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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纠葛情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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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冰冷的早晨,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刚刚封停,脚下每行一步,羊皮靴子都陷下一半,赶起路起来十分吃力。
当时的蒙克城已经沦陷,周边四处都是烽火浓烟,巴图为了帮我引开追兵,前一天夜晚在默河与我失散。我又怕又急,随着难民穿过了北淮的边境,逃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到达风城。大约是过多的恐惧和仇恨占据了身心,这样的天气竟也不觉得冷,只觉腹中饥渴,周身力竭。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尊巨大的观音莲,大片大片的叶子绿油油的,在万物枯落的冬日里甚是显眼。
大约是晨间升温,那尊观音莲上的积雪慢慢融化,叶尖儿上正缓缓地滴着露水,看上去晶莹剔透,煞是诱人。
哪知我方要用手去接,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同我一般大的孩子。
“别碰!有毒!”他猛跑一段站过来,口中还喘着粗气。
我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孩子头发散乱,身上穿着件与年龄不符的宽大棉袄,脸上也抹得乌漆麻黑,看模样,像是附近逃难的难民。
他看我不说话,指着观音莲道:“这叫观音莲,也叫滴水观音,在我们王都,大户人家都将它种在院子里观赏。这叶子上的水是千万不能碰的,见血封喉,剧毒无比!”他一面说着,还一面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我怒视着他:“你是北淮人?”
他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攻打你们疏勒原是大王的主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看,我也穿得破破烂烂的,跟你一样是个难民。”
我看他双颊冻得通红,手上也到处是冻疮擦伤,脚上更是只穿了双薄底的布鞋,惨兮兮地陷入雪地里。似乎确实跟我不相上下。且按装扮来说,我可比他好多了,起码身上还有皮靴皮袄,不至于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境况下冻着。
也许是觉得他可怜,好像不自觉地就对他消减了敌意。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脱口而出:“我叫小石头。你呢?”
“我……”联想到昨日蒙克城中的惨状,又四处有北淮的军队追捕,我说:“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你的父母呢?”
一提到这个,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声音也哽咽着:“死了。”
“哦。”他撅了撅嘴,略有些失落。但紧接着马上又精神起来:“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东西吧。”他拉起我,“你是不是想喝水?走,我带你去。”
还来不及反应,他便拉着我跑出去。
西风猎猎地吹着,所过之处树上的积雪“哗哗”地往下掉,落在脖子里都是刺骨的寒。
跑了没多远,他便指着一颗针叶松,高兴道:“就是这里。”
我扫了扫身上的雪,只见这颗针叶松上有一半的雪都已经滑落,干净的松针上正凝着晶莹的水露,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滴落下来。
我跳起来捞了几下,沮丧道:“太高了,够不着。”
“真笨!看我的。”小石头将我挤到一边,又巴巴地站到树底下,仰着头长大嘴巴:“啊。”
不一会儿,“嗒”地一声,一滴露水就滴进去。
“就像这样。”小石头道。
我看得一愣一愣地,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到树下。
“啊。”
一滴水珠落下,松针上的积水很快又积攒起来,一滴接着一滴不断落入我的口中。甘甘凉凉的,解渴生津,一时间竟觉得这比我过去在疏勒原上喝的任何一种奶茶都好喝。
我回头冲着小石头笑了笑,本想感谢他,不料头顶“啪嗒”一声,一滴积水就落在我鼻子上。小石头看着也笑了起来,接着用满是污泥的手帮我抹了抹,抹完愣了愣,将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又帮我抹了抹。
我皱了皱眉,见他抹完看了看自个儿的手,又看了看我的脸,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只见远处一小支巡逻的淮兵正朝我们这边过来。
我看了看雪地中的脚印,急忙道:“谢谢你,我先走了。”
才跑出没几步他就追上来,大喊道:“小东西你去哪?等等我呀!”
“别跟着我!”我头也不回,只顾着逃命。
但地上积雪太深,一脚塌下便会陷进去,即便是体力再好的人这样跑个一段也会上气不接下气。我没力气理他,干脆就只顾着自己跑。
而小石头就跟尾巴似地怎么也不掉,且一个劲地在身后大叫。
此处荒无人烟,四处静谧无声,淮兵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兵迅速朝这边追过来。
我回头瞪着小石头:“都是你!”
小石头见到追兵也慌了神,小跑两步赶上我,拉着我就逃。
我不知道他逃什么,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一个方向跑。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饿又乏,体力也很快就跟不上。才没跑多远,追兵就已经离我们不过三丈远。
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唯一前方不远处有座庞大的雪山。地上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是躲无可躲。
我们心下一横,便朝着雪山进发。
雪山上的积雪松软湿滑,极难行走,所经之处都须得踏上几脚,待能感觉到脚下有稳固的岩石后才能攀爬。我们又怕又急,不断地爬上去又滑下去好几次。等到好不容易爬到一丈高,底下的追兵已逼至山脚。且皆是攀着我们踩踏过的地方上来,速度比我们快上一倍。
我和小石头勉强再往上爬了一丈,底下的追兵就已经近得快摸到我们的脚。
眼看就要被抓到,小石头忽然单手挂在石壁上,另一只手抓起只鞋子就朝着众人狠砸下去。说来也巧,当时有一个小兵毫无防备,仰头时正好被砸中眼睛,紧接着惨叫一声,手上一松就摔了下去。
随着从雪堆里滑下去的“嗤嗤”声,不到一瞬,便“砰”地落地。
反击成功!
我和小石头高兴极了,尝了一次甜头便开始抓着什么就仍什么。脚上的鞋子、身上的玉石、周围能摸到的石头,只要有足够的重量,就统统都往山下砸。追兵们为了躲避掉下来的东西不得不腾出只手来遮挡,不一会儿就全部停在了原地。
但如此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和小石头两人扔着扔着就弹尽粮绝了。无奈之下只好抓着头顶的积雪往下撒。虽然与之前丢下去的东西相比实在是太没有杀伤力,但也可阻一时燃眉之急。
而就在即将力竭之时,头顶的积雪也被掏空得差不多了,本已是绝境,但我突然惊喜地发现在我们的上方竟然有一块平整的空地。虽然不够宽敞,但一路延伸至雪山内部,或许是一条可以逃生的通道也不一定。
遂急忙朝小石头大喊:“上面有路,快上来!”
小石头欣喜地往上看了一眼,随后一脚踢开一个追兵,转身跟着我爬上去。
但设想和现实间总有差距,待好不容易爬上去,我们才惊觉这条通道着实太短,不过才跑了十来步就已经没有路了。只前方立着块光滑的石板,看样子像是被人故意打磨过的。石板周围山壁高耸,又陡又直,根本没办法再爬上去。
而此时通道口失了防守,身后的追兵也一个跟着一个堵上来。前有追兵,后有石壁,我和小石头逃无可逃了。且淮兵们都是成年的大人,力气比我们大上许多不说,光是手上的兵器就让人不寒而栗。
待通道口堵满了人,其中一个留着一字胡的粗壮士兵歪头吐了口唾沫,举着长刀阴狠道:“小家伙,看你们还往哪跑!”
“不要过来!”我谨慎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人。
虽已陷入绝境,但若放弃抵抗,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太甘心,条件反射地便抓了把积雪砸过去。此时其他的几人皆纷纷侧身躲闪,而留着一字胡的士兵却反应迟钝没能躲过。好巧不巧,冰凉的积雪“啪”地一声便贴在他脸上,粘住了。
大约是他这个小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许久不曾说话的小石头忽然就捂着肚子笑出来:“哈哈哈,小东西,你身手真好。”
我登时无语,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果然是乐极生悲,下一刻一字胡的士兵就恼羞成怒,大吼一声:“狗东西,找死!”随即就凶神恶煞地举着长刀扑过来。
我和小石头望着他手里的大刀不断后退,但没退几步就已被逼至角落。身后退无可退,便只能紧靠着缩挤在石板和山壁的交界处。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转念一想,既然阿爹和哥哥都已战死,我死在淮兵的刀下也算是一家团聚。纵然心里害怕极了,却没有向敌人哭泣求饶,也没有表现得半分惧怕和儒弱,就算被乱刀分尸,也当算是死得壮烈。
眼看着明晃晃地大刀就要落下,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石壁忽然震动不已,夹带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连带整个山体都开始颤抖。本以为遇上了了地震或是雪崩,不料紧接着“轰”地一声,光滑的石壁忽然抽离,我只觉背上一空,便小石头双双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