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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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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两个月后,新帝一行人按计划到达帝都。
大石自然忙得脚不沾地,打点完那里,又安排这里。
好容易抽个空,马不停蹄地赶往宸元殿,欲图面见皇帝。走廊上一片嘈杂,礼、户、工等六部官员皆捧着大把的卷宗站在门外,争着要见皇帝。
内侍陪着笑安慰激愤的群臣,远远看见大石,喜上眉梢:“大人!您可来了!”
大石走上去,与群臣拱手问好,然后内侍对他耳语一番,大石怔了一会,笑着摇头,想了想说:“既如此,臣等恭候陛下。劳烦公公您去偏殿准备一些茶水点心,各位大人稍作休息吧。”
六部官员只得先去偏殿等候。
帝都仍然是普通的一天。老百姓们已经恢复生活。其实天下易主,对于他们来讲没有多大关系,谁当皇帝,还不都是吃这口饭么?况且新帝军队进城后并未冒犯一草一木,大家都暗赞新帝仁德。
手冢国光骑着爱驹墨玉走在朱雀大道上,眼见百姓安乐,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心中不觉放缓很多。
“来来来,客官,里面请。”店小二打着千,请来往客人进去。他远远地望见墨玉,暗自啧舌。那马高大健硕,通体全黑,如墨一般,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丝杂色。
凭着多年牵马的经验,店小二再白痴也知道这是一匹难得的千里宝马,再凭着多年牵这种宝马的经验,店小二又确定它的主人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想到此处,店小二连忙扬起他最职业、最‘真诚’的笑容,说道:“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
熟悉流利的话戛然而止,店小二生平第一次差点咬了自己灵巧的舌头,只因马上跨下来的人,实在让他震撼。
男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锦袍,外罩石青起花流云纹饰排穗褂,搭着华丽罕有的白裘,面容大半被掩在柔软的裘毛中,只露出一双修长明亮的双眸。
店小二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对方并未佩戴一金一银,唯有腰间系了一块淡青色九龙麒麟玉佩,当然,店小二认不出图案,他只知道那玉竟透露着罕见的紫光。
这么多年待在客栈,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然而此时此刻,那双秋水明眸瞥来之际,射出冰一般的寒气,让他说出口的话霎时冻住一半。
“打尖,三样小菜。”
“好、好嘞,您快请进!嘿嘿,快请快请!”
手冢专挑了一楼堂厅里靠角落的位置,店家送了一壶酒,一个人慢慢斟起来。
“听说今上二十五就要行登基大典啊!”
“哎哎,我也听说了。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打开皇城,让我们也能进去逛逛?”
“得了吧你,平头百姓一个,做春秋大梦呢!”
“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喝酒!来!干!”
柜台后的帘子掀起来,进来一个面相黝黑的男子。他一身粗布麻衣,洗得发白,但是干干净净,不染泥淖。低着头从掌柜手中接过卖柴火的钱,揣在怀里,一声不吭地拖着腿慢慢走了。
手冢喝完杯中酒,放下一锭银子,尾随而去。
用刚刚得到的钱买了些日用品,真田穿过大街,缓缓向家中挪去。
居住的茅屋距离繁闹的朱雀大街至少有两个时辰,他在路上歇了三四次,才勉强撑到林边。他的茅屋就在林子里,可眼下,只得坐了休息,希望天黑之前回去便好。
掏出馍馍咬了一口,忽然一只水袋递了过来。真田抬头,对上了手冢黑曜石般的眼睛。
真田不接,低下头继续啃馍。
手冢收了水袋,自己就坐在真田对面的石头上。墨玉悠闲地在二人身后甩着尾巴吃草。
吃完了,真田站起来欲走。
手冢抱胸,依然坐着,开口道:“真田弦一郎,贤相真田嘉和之子。因小人谗害,家破人亡。从天牢逃出,后隐姓埋名于京师郊外。”
真田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弥漫着悲切。突然腿上一阵疼痛,断腿无法长久支持身体的重量。真田一个激灵,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周遭再也不能与他有任何牵连。
他没有回头去看冷清的男人,道:“你认错人了。”
手冢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直视他,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右臂。
真田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右臂同样的位置,在那里,纹着真田家族独有的图腾。
心似针扎一般的疼,回忆,现在是最蚀骨的毒药。
半晌过后,他放开手,道:“我只是一个樵夫。”接着越过手冢就走。
手冢不急不恼,牵起墨玉,跟在后面。
进了家真田也不招呼手冢,自己整理了一番,拿了米、菜进了旁边小一些的茅屋。手冢自己在屋里坐了,拎起茶壶,里面一滴水也没有。走到外面水缸一看,也是空空如也。手冢放下茶壶,抄起一旁的扁担,担起水桶就走。真田瞥见了,也不吱声。
待真田生火做饭,菜盘上桌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豆灯光照得几步见方的小屋约约绰绰,真田闷声看着那个往水缸里倒水的人,想了想,还是又拿出一副碗筷。平常人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他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走的又是夜晚山路,何况真田从没告诉他泉水在哪,可见此人功夫。
摸了摸自己的断腿,少不得又出一回神。
手冢弄完进来,真田瞧了瞧他,又瞅瞅碗筷。
手冢也不跟他多说,夹起清煮的野菜,就着红苕,大口大口吃起来。
饭毕,真田坐在灯下修筐。灯暗,竹篾总是扎手。及至戌时,为了节省灯油,只好放下,走出屋来。
山中积雪刚化,地面湿滑。但空气舒爽,沁人心脾。
手冢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酒袋,道:“喝吗?”
真田摇头。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酒,只是天凉揉腿的东西。就算喝再多,也清醒得很。
手冢喝了一口,道:“这不算佳酿,但是我喜欢。”他晃了晃酒袋:“因为,里面有金戈铁马,漠北烟寒的味道。”
真田不语。作为一个八尺男人,他不是没想过峥嵘的人生,但现在……他已经没资格谈理想了。
手冢又道:“我知道我会取得这天下。”
真田一怔。
手冢伸出一个手指:“但只是第一步。现在,为了今后,我来请你。”
真田直愣愣地看着手冢。
“请你与我一道,开创这盛世!”
他凌风而立,漆黑的夜空下,双眸仿佛沉淀着天际所有星辰的光华——天生的王者。
真田抬头望着意气风发的帝王,唇角和眉梢都慢慢地往上挑。很快,他大笑出声:“好!好!”惊得空山中群鸟飞绝。渐渐地,越发悲戚。最后,竟落了泪。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手冢安静地看着他。
“你走吧。”真田站起来,艰难地往屋里走。
他的背影融进了无边的黑暗。
手冢沉思了一会,放下酒袋,跨上墨玉,道:“真田君,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