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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流渊 ...

  •   念凌和我施展轻功日夜不息地赶路,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塞北。
      在一个叫做“流渊”的小镇上,我们找到一所小房子,默默地住下来。
      流渊镇背后不远处就是一座大雪山,终年冰寒。即使是在这种热死人的时节,镇上的人家也必须每天点着暖炉。
      我喜欢这种感觉。
      流渊镇并不像药乡那样家家酿酒,却也整天都飘着浓郁的酒气。
      香味来自街上唯一一家酒肆,朱雀春。
      那家酒肆的伙计和老板统共只有一人,是一名年轻温和的喜欢对着人笑的男子,白天他忙着在后院照看酒窖,只有到了晚上,才打开店门,不徐不疾地点上一盏小灯,等待顾客来临。
      刚好与我的生活习性不谋而合。
      自从来到流渊镇,我就变得奇懒无比,每个晚上拿着念凌的钱去买了酒来,喝得人事不知,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容貌又恢复原样,草草沐浴一下,换上厚衣服,就在整个夜晚的静谧中推开门,走窄窄的一条路,一个人去那家微微透着灯光的木楼里打酒。
      一段时间过后,卖酒的男子与我渐渐熟络起来,每次见到我都会极为自然地打声招呼,有时还会让我带一些自制的糕点回去。
      他姓韩,大家都唤他韩掌柜,他长得不错,做的糕点很美味。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相信他对我也是如此。
      靠着念凌在外面替人看风水得来的收入,我可以在流渊镇衣食无忧地生活下来,完全不用抛头露面。
      因此,在镇上住了将近一个月,镇上的居民都不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还住着我这样一个人。
      有时候,在抱着酒坛回家的路上,我会突然想起凉。
      如果他在这里,看见我日日纵酒,一定会恨不得把我毒死。
      不知不觉间我就会牵唇一笑,现在,我自由了。
      现在我甚至可以躺在这条空荡的街道里睡一整夜,直到被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吵醒。没有人会对我发脾气,因为我是一个人。
      想起来就觉得畅快。
      有几次在接近天明的时候,我在往回走的路上停下来,抬起头,晶莹的雪山在微微发红的天空下久久静默着,像一张喝得醉醺醺的脸。
      就冲着这样瑰美的景色,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我始终都没有弄明白流渊到底热不热闹,因为在最该热闹的白天,我们幽深的院子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我睡在里面的房间,听不见一点声音。
      不过我并不寂寞。念凌常常抽出时间来看我。我们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相对着坐一晚上,或是一边喝酒一边下棋,往往一局都没下完就一同醉倒,可是我们依旧乐此不疲。
      我一点也不排斥念凌,他让我觉得很好。
      大概是因为他把我当做一件任务,而不是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让我倦了。
      所以,即使是已经和韩掌柜认识良久,我依旧和他保持着并不熟稔的距离。
      而他本身也是一个极淡的男子,爱微笑,却从不与人交心,对我除了送些小糕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但有一次半夜念凌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叫我不要再去打酒,这一晚的酒已经卖光了。
      我不信。朱雀春的酒从来没有短缺过。
      我穿好厚袍子,踏着暖靴走出去,念凌也跟在后面。
      朱雀春的灯光还是亮着,韩掌柜手上拿了本书正在看,并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进店。
      “还有酒吗?”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店堂响起的时候,显得有些破坏气氛。
      韩掌柜先是一怔,然后放下书卷,抬起头来,露出很好看的笑脸,“帮你留了一坛。”
      他的酒在刚酿成的时候才最好喝,因此我每天都只打一坛。
      念凌在我身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韩掌柜也注意到他,顿了顿,开口的声音仍是彬彬有礼,“这位,是你的夫君?”
      我点头,念凌摇头。
      “要这样替她付一辈子酒钱?我可没那兴致。”念凌笑说。
      “那让我来付好了。”韩掌柜面容安静地把酒交给我。
      我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手指,修长,细腻,带着年轻男子很难有的温和。
      那天晚上他真的没有收酒钱。
      回到家,我没有喝酒,脑袋却混沌得厉害。
      “今年你十七了吧,”念凌呷了一口酒水,在冷淡的月光下面看着我,“奉幽国的女子过了二十就很难嫁出去。”
      院子里长着很多梅树,一阵风吹过来,我和他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不少清甜的香味。
      “岂止,过了十八就简直不值钱。”我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掌心抵住下巴,淡淡看着从头顶飞下来的细小花瓣。
      “趁着现在还有点价值,不如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当老板娘?”我笑了笑。
      “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喝酒。”
      “我在他面前喝,再露出一副白发紫眼的样子,岂不是要把他吓死?”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又怎么可能被吓走。”
      “这种喜欢能坚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一片花瓣落到我的眼睛上,我晃了晃脸,将它抖下去,“现在他的确对我不错,可以后……,谁能预测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跟你在一起真累,你简直跟那些跟你同龄的年轻少女没办法比。”念凌摇头。
      “所以我不能去连累别人。”
      “不能这么说,”念凌放轻了声音,“一个正常的家庭或许能让你从心里安定下来。”
      “我现在很安定,用不着别人帮忙。”我持起酒杯,看着酒水面上浅浅的黄白色倒影。
      “女人果然多变。”他端着杯子浅浅啜一口酒,“我记得你从前的愿望就是去找一个人陪着去小地方过一辈子。”
      “拜托,多久的事了?”我百无聊赖地笑。
      “四个月以前而已。”
      “我不信。”我直起身子,“我怎么觉得像是和我隔了几十年了一样。”
      “因为你一个晚上要醒好几次,一天会被你当成好几天。”
      “你骗人。”
      “真的,我曾经观察过。”
      “原来你对我这么感兴趣。”
      念凌防不胜防地被酒呛住,“别乱开玩笑,我不过是要了解你的状况而已。”
      “那我的状况怎么样?”我正色问道。
      “不怎么样。每次喝醉就倒,一个半时辰之后又准时醒来,喝了又睡,睡相极为难看。”
      我自动把他最后一句忽略过去,“奇怪,怎么每天都这样?”
      “你似乎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所以当然只花同样的时间。”
      “有意思。”我轻扬唇角,“那我说什么梦话没有?”
      “醒来之前都会说一句。”
      “是什么?”
      “我没听清楚。”念凌耸耸肩。
      他又继续喝酒,我再次闭上眼睛,静静凝视淡白色月光里重重飞舞的梅花的脸。
      良久之后,我才轻声说道,“这样真好,在我以为已经过去好多年的时候,照一下镜子,自己却还年轻着。我长生不老。”
      “但当你真正老去,即使只过很短一段时间,你也会觉得消耗了一辈子。”念凌再次灌下一杯酒,用手支着额头,声音里已有了朦胧的醉意。
      “说不定我并不会活到那个时候去。”
      “你一定会的,因为你并不想死。”念凌的声音仿佛刚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带着初见人世的低沉和迷惘,“既然我们没有能力去反抗命运,那就应该老老实实活下来,尽职尽责地做他的奴隶。
      “这样的生活真叫人不能容忍。”
      “但这么多人不是都乖乖忍下去了?”他笑了笑,将脸埋进桌上的手臂里。
      这样的人哪里会只是一个江湖术士。
      “念凌?”我唤他。
      他没有应声,他已经彻底醉了。
      我不再开口,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
      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酒,一个人看着随风飘舞的花瓣,竟然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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