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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系书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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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这般,顾府鸡飞狗跳了一晚上。
顾初夏没有被打个上百大板,也没被革出顾家,就这么,被放回去睡觉了。
只是临睡前,画眉顶着哭肿的红眼,边服侍她入寝边说。
“夫人吩咐了,明天让我跟着小少爷去荷京军营擦军戟。”
“全部吗?……”
“全部。”
“嗯……”
顾家军荷京驻兵一万人,每人配备三把戟……
但顾初夏觉得都不重要了,缩进被窝,蜷成颗球。
画眉吹熄蜡烛退了出去。
临湖楼阁内,一片黑暗,带着点点夜凉。
父亲暴怒的神情,母亲失望的语气,爷爷的眼神里写着“没出息”三个字,哥哥的告状,叔爷爷的温言相问……像个死循环一样,在她脑里转了又转,挥之不去。
想到长辈从小到大的嘱托————顾初夏是男儿,是顾氏二郎。
想到简书玉……
想到顾氏二郎与简书玉之间,永远的不可能……
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紧,她又“嘤嘤嘤嘤”了起来。嘤着嘤着,便迷糊地睡着了。
忽儿一个身影,出现在床前,无声无息,举着把小灯笼。
顾如春用小灯笼凑近顾初夏的脸,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小脸上。
他在床边坐下,伸出大拇指,轻轻地揉在顾初夏红肿的眼皮上。
俊眉紧皱,一脸心痛。
“唉,初夏,难为你了……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真的不该,如此鲁莽行事。一个弄不好,会招来大祸的。虽然这次导致你直接进了悔思堂,可哥哥真的不希望看到初夏出事,哥哥希望初夏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说着说着,顾如春的脑里又不禁浮现悔思堂内,顾初夏那隐忍抽泣的模样。
他把灯笼往旁边一放,小心翼翼地俯身,上半身压在顾初夏身上,抱住她的头,脸靠上她的,感受着她脸上因哭肿而散发的热量。
“初夏……不要生哥哥气……千万要原谅哥哥……”
语气里带着一丝难过,一丝脆弱。
顾如春又在睡昏了过去的顾初夏耳边喃喃了几句,把她放平躺好,确定她的被子盖严实了,才拎起灯笼轻步离去。
阁楼内又恢复了黑暗,顾初夏睡得很沉,但眉头紧紧皱着,看得出并不安稳。
渐渐的,阁内涌满暗香,没一会儿,顾初夏眉头松开,呼吸均匀起来。
“顾初夏,要不是我十分确定你与顾如春同父同母,否则连我都要误会顾如春的爱了呢,呵呵。”
商祈立在床边,伸手,用手背贴了贴顾初夏的脸蛋。
“哭得这么惨?”
商祈眸中含笑,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从顾初夏的脖背伸进去,把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腿背上,动作温柔异常。
“顾初夏呀……”
他轻轻抚着她的秀发,眼神柔得滴得出水。
“你今天乖乖地,让太子殿下看中你,不就好了吗?把顾氏从万人尊崇的高点,带向更加至高无上的荣耀,让顾氏绽放出最炫目的辉煌,迎接一场最壮烈的灭亡,不是挺好的吗?”
他弯腰,唇凑近顾初夏粉嫩的幼唇,轻轻摩挲。
“莫非你,一定要选择战死沙场不可?不要跟我兵戎相见,小傻瓜……”
隔有十步远,金川静静跪地显身,声音低沉。
“主上睿智,属下等人几年来多次欲探顾府而不得,主上担当攻克大夏之任以来,竟用一年时间就摸清潜入顾宅之法,属下等着实佩服!”
商祈眯眼笑了笑,温柔地梳弄开顾初夏额前的刘海,唇边一抹梨涡。
“她是块宝,你不知道吗?呵呵。”
那梨花般的秀美笑颜,还是令意志坚定的金川闪了闪神,他立即低下头去。
“禀主上,属下刚探得顾氏统领们现下聚在一间密室里,很可能是要讨论军机要事。机会难得,主上是否有意愿前往一听?”
商祈抱住顾初夏,让她睡在他怀里,语气静淡。
“他们已经得到了漠汗出兵青松关的消息了?”
“禀主上,还没。”
“哦?”
商祈翘了翘眉,反倒来了兴趣。
“呵呵,据我青云军掌握的军机,对于大夏来说,已没有比漠汗一事更重要的了。既不是为了漠汗之事,眼看这天都要亮了,顾氏却非要抓紧时间聚首商谋,那就只能是……”
他低眸,轻轻掐了掐怀里小人儿的脸蛋。
“那就只能是为了她了,呵呵,且去一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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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密室,正好位于画眉偷偷领商祈进顾府的路线上,二人也不敢乱行他道,怕触碰顾宅内的奇关玄阵。
将一身气息净去,商祈金川二人,鬼魅般,靠近悔思堂后方瓦顶,静静趴定。
“相公,各位,消消气。”
顾夫人亲手为每人上了杯茶。
顾武安与顾文宇,淡定地喝了起来。顾温卿是一点喝茶的心情都没有。
“就是你!平时太宠她了!她居然绕过家族长辈们的眼目,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顾温卿哼哼唧唧的,不喝夫人泡的茶。
顾夫人微微歪头,被哼唧了一番,却不气反笑,坐下,喝她的茶。
“让爹,叔叔评评理,初夏这乱来的暴脾气,到底是像了谁?”
顾温卿语塞,顾文宇乐了,举着杯盖指向顾温卿。
“就像你!就像你!初夏跟你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今天还好意思骂她骂那么凶!依我看呐,如春虽然多像月娘,但有时候也不稳重,看来还是因为有几分像了你导致的!”
月娘是顾夫人的闺名。
顾文宇开心地说着风凉话————让温卿这小子今晚待初夏那么凶!
顾温卿年近四十,听了这话也只好默了下去。不要跟受宠的小娃娃争,是他多年来得出的经验教训。
在悔思堂内有份一起哼骂顾初夏的顾武安,这时老皮老脸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初夏嘛,这次确实做得太不对了,但据刚刚探子回报,太子那里没什么异常动静,说明还是没有惹出什么大祸的。按如春的话,她把脸涂得跟花猫一样,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还是没有漏底,应是没人认得出来。”
顿时坏人就变成了只有顾温卿一个人,顾温卿忍了又忍……
顾文宇含了口茶咕噜咕噜的,头摇了又摇:“唉,我可怜的小初夏,刚刚哭得多可怜啊……”
顾温卿不忍了!
“没错,初夏本就是我的宝贝女儿。为了不要被皇上看中选了她做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勒令她必须着儿郎之衣,行男儿之姿,实在太难为她了。”
顾温卿终于端起了茶杯,叹着气慢悠悠地说着,借助茶杯掩饰他略红的脸。
其他三人一顿点头。
顾武安放下茶杯,神色变回严肃,语气含愁:“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啊,这娃娃年纪越来越大了,女儿家的体态特征,一定会越发明显的。”
顾夫人也蹙眉,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孩子葵水来了没……都十三岁了,是时候该来了……”
此话一出,三个大男人立即集体炸毛,脸红红地急急商量起来。
“我看此事不宜迟啊!得赶紧想法子!”顾武安胡子都飞起来了。
顾温卿把杯盖往杯上用力一合:“我有个提议!让她先以男儿身参军!然后再让她假装战死!藏身个半年左右,再回到荷京,就说是如春的远房表妹!”
这种时候,老不正经的顾文宇倒没跟着起哄,捏着胡子顺了又顺,才言。
“温卿不要着急,你说的方法只是让初夏恢复了女儿身,却治标不治本。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在初夏一出生时就宣布顾家二子是男儿。皇上厚爱我们顾氏,也惮忌着我们。后宫众娘娘一直只诞公主,皇上晚年才得一龙子。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太子却年幼。在这种情况下,放眼朝野内外,皇上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们顾氏。”
顾温卿眼有点红,默默道:“叔叔,朝野内外,就数我们顾氏最忠于大夏,最忠于皇上。”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不要以为皇上不知道。朝中各方势力几番向皇上参我们,你何时看过皇上动摇过?皇上甚至人都不派个来查一下。”
顾温卿点点头,顾文宇续道。
“可是,皇上最近动作连连,将我们从战场上一个接一个地往回调,全数调到他身边来,这不是没有缘由的。皇上不是不知我们志在何方,才在何所。唉,你不是也做了御前侍走吗?从前的元帅成了个文官。”
顾温卿紧了紧唇,认真答道:“只要是皇上御命,晚辈毫无怨言。”
顾文宇瘫在椅子上,长吁了口气:“即使我们如此忠诚,也不能压抑下皇上日渐多疑的心。这个时候,再让皇上知道我家二子是女儿……”
顾武安一个拍桌:“不行,初夏绝对不能入宫!不能再让她重蹈三妹的覆辙!”
想起惨死于宫闱之斗的顾斌宝,众人皆默了默。他与他最疼爱的三妹,他与她最敬仰的三姑,临死前看向皇上的那绝望眼神……
顾武安几乎吼了起来:“初夏绝对不能成为太子妃!初夏绝对不能入宫!”
顾温卿把头大摇特摇,顾夫人心凉得揪紧夫君的衣袖。
顾武安重重叹了口气:“即便是死,顾氏还是适合死于战场呐。”
顾文宇本也一脸凝重,偏生脑里蹦出了个不正经的念头,他思吟了一下,忽个儿歪头一笑。
“各位,我有个好办法。初夏不是说了吗?她有意中人了,是简家的那个大儿。那个娃娃上次也来参加了初夏的悬弧之辰庆宴,依我看呐,就是那个时候偷了我们家女娃娃的心吧?听如春说,简家那小子今晚也出席了繁花盛事,这么男孩气的初夏,为了他居然毫不犹豫穿上女装参赛斗芳耶!嘻嘻嘻嘻……我看着那孩子眼神挺明亮的,胸有乾坤大才呐。如果我家初夏嫁的是他……”
一晚上又怒又忧的顾温卿,终于想起来了悔思堂里,初夏哭着说出的那番话。
“您是说?”
“不过这事咧,不能我们长辈捅破。简顾两家联姻,宰相府与元帅府的结合,皇上是不会允许的,搞不好,真治了我们顾氏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能。”
顾文宇捏着胡子腿抖得欢。顾武安立即跟上了他的思路。
“我懂了,这事要成,最重要的是时机点。必须简家那大儿喜欢上我们初夏在先,让初夏恢复女儿身在后。不然的话,先让初夏假死战场恢复女儿家身份,再去慢慢与简府联姻,所要冒的风险太大了,这一被简府拒了,或者皇上直接从中阻拦,搞不好初夏还是得入宫。”
顾文宇与顾武安两个老兄弟相互一视,勾肩搭背大笑了起来。
“看来这回还真得放顾初夏出去好好追求男儿郎啊!只要他们俩私定终身了,简家那大儿愿意配合演戏,先把大婚行了娶个所谓的别家的女儿,初夏这边再以男儿身奔赴战场,‘战死’回来就直接以简家大媳身份出现,妥妥没问题了。哈哈哈哈哈哈,生米煮成那个熟饭呐~”
顾温卿与顾夫人两个直直傻了眼,这么“辣”的想法,也就“老姜”们想得出来。
未尝不是个办法。把心一横就治一回死马了————夫妻俩互换了个眼神。
顾夫人站了起来,她也是个练家子,站姿挺拔。
“那儿媳明儿就去教导教导初夏,这男孩郎,应当如何追。”
她说得很认真,顾温卿却露出些不甘之色,跟在她身后嘟囔。
“也不用教得太认真哦,可别把当年咱俩相处的伎俩全教给她了哦,那时咱俩过招太厉害,不适合她,真的……哼,简家那大儿我看也不怎样……初夏怎么会相中他……哼……”
顾文宇又把顾温卿的为父心态嘲笑了一番,顾武安道了声散了吧,瓦下四人尽数离去。
许久,久到确信瓦下四个高手确已离开,瓦上二人才敢动弹。
金川低头静等,等着主上的指示。
商祈却像一直在走神,平躺在密室瓦顶,仰望微白却暗的天空,安静不语。
可他静得也太久了些,久到有点不寻常。想到一会天将大白,他们两个黑衣人想迅速撤离顾宅必会十分困难,金川觉得很是不妥,抬头欲问。
却见到主上的神色,恢复了在青云国时,那种面无表情。金川知道,那恰恰是血腥暗涌的表情。他迅速低头,再无意多言。
又过好一会儿,在天大亮之前。
商祈揉了揉眼,风轻云淡地说了句。
“走吧。我困了。”
“是。”
二人身影,瓦上顿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