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结》无吴雨久

22、共作白头会上人（一）

　　许是见我没有响动，那惨白的手又向我靠近几分，伸到面前，仿佛是要直直穿进我眼中。血染一般的点绛朱唇再次张开，发出的声音却不复清幽，比之前要急促凌厉，道：“快！快随我去！”
　　若换做以前，我定是不好意思拂人家盛情相邀，伸出肉呼呼的爪子便随她去了，只当是跑两步路也不会掉块肉。可毕竟与师父一起收了这么多妖魔鬼怪，明知前面是个恶鬼，而且山上的师姐们告诉我，跑两步路是真的可以掉肉的......我在原地站定，一步都不敢移动，生怕被带了出去......
　　看见我一副要就地扎根的态势，面前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逐渐变得扭曲，好看的容颜狰狞起来，凄厉的寒风此时狂躁大作，阴风四起，折断了无数的枝桠，卷上半空，随着烟尘满园狂舞......
　　我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一片黑暗里想象着站在我面前的女鬼，比亲眼看着还要吓人百倍。尖细的嘶嚎声在我面前炸开：“随我走！！”，惊得一瞬腿软，跪到地上，努力将眼睛抽出一条缝，只见那张灰白的脸就在我眼前，一指之遥的距离，黑洞洞毫无眼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似是要从她眼里蹦出来，蹦到我的眼里去......
　　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死定了。拼了命地拖着已经瘫软的腿往后挪，可我每挪一寸，那恶鬼便跟我一寸，直到抵死在一个墙角，我自知已经退无可退，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瘫成一片，心想：师父啊，师父，临死之前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就这么去了......
　　莫不是老天这次真的开眼了，发觉到我的祈求，满足我最后一个念想？越过那女鬼的肩膀，我分明看见一身白衣胜雪的师父，手握青光闪闪的承影剑，仙袛一般立于苍穹之间。然后承影剑随着他衣袖翻飞，落在那袭红衣之中，一瞬烟消云散，月光又撒了下来，泄了一地银霜......
　　眼前那个狰狞的面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山明云朗的熟悉脸庞，一时之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难道就像是人们常说的，人死之前都会看到最想看的一幅画面,所以才会有这般幻象......
　　这时，不只有画面，竟还有了声音和触碰，面前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师父抚向我凌乱的头发，轻笑着说：“这幅样子，究竟是鬼吓你，还是你要把鬼吓着。”
　　怎么那么像真的？可不就是真的吗！我扑向面前那个温暖的怀里，哗啦啦地两只眼睛又开始下起了雨，扯着嗓子大哭......

　　香香甜甜总算睡了一觉，醒来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床。总觉得每次经过什么大变故，我醒来之后准会换个床......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急匆匆跑到外室，生怕找不见那抹身影。卷开珠帘，只见神清气淡地师父拿着瓷杯正在品茗，头也没抬，却知我已在那儿站着，刚从镶翠的的杯沿移开的薄唇轻启，说：“上前来，为师有话问你。”
　　我心想，有话问你的应该是做徒弟的我才对，不是被抓起来关押了吗，怎么像是被请进来的佛爷似的，这般被人供着。但与师父相处这么多年来，若是在他认真问话时插嘴，那必是作死的节奏......
　　我自觉咬紧牙关，不能轻易蹦出一个字。黑玉样的眼睛认真看着我说：“阿灵，昨日的事可还能想起来？”
　　看来师父还是把我当做以前那个半大孩子，前天发生的事，睡一晚便忘得干干净净，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点了点一如昨天一样蓬乱乱的头，说：“记得的。”
　　“那女鬼什么相貌？可与你说过什么话？”，幽深的黑潭里闪出一丝光彩，师父面上的神色又隐约明亮了几分。
　　“说过的，是说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睁大一双光亮的眼睛附和着。接着道：“她一身的红衣，撑了把破了洞的伞，说，让我随她一起去什么廊桥避雨，后来一直催促我快走。”，我心想，这些鬼说的话，向来都是一些它们心中小世界的碎语，跟疯子说出的话一样，没什么可在意的，怎么师父今日竟关心这些......
　　没等我把满腹疑虑说出来，师父便会心一笑，与我道：“阿灵可是在意，为师为何住到这县衙里来了？”
　　用力点点头，心想，总算说到正题上了。师父啜了一口手中的香茗，接着道：“从前几日，我看到那县令的小姐时，便觉得她身上阴郁了一股不祥之气，开始在意。直到昨天进了这府衙，也就明白了一个七七八八，却苦于不知这鬼从何来。”
　　“那师父现在可知，这鬼从何来？”，我忍不住插话。
　　只见师父看了我一眼，满目的笑意晕开，说：“阿灵可知，为何为师喜欢领你去捉这些妖魔鬼怪？”
　　这下把我难住了，想来我也就最近两年才有些用处，以前带着我，就好像带着累赘一样，师父倒还乐得领上我这么个麻烦。
　　见我不吭声，师父接着说了句让我想立刻卷铺盖逃离师门的话：“你本就是个灵气异于常人的孩子，带着你，不用我去找，那些东西就会自己送上门。”
　　合着我竟乐呵呵地当了这么多年的饵料，连自己都不清楚，我一直都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环境中，不过更危险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师父......
　　我像小野猫一样，炸起一身的毛，可温暖的大手摸了上去，将它们一点一点抚平，春风一笑说：“阿灵放心，为师就算命丧妖物之口，也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送你回山。”
　　听了这话，炸开的毛瞬间塌了下来，拽上那不染纤尘的袖子说：“以后再别做这样的打算，即便是送阿灵回山，我也会跑回去自己再送死的，何苦麻烦呢。”
　　黑玉样的眸子，对上剪水般的双瞳，一室寂静，可目光交接之间却似有着千言万语在流转，良久，师父抚上我的头轻喃道：“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