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57、总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百五十六）
　　和长谷川分手之后，千叶决定去图书馆。她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千叶！”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正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的江川美加，当下停了下来：“江川。”
　　江川美加笑着走到她面前：“千叶，你已经来上课了。”

　　“是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我其实也没什么事……本来三天前就可以来上学了，是我爸爸一定要我在家里休息几天。”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江川美加微笑着看她，“你那天对那个荒木治平说的话，我听了也很感动……因为我将来是个教育工作者，所以，和各色各样的人沟通，也是我必须具备的一项才能……不过，老实说，若是遇到像荒木治平那样的人，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上话。所以，我真的有点佩服你。”

　　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没什么……就只是将心比心而已。”
　　“将心比心？你别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我爸爸曾说过，那是很难得的一种待人处世的态度，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江川美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我表哥昨天去纽约研修了，要到过年时才会回来……他走之前，有没有联络过你？”

　　千叶不由怔了一下。她想，有末一弥去外地之前，凭什么要联络她？她和有末一弥之间，有什么超出学长学妹的特别关系吗？不过，她其实也很清楚，江川美加每次遇到她时，会和她提到有末一弥，自然不会毫无缘由：她不是认为有末一弥对她有什么好感，就是觉得，她对有末一弥有什么想法……但现在，她不想让江川美加继续再这样误会下去了。

　　“没有。也不可能会有。美加……”
　　江川美加第一次听到千叶直呼自己的名字，突然有一种预感，隐隐觉得，她即将要对自己说的，是一些很慎重、但却不会是她的表哥有末一弥想听到的话……

　　不过，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这种预感。毕竟，在三天前，他们才刚刚一起经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大事件，而且，那个时候，有末一弥所展现出来的，也都只是好的一面，也即是说，经过了那一晚之后，他们应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才对……

　　再说了，虽然有末一弥有喜欢拈花惹草的毛病，但谁又没有缺点呢？有时候，一个人的缺点也正是这个人的优点：一个男人能得各色各样的女人喜欢，至少证明了他绝对不会是个毫无情趣的木讷男人……难道说，千叶也认同门第之见，认为他们即使能够彼此喜欢，也不会有将来？但两个同样有能力的人，如果肯一起努力的话，也很难说，就一定不能打破阶级差别。

　　“我承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对你表哥，也就是有末学长，一直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像有末学长这样的会有大前途的男人，我或许并不适合他，而且，他对我也没有那种超出学妹的感情，所以，我已经放弃那种幻想了。”

　　“千叶，你会这样想，是不是因为你以前常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老实说，除了这个毛病，我表哥可以算是个非常好的男人……而且，他一直都对你很有好感，不见得就不会喜欢你了。再者，我也实在是看不出来，你们俩人有什么不合适的。”江川美加虽然很清楚有末一弥一直喜欢着千叶，但出于维护自己亲人的心理，她当然不会在千叶面前随便掀开有末一弥的这张底牌。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我想，我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以他为榜样，但……”
　　江川美加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你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千叶当即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配不上有末学长……而且，我也忘不了我以前的男朋友。”

　　“上原阳一吗？以前在横滨时，我也曾见过他，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不过，千叶，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江川美加有些诧异地说。
　　“是分手了，而且，是他先提出来的……但我的确一直都忘不了他。”

　　“那么，千叶，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我不知道。”千叶有些茫然地说。
　　“我明白了。”江川美加叹了口气，“老实说，有时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和我表哥在一起。我表哥他……不过，有些事情也的确是不能强求。”

　　虽然觉得很遗憾，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她也很清楚，有末一弥即便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至于会痛苦得不能自拔。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好像从小就显得深不可测，所以，别人怎样也看不懂他：不知道什么事能真正伤害到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弄清楚，那件事能伤害他到什么程度……

　　但若也将心比心，为千叶想一想，她又会觉得，这对于千叶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毕竟，千叶如果真的和有末一弥在一起了，这一辈子的确会有足够的苦头吃，也会有足够的机会伤心……有些男人，对于女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当然，也有非常可怕的毒性：和他在一起，既让你觉得甜，又让你觉得苦。有末一弥就是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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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江川美加打电话给在纽约的有末一弥：“一弥，我不知道你听了这件事之后，会不会难过……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现在就告诉你。”
　　“什么事？”
　　“千叶今天亲口对我说，她已经放弃对你的幻想了。我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是吗？”

　　“是吗？”江川美加带着反诘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不过，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她为什么显得比当事人有末一弥还更上心。她有些不高兴地扬高了声调，“你这是什么态度？一弥，你能不能让我觉得，你也能在这件事上显得更认真一点？难道说，你始终都觉得，爱和幸福，远远不如你的野心来得重要？如果是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

　　“你难道不觉得，千叶会这样想，对她其实是一件好事？就如凌也说的，他所尊重的学长可以免于被我荼毒了……你也说过了，我和千叶并没有真正开始，所以，我也不可能会因为她对你说了这样的话，就认为自己是失恋了，要寻死觅活……美加，一个人不被另一个人喜欢，是不会死的。”有末一弥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的意味，“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想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我以为你至少也会有一点难过。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你曾经以为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美加，说实话，我一直都在避免……避免让某个人对我来说显得特别重要。”有末一弥顿了一下，“如果有一个人老是让我牵肠挂肚，会分散我很多的精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弥，你一直都觉得，对你来说，如果你自己是最重要的，那是最好了……对不对？”江川美加有些讽刺地说。
　　“你这么说也没有错。”有末一弥干脆地说。

　　“你们俩真是奇怪。一个永远喜欢新的，认为下一个会更好；而另一个，却好像永远都忘不了旧的，觉得旧的始终是最好的。千叶对我说，她还是忘不了上原阳一……不过，我真是弄不明白，难道说，她还想和上原阳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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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之后，这时正站在人头攒动的纽约街头的有末一弥呆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了这件事，他当然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无所谓，不过，不在人前过多地流露自己真实的内心，一直都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被别人看穿自己的弱点，在他看来，永远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在此之前，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千叶已经放弃了对他的幻想，但他也一直都认为，只要他没想要放弃她，她就永远没有可能轻易地离开他的视野……但如果千叶真的对她以前的男朋友念念不忘呢？毕竟，不管怎么说，没有得到的人，总是显得特别与众不同。

　　何况，虽然没有见过上原阳一，他也知道，对方必定也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否则，也不至于会令千叶如此难以忘怀……刹那间，他突然对上原阳一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那究竟会是个怎样的男生呢？如果只是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有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恐怕也不足以当得上“特别与众不同”这六个字。

　　他沉吟了片刻之后，拨通了江川凌也的电话：“凌也，你那位叫上原阳一的学长，现在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是吗？”
　　“是啊。真是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对他有兴趣的？他是学考古的，和你这个现在做警察、将来要从政的人，好像完全不搭界。”

　　“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所以随便问问……对了，凌也，这些年，你们都在美国，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我和他的关系非常一般。”

　　“我听说，他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因此，几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喜欢他……但凌也，你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很奇怪吗？也几乎所有见过你的人都会喜欢你，可我，对你却并不感冒……有些人，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我对他产生好感。就这么简单。”

　　“凌也，你实在没有必要拿我和他相提并论……”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毕竟，你再怎么不喜欢我，我们也还是至亲。”
　　“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也很正常，如果一个人能得所有人喜欢，那才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以前，他和千叶学长感情倒是非常好，所以，那时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

　　“天生的一对？”有末一弥笑了，“这种浪漫得近乎幼稚的说法，也只有在文学或影视作品里才会出现……没有什么人和什么人会是天生的一对。顶多也就是，这个人和那个人在一起也许会更适合一些，但不见得这个人就不能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

　　“是吗？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而且，一直也可以算是无往而不利。我听我姐姐说，你很喜欢千叶学长……你不会觉得，她就是你的那个救世主吧？虽然我很尊重她，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别这样想……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她不是时，我怕你会很失望。她绝对不是你的什么救世主，她就只是千叶树而已。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还有很多弱点……但作为千叶树，在这个世上，她也的确是独一无二。”

　　“怎么可能？对我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在我看来，人生于世，除了自救，并没有其他的出路。”

　　听了他的话，江川凌也在电话的另一端当即笑了起来：“我想，这一定是你的人生字典里的真理……一直以来，除了你自己，你能相信的人非常有限，甚至连我那个热心过了头的傻瓜姐姐你也不能完全相信……有末一弥，虽然你总是显得风光无限，但老实说，我有时真觉得你很可悲。”

　　有末一弥微微一笑：“是吗？亲爱的表弟，话最好别说得这么早……我想你以后应该也会认同我的人生字典里记载的许多真理。”
　　“那很难说。你我虽然是表兄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你不妨耐心地看着……不过，你放心，你我既然是表兄弟，我不会硬要你向我低头的。”
　　“哈，有末一弥，你真是自信得近乎自恋……好！我就耐心地看着，看看是不是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有可能爬到人生的顶点。”

　　“凌也，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想，你将来应该也会很成功。我只是说，一个人要想成功，必然要清醒地看着自己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很简单的真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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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有末一弥和他刚在纽约认识的一位FBI特工人员Sweet驾车来到了普林斯顿镇。普林斯顿距纽约只有五十五英里，也算是很近了。
　　到了普林斯顿大学后，他们坐在车里，等在考古系的外面。

　　Sweet 低头看了看表：“很快就到下课时间了……有末，你要找的那个男生应该就会出来了。”
　　“Sweet，谢谢你。”有末一弥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热心的中年美国同行，由衷地说。

　　“不过，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对那个男生这么感兴趣……你拜托我调查他的事，但我发现，他也只是一个很单纯的日本留学生而已，没有任何或灰或黑的不良背景。” Sweet有些疑惑地说。

　　有末一弥正要说什么，这时，有一些学生走了出来。因为之前曾在Sweet的调查资料里看过上原阳一的照片，所以，他很快就认出了对方：高高的个子；清俊的面容；因为从小就是运动员的缘故，他有极好的走路姿势，举手投足之间，显得轻快而潇洒。这时，他身边还走着一个也是东方人的女生。那个女生一头直长发，长得极漂亮，笑容也很甜美。

　　“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上原阳一了……据我的调查，他的学习成绩和运动能力都非常突出，因此，也非常得教授和同学们的喜欢。” Sweet说。
　　“那个女生……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吗？”

　　“目前只是他的同学，好像还不是女朋友……不过，这个叫藤川绿的女生和他算是走的最近了。有末，你和他以前认识吗？”
　　“算是吧。”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Sweet，我们走吧。”
　　“OK.”Sweet 点了点头，开始开车。

　　有末一弥看着渐渐远去的上原阳一和藤川绿，心想，如果千叶知道上原阳一现在已经和另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了，会不会还对他心存幻想呢？当然，他现在也很容易理解千叶为什么会对这个阳光灿烂的男生念念不忘。毕竟，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要想忘记一个如此出众的男生，的确是非常困难。
　　他想，或许有些女生，是要对以前的恋人完全死心了，才能够接受另一个人。千叶或许就是这样的女生。

　　“如果我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个异性恋，我真会怀疑那个上原阳一，是你的同性恋人。”Sweet突然说。
　　“是吗？”有末一弥微微一笑，“如果一定要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的话，我和他可以算是情敌……就像是《飘》里的阿希礼和白瑞德。”

　　“那么，你是阿希礼，还是白瑞德？” Sweet颇感兴趣地问。
　　“勉强算是后者。”

　　“那么，你们喜欢的，会不会也是一个像赫思嘉一样可爱的女孩？” Sweet问。
　　“这不好说。”有末一弥侧头看着窗外，“东方女孩和西方女孩差别很大……不过，她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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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底的一天晚上，千叶在学校里听了一场讲座后回到家里，洋子递了一张便笺给她：“阿树，之前有个男生打电话给你。”
　　“阿姨，谢谢你。”千叶接过那张便笺，回到楼上，把书包扔在过道里，拔通了那个电话号码。等着对方来接电话时，她不由想，会是谁呢？是多田俊吗？这莫非是多田家的电话？在此之前，因为多田俊都是用行动电话和她联络，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家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这里是多田家。请问，你是哪一位？”
　　虽然已经有近四年的时间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了，虽然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兄弟俩的声音很像，但千叶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不是多田俊的声音，是多田信的。

　　近四年前那个早春三月，这个人从她的生命里突然消失了，但他对她的影响却一直都清晰地存在着……现在，他又回来了，又回到了这座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且承载了她太多苦乐回忆的城市。

　　可是，她没想到，她对他的印象居然还如此深刻，甚至于只是听他说了一句话，就穿透了四年的漫漫时光，认出了他来……就好像他们并没有生离了四年，只是在一个短短的春假过后，又在校园里相遇了；迎接他们的，是又一个崭新的学期……就好像那个时候，她曾天真地以为，他们的高中时代有无数个学期，因此，永远都不会结束。

　　这样的认知，令她顿时心生恐惧，以至于当场就怔住了，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她开始明白，她之前的那些关于他们重逢的估计，都显得太乐观了，也太可笑了。

　　“请问，你是哪一位？”多田信又重复了一遍。
　　那的确是她记忆深处的多田信的声音。他的声音和从前一模一样，似乎一点都没变：清冷、干净，且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千叶这样想着，无声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