政殿玉栏。宜璃走下玉阶一步踏出，鞋子脱了出去，顺着玉阶滚下。
　　宜璃笑：“喂，给我拣回来。”
　　过鸿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笑，下去拣起绣鞋，慢慢半跪下仔细帮她穿回脚上。
　　宜璃低头看着他微弯的背，眼睛里不知有什么东西要涌出。但是她笑了。
　　——过鸿。
　　——嗯。
　　“你看，我已经经历了三朝的皇帝。”宜璃叹口气，轻轻展开手臂伸一个懒腰，神情姿态宛如少女时一般娇慵，“我累死了。现在孩子们大了，咱们去歇着吧。”

　　【完】
　　2006-11-20 02:47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