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小姐》夜半栖蝉

35、幼时

　　叶家是武林名宿，历代皆是人才辈出，叶随羽在江湖上的声名完全继承了他上面的各位先祖，叶家剑法独步武林也让不少江湖人心生羡慕，每一年，叶微在院子里练功的时候，都会看着各式各样的男女远道而来带着重礼上门求艺，而爹爹皆以叶家剑法不传外人而拒绝他们，每回那些人的脸上带着期盼而来，再是悻悻然的离开。
　　她真的不明白，爹爹平日里教她戏耍的剑法为何有这么多人费尽心机的想要学会
　　叶微六岁那年，她不觉得爹爹会改变主意。
　　那天，正是爹爹大寿，气候一直温暖的菡城难得下了场大雪，有半尺来深，雪亮亮的映照着窗子，菡城从远到近都是白茫茫的，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连菡心湖畔的女神像也被雪包裹得臃肿而模糊，连神都淹没了，银色的世界似乎要宁静许多
　　屋内的各路江湖豪侠喝得正是耳热，娘亲的脸上也扬满了笑意，叶微知道这个时候爹娘多半没空管她，所以悄悄从席间溜出来，她穿着银红色的小皮靴踩在雪堆里，抓起一把雪然后朝天散开，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旋转着飞舞着身子，好像一只在银白世界里翩跹的蝴蝶
　　一会儿屋里又溜出不少小孩，抓着地上的雪搓成团子，彼此打闹着玩，那时和她一般年纪的薛玉和章饮冰也在里头，几个孩子玩玩闹闹的打成一片，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忌她叶家大小姐的身份，几个小男孩抓小姑娘，将雪团往小姑娘的衣领里塞，她又躲又是跑，大概是新鲜，跑着又格格的笑起来，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结了薄冰的水池，脚下一滑，仰天就摔了进去
　　几个小男孩小女孩见到她摔到水里面，马上就慌了神，有些撒丫子就跑了，有几个吓得哭起来，机灵点的跑进去屋里叫大人
　　叶微连续呛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水，手脚在水里面拼命的挣扎，感觉身体都快被冻僵了，小女孩意识到了危险，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会一个劲的哭着喊救命
　　她的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上探出去，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往下沉，忽然一双手臂紧紧的抱住她的身子往上托起，身体抵住某个温暖的物体，她的上半截身子出现在了水面之上，憋得难受的她猛的吸了一口气，回头看救她的那个人，是张少年的脸，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模样稚气，眼神却冷静，紧抿的唇冻得发紫，一手抱着她的身体，一手在水里艰难的划动着
　　叶微的睫毛上头发上都是水，眨眨眼睛看他的时候，水从她的脸上滴回了湖水中，碎裂的浮冰朝他们聚拢，少年见小姑娘傻呆呆的望着他，明明冻得发抖，仍然低着头笑着安慰她
　　“别怕，没事的，我带你上去”
　　等叶府的大人带着一帮人赶出来的时候，正好男孩已经将小姑娘送上了岸边，自己却因为体力不支往水底沉去，叶府上的家仆马上跳下去将小男孩抱上来，压着肚子吐了好几口水，才转醒过来
　　冰天雪地里，小男孩抱着发抖的身子站起来，一眼就落在用狐裘裹着露出一张哭泣的小脸的叶微身上，他垂了垂眸子，似乎松了口气
　　叶随羽那时很有一代大侠的风范，他打量着小男孩，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激
　　“这位小兄弟是何人带来的”
　　小男孩似乎忘记冰冷的天气把他动的瑟瑟发抖，他的衣裳单薄贫寒，抱着手臂，低着头，声音很小
　　“我是芳若剑白嵩公子的剑童”
　　叶随羽“哦”了一声，偏头看着蓝芷怀里的小姑娘，示意家仆将小姐带下去，随即看向小男孩
　　“小兄弟救了小女的命，是叶某欠你的，小兄弟想要什么，但凡叶某能做到，一定满足小兄弟”
　　小男孩抿着唇想了想，眼里先前露出一点迷茫之色，后来看着叶随羽，看了很久以后，做出一个决定
　　“我想当叶大侠的徒弟”
　　叶随羽在天下英雄面前，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小男孩，走到他的身边，他也许会不高兴，可是他没有不高兴，他的神色很平静，眼里透着一点智者的光，俯身摸了摸男孩的头
　　“小兄弟，你在天下人面前逼着我打破叶家祖上的规矩，我若是答应了你，岂非对祖宗不孝，可是你救了小女的命，叶某若是不答应你，岂非在天下人面前食言”
　　小男孩似乎营养不良，个头只到他的腰上，叶随羽身上透出的威严之气让他有点压迫感，他仰起头与他对视，认真的说道
　　“我没想过让你为难，可是除了当你徒弟，我想不到更好的条件”
　　叶随羽蹲下身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可以答应收你为徒，不过，你要发誓，今生今世不得使用这套剑法，死后也不能传给后人，你觉得呢？”
　　众人都以为他会因为这个苛刻的条件而放弃，可是小男孩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叶随羽当时对这小男孩的镇定有些讶异，心想若真的是根好苗子栽培也不错，反正世上也没几个真正见过叶家剑法，谁知道他传得是真是假？
　　“你叫什么？”
　　“江在云”

　　自此以后，叶府里多了一个人，江在云的天赋极好，身兼数艺的叶随羽教过他很多难懂的招式，他只消看上一眼，便能依葫芦画瓢的用拳脚施展出来。
　　叶微打小没有伴儿，江在云一来，叶大小姐好玩了许多
　　爹娘都希望她做个文静乖巧的世家小姐，可是叶微性子好动，从小就喜欢搁下剑法和书法偷偷溜出去，一路在街上买些冰糖葫芦，鬼面具，看斗鸡斗蛐蛐这些玩意儿，明明是她的主意，回来晚了被爹娘发现之后，受到责罚的每每都是江在云
　　睡觉的时候，叶微又跑到江在云的房里，把金疮药涂在他背上被打伤的地方，夏夜里凉，开着窗，月光洒进来的时候，叶微用小嘴轻轻的吹着气，像对待小孩一样的安慰他
　　以后的无数个夜里，江在云都会想起，他闭着眼睛装睡，看着月光下小女孩认认真真心疼他的样子，恍然是一场梦。
　　再长大些时候，江在云学会了叶随羽很多功夫，而叶家剑法却找各种理由推脱没有传授于他，江在云也不十分在意，每日勤于练功，帮着叶随羽夫妇处理了不少事情，蓝芷膝下无儿，对他更像对待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
　　蓝芷一生光明磊落，最痛恨别人表里不一，欺瞒哄骗她，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最爱的丈夫
　　得知叶随羽对萧家犯下的种种恶果，已和丈夫貌合神离，居然也背着他，偷偷的将剑法传授给了江在云。
　　蓝芷死的那日，叶微被她罚跪在雨里，叶微小孩子心性，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蓝芷再也没有醒来
　　叶微不相信，哭着喊着闹着，摇着蓝芷的身体都没用
　　一阵阵的大雨泼洒下来，江在云看着叶微在雨里面跪下，朝着天撕心裂肺的喊，娘亲回来，微儿听你的话，再也不跑了，他心和滴落的雨一样，碎裂在地上，再也拾不回来。
　　自此以后，叶随羽渐渐少管他们俩的事情，对待女儿心里愧疚，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思，叶微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平日里爱玩爱闹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居然开始认真的学习剑术和飞花幻术，江在云感觉叶微对他的依赖越发是深，却也知道叶微天真活泼的性子再不似从前了。

　　二．

　　那一年，叶微十二岁，是在蓝芷死后的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嫩绿的短衫，浅粉色的碎花裙子，扎着双头髻，纤瘦苗条的女孩儿，领着胭脂湖上的弟兄们，在湖里面追风似的划着竹筏在莲叶间穿梭，那时江在云正去了外地帮师傅半点事情，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叶微怎么认识了东湖帮的小公子，那小子老是追在她身后嬉皮笑脸，一副和叶微很熟的样子
　　江在云心里不高兴，也没说叶微什么，暗暗的在章饮冰时常去的水域里设下埋伏，章饮冰并不是他的对手，眼看就要被他杀死在湖里，却忽然有人出手相救，那个人的功力不错，是青鸾的大弟子齐无忘，一个失忆的老疯子，江在云那时还斗不过他，只得暂时放他一马
　　可是事情并非杀一个人那般简单，某一天江在云忽然听得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是叶随羽与城主薛赋提到当年指婚的事情，叶微居然早就有人指婚的对象么？
　　他很气愤，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实际对叶随羽这位栽培他多年的师傅已经动了杀心，何况他本就是来寻找暗皇余血才潜伏的叶府，当他发现继承暗皇之血的人是叶微的时候，他再也下不了手，没有人逼迫他杀死叶微，他继续留在叶家，好好栽培叶微，等到她功力深厚之时，唤醒暗皇之血，亲手杀了她的爹爹。
　　可是，谁也没料到，在叶微十四岁那年，萧璃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叶微也被送进了叶家的禁地天顶。
　　那里是叶家历代掌门人修习的地方，江在云并非进去不了那儿，只是那一年内，暗皇里的长老渐渐死去，他独自承担，有不少事情去做，他变得匆忙，也很少有时间能上山看她
　　萧璃和叶微在山上独处了一年，下山之后他感觉师妹变了，可是却又不知道哪里变了
　　她冷落他，生疏他，真真的把他当成了师兄，敬爱远离着
　　他渐渐的难以摸透他的心，后来，叶微不知怎么的迷上了去凤凰楼听戏，隔三差五的跑一趟，他派去跟着的人都说，大小姐在戏园子里瞎闹，他猜不出原因，其实叶微是因为萧璃短时间的离开后，心里寂寞，找地方派遣
　　他想，既然她喜欢，他便投其所好，吸引她的目光，他扮成戏子的模样登台唱曲，取名余采薇，因为美容貌，叶微时常缠着他，要他讲戏，和他一穿着戏服，依依呀呀的唱，她虽不通音律，歌喉却美，两人搭档着登台唱曲，竟然吸引了不少顾客，其中便有当世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寒涧。
　　寒涧看上了她，叶微却有点讨厌那个冷漠的男人，两人在后面卸妆之时，寒涧正好进来，说的好是要叶微去牡丹城唱戏，实则是想将她带离菡城，占为己有。
　　叶微自然不同意，两相争执着便闹起来，混乱之中，叶微提起一把大刀砍来砍去的，也不管敌对的是官兵，寒涧企图来抓住她，反被她一刀捅入肚子中，差点丧命
　　叶微松开刀子，回头望着余采薇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的手刚好放下，刚才有股真气强制性让她把刀捅破寒涧的身体，居然是他发出来的
　　不是不会武功的戏子么？怎么有这么一身可怕的内功？
　　余采薇知道瞒不住，只好打晕她，带去梅白山庄抹掉记忆，后来有人跟她说，余采薇为了自己甘愿去坐牢，她便相信了，还在凤凰楼余老板面前立下字据，要把余采薇当兄弟照顾一辈子
　　她是言出必行，可是世上哪里有余采薇这个人？
　　萧璃又回来了，正好是夏夜，江在云端着一盘新鲜的荔枝去给她食用，走到院外，抬眼便看到她和另一个男子衣衫不整的拥在一起，那男子抱着她，忘情的流连在她的胸前
　　他看着月光下师妹雪白的脊背，秀丽洁白，师妹已经长大了，她那么美，那么风情万种，那么婀娜多姿，不属于他
　　院子外面的箫声也停了，他知道那是另一个被背叛的人，薛玉，哪里轮得到他？
　　萧璃看到了他，两个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对视，他冷冷一笑，拂袖离开。
　　叶微的事情终于是被叶随羽知道了，老爷子大怒，第一次打了女儿一巴掌，叶微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神却没有半点屈服之色，她倔强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用狠话威胁着叶随羽
　　“不嫁给他，我就去死”
　　叶随羽为了女儿不得不妥协，亲自登门去薛家拜访，没想到薛玉却是个通情达理的，答应退婚，他怎么能不答应呢，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失去尊严，大概薛大公子不回去做，可是江在云愿意。
　　叶微和萧璃成了亲，他们彼此恩爱，成亲的那天，胭脂湖上的荷花全部红了，就连天边的水也是红色的，如同她笑靥一般灿烂。
　　凭什么，他付出那么多之后，依然得不得她半点的回应，反而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另一个男人长相厮守，在成亲那日，他派人偷袭了叶家，趁着众人在前方乱成一团的时候，他到洞房里将叶微劫走。
　　他给了她喂了龙芯草，亲吻她的身体，制造一个连她自己都不会去怀疑的假象，没想到她真的信了，而他也成功了，得不到她的爱，那便给她留下彻骨的恨
　　叶随羽也是他杀的，趁他松于防卫之时，一刀捅破他的心脏。
　　他重掌了叶家，叶微每日躺在萧璃的怀里哭泣，萧璃抱着她亲吻她，失去亲人后，那是她唯一眷念的怀抱，而不是他这个师兄。
　　菡城争夺武林盟主的英雄会很快就来了，他和萧璃存在不可避免的一战，萧璃的功夫和他不相上下，他不是没想过打败萧璃夺去南方十五城的领导权，可是他不想再见她悲伤的脸，所以萧璃得手，而他，死遁
　　从此在这个世上，没有江在云
　　皇者千面，他可以用不同的面孔出现。
　　忍了半年之后，放不下，他换成另外一个人潜入皇宫，制造和他相遇的巧合，大内皇宫里藏了绝世高手，他的行踪并不好掩藏，而是有人帮了他，也许谁也不会想到，到底是谁帮了他，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大徵皇朝的太后雪姬当年并没有死，她被当年的皇帝商凌所救，成了他的妃子，商凌死后，雪姬被立为太后，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为了报复叶家居然不惜和他联手拆散儿子的好事，真是可笑啊！
　　他以另外一种身份，一如既往的爱着她。

作者有话说

　　江在云和叶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