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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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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本是抱着十分的好奇心跟着弘历的,可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所谓的“军机处”,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里面对着各色杂乱无章的卷章。
屋子本身并不小,但是堆积了太多的纸张,看起来颇为狭窄,闻起来也颇为别扭,总之,这里给人一种极为闭塞的不好感受。
虽然杂乱,但是全无书卷特有的那股子霉味儿,卷宗干干净净,静静躺在这阴暗的屋子中,沉寂了其中包涵的骇人真相,或是足以撼动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的所在——这倒颇有老四的风格。
胤禩饶有兴趣地在卷宗中来回浏览,拾起这份又掷下那份,聪明如他,只要瞥一眼上面的内容就明了胤禛设立此地的目的,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叹息:“独断专行、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皇父这个人啊,真不讨人喜欢。”
弘历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几册卷宗,送到胤禩手边,另一只手端了一盏烛火,跃动的火舌仿佛耀在那清秀的脸庞边,显得有几分妖娆——少年却面无表情,像极了他那位冷冽骇人的皇父:“八叔,你看看这些。”
“这是什么?”胤禩接过卷宗,却没有立即翻开,而是又接过了弘历手中的烛台,也放在好不容易腾出的一张空桌上,轻笑一声,“臣还没有大逆不道到让皇上如此服侍。”
弘历咬咬嘴唇,略带怨气地瞪了他一眼,颇有些被咬了的吕洞宾之感:“这是八叔一直以来最想知道、最想弄到的东西。”
胤禩调笑的表情渐渐黯淡下来,一手翻开那堆与其是卷宗不如是账册的东西,眼中顿时一黯——果然,是老四搜集的,所谓八爷党贪污腐败、结党营私的“证据”。
一笔笔凌厉如刀,一字字铁画银钩,清清楚楚——胤禩缓缓合上账本,清瘦的侧脸划过一丝疲惫、一丝不解:“我不想跟你辩白什么——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份东西给我看?”留作把柄不是很好吗?
胤禩有些惊吓,想到了一个理由又迅速否决,只觉好笑:“总不至于,到现在你向我示好吧?”
弘历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皇父留了一笔银子修泰陵。”
“什么意思?”胤禩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因此,看向弘历的眼神中更带冰冷的疑惑。
弘历毫不畏惧,直直跟他对视:“八叔在皇父葬礼上好一招釜底抽薪,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势——若十四叔出征西宁,军饷却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八叔应该清楚,户部早就拿不出钱了。”
胤禩只是看着他——他当然知道,若不是老四的大本营户部捉襟见肘到如此地步,他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地逼住四爷党——声音清冷,眼睛微挑:“如果你还寄希望于年羹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福惠流落在外,年羹尧有他这么个亲外甥做旗帜,根本不会再管“名不正言不顺”的弘历。
弘历好笑地摇了摇头:“八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想提醒八叔,之前年羹尧带出去的那笔军饷是皇父抄了曹家筹集的,现在肯定已经不剩多少;若京城再不拿出一个态度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纵兵祸民;要么,干脆造反——当然,两者并不完全冲突。”
胤禩皱眉——没错,这也是他急着稳定京城,然后让十四出征西宁的原因。
“原来你还是个明白人,”胤禩摸了摸手里卷宗的边缘,“已经过去这么些天,年羹尧就是个死人,也该知道京城变天了!可是,他既不回京,也不派人回来,你说——他难道不想反吗?”
弘只是指出事实:“如果他回京,必死无疑。”他是个将领,将领需要的不仅是冲锋陷阵,还要避免做无谓的牺牲;再加上有胤祯这个刚回京就被圈了的先例——傻了才重蹈覆辙。
胤禩的声音提得更高:“这是谁造成的?若不是你皇父临终还嘱咐老十三带走福惠,他会被你们逼得连条退路都没有吗?”福惠在外,老十三身上还应该还带着追封年贵妃为皇后的密旨。在此“临危受命”之下,年羹尧就根本没有退路——因为,就算他想退,想向自己投诚,自己也不可能相信他。
何况,年羹尧是个枭雄,不争一把就投降,绝不是他的作风。
“他让老十三带走福惠,把你留在宫里——你自己说说,他这是让谁生,让谁死?”胤禩的话语更加咄咄逼人。
弘历与胤禩四目相对,良久,弘历带着苦涩开口:“这是皇父的意思。”他没得选,皇父即使是临终,也依旧是他的皇父。皇父临终安排了许多,却唯独忘了一样东西——他的皇位。
“老四经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好吧,就算我这‘八爷党’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确实蛀毁王基的蛀虫,”胤禩冷笑,“可是老四死了还要逼反自己的一员大将,逼得本就不稳定的边疆战火连绵兵戎相见——我说他是冲毁大清朝的洪水,都是客气了!”
“西藏之事,你皇祖慎之又慎,最终逼不得已,在康熙五十七年那多事之秋让你十四叔领兵出征。结果不到五年时间,将领换了又换,军饷催了又催——再这样下去,用不着那帮蠢蠢欲动的喇嘛跟咱们玩幺蛾子,咱们朝廷自己先来个内乱来个造反,直接把那片贫瘠苦寒的高原送给他们算了,大不了再搭上一个青海,省得看得碍眼还要分心平乱!”
弘历没有说话,默默低下了眼睛,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寸土不可失。”
胤禩摇摇头,闭上眼睛平复心情,良久,才恢复了沙哑温和却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修建的泰陵那笔银子,算我先借用,虽说这场仗这笔军饷是你那皇父一手安排的;到底是兄弟一场,我还不会狠到让他无处安身。”
“夜深了,皇上先回去休息吧。”胤禩卷起那堆卷宗,拂袖而去。
弘历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孤单——自己清楚,他那消瘦的肩膀上,扛着的不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变,还是一个行走在风口浪尖的国家。
这样的重担,年仅十三岁的自己确实扛不起。
弘历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是喃喃自语:“皇父确实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是,他也承认过,这并不是你的错。八王最贤,人心所向,你无愧于一个‘廉’字;可是,腐朽的是整个官场。”
皇父相信你担得起这副千斤之担,但是,他不相信你的八爷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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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虽然闭塞艰辛,但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沙是黄的,花是红的,每一种颜色都鲜艳分明,在一片荒凉中美得张扬而旺盛,一如淳朴得令人羡慕的最初的人性。
这里有最艰苦卓绝的人生,那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的深刻纹路,就宛如那地上深深的干涩的沟壑;这里也有最纯粹高尚的信仰,傍晚斜阳,撞钟声声,熏香袅袅中,升腾而起的是一缕又一缕单薄而微弱的希望,从未被放弃过的希望。
年羹尧的军营就按扎在这一片美丽的旷野之中,连绵数百里,气势恢宏。
军营的生活是单调而快节奏的,打仗时,铁与血;休息时,饭与酒。唯一为军队注解的是它的气氛:这几天,整个军营都沉浸在一片压抑之中,意志虽然坚定,但最深处难免惶惶。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身姿挺拔,表情阴郁,此时,他正站在军帐中,正对榻上躺着的人。
那人脸色苍白,双眼乌青,喘一口气都得抽两声疼,年羹尧看得不断皱眉:“十三爷,您带来的孩子不是福惠。”
胤祥捂着仿佛痛入骨髓的肩膀,抹了抹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挣扎着笑了一下:“朝廷明文,怡亲王已经‘死’了,大将军又何必跟一个死人如此客气。”
年羹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那个孩子确实不是福惠,”胤祥又抽了一口凉气,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断从额上流下,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彻底扭曲,“但是对你年大将军来说,真的假的并不重要,不是吗?”
年羹尧依旧沉默,胤祥再次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军饷。我也是打过仗的人。在战场上,最厉害的不是你时刻能填饱肚子或是烧了粮草让别人饿肚子——而是在你填饱肚子的同时,让别人饿肚子。”
年羹尧不是笨人,自然听得明白:“十三爷的意思是,您有把握截获京城送给十四爷的军饷?”
胤祥苦笑,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朝廷就是个空壳子,老八他们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那么快凑齐那么大一笔军饷,肯定要分批运送到前线……我手上还是有些人脉的……嘶……”
年羹尧想了一会儿,阴郁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轻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请十三爷好好休息。”
说着,对外面两个守门的士兵严厉吩咐:“照顾好十三爷,若有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回答清亮,整齐划一,胤祥听得出来,这是士兵信服将领的表现。军心如此,百战不惧。
胤祥心中划过一丝看笑话似的狡黠:年羹尧是一个出色的将军,这场仗,十四恐怕要陷入苦战了……算了,谁让他狠心射自己一箭,活该!
胤祥默默躺下,懒得管外面那两个名义上保护实际上监视的士兵,闭上了眼睛——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一路从京城赶到西宁,还要躲避八爷党的追捕,他的伤口彻底恶化,却依然不眠不休赶了好几个日夜……
第二日,雍正皇帝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以雍正八皇子福惠的名义揭竿而起,欲将讨伐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当然,也包括现在的小皇帝,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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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刚登基的小皇帝弘历下旨,大将军王胤祯再次出征,讨伐假借皇子名义犯上作乱的逆贼年羹尧,但是他只带了一个月的粮草——雍正皇帝是个节俭的人,就算是留给自己修皇陵的,也只是一笔作用微弱的银两。
胤禩“代表弘历”,亲自将胤祯送出了京城,荒凉肃穆的驰道旁,胤祯收敛所有的感情,只是对胤禩轻轻点了点头:“八哥,放心。”八哥以将皇位的代价换得京城表面上的安宁,为的就是让他早日放心出征,平定边疆——孰轻孰重,何为大义,他明白。
胤禩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