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今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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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
“孽子！孽子！孽子！”
一身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吼道，说着不够，气大了狠狠的拍着桌子，桌上摆着的茶杯被震倒，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也浑然不觉，怒视面前站着身量不过六七岁的稚儿。
“给我跪下！”
小童半垂下眼，跪倒在地。
一旁的书童虽然早就见惯家主怒气冲冲的模样，只是被那凌厉的眼神擦边扫过，吓得浑身发抖，条件发射的往少爷背后躲去。高大的身躯再怎么缩小也不可能完全藏在少爷的瘦弱身骨下，反而显得小动作异常可笑
黄启政看到儿子顺从的跪下，气消了些气，正待说话，注意到他坦然自若的模样，双眼一眯，道：“抬起头来。”
果见这小子一脸漠然，便知这顽石毫无反思之意，压下去的火气，立刻冒上来。
“居然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说，是谁教你的？！”
“何为忠君圣贤之道？天地君师，不为圣贤，即为禽兽；莫问收获，只问耕耘。我黄家从未有你这样不孝的子孙。”
不孝的评价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责骂了，小童却毫无反应，只是一味低着头。
“说啊！刚刚不是挺大胆的吗？这会怎么不装哑巴了？！”
“夫君怎么了？”听到远远传来夫人温柔的声音，书房内噤声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跪在地上，脸色淡然的孩童眼睫微动。
穿着浅紫色花笼裙的妇人快步走进来，她看了眼房内的情形，真是拿这对父子没法子，将温柔的眼神投向黄启政，无奈地轻叹道：“夫君，这又是怎么了？”
黄启政看着躲在夫人背后又偷偷报信的黄黎，哼声道：“夫人，怎么来了？”说着抖抖长袖，遮住手。
眼尖的黄氏早已瞄见，下意识的看向跪在地上不动声色的儿子，微蹙着眉，却仍柔声道：“去病你先下去，你们也下去。”
黄启政不赞同地高声道：“夫人！”指着站起来的去病，“今日不好好教这小子，他日我黄氏一族的脸都要给他丢尽了。”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字去病？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昔日冠军侯，猋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我黄家子孙当以此为志，精忠报国，莫忘靖康之耻，驱逐金人，还我汉族河山！”
“咳咳”黄启政越说情绪越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夫君。”黄氏上前两步扶着黄启政，抚着他的胸口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朝去病打眼色，让他赶快先下去。
去病迟疑了一会，转身出了书房，其他的仆从早就远远的躲开了，一时间空荡荡的书房只有黄启政夫妇俩。
黄氏重新倒了一杯水，端到黄启政眼前，看着他喝下去，估摸着这会已经过了气头上。
“好了，夫君莫气了。”黄氏说着扑哧一笑，“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怎么了，好似前世冤家一样。”
这一笑大大缓和了气氛，黄启政哼哼道：“冤家！可不是来讨债的吗？”
看夫君又要说到火上，连忙岔开话。“你看黄易被你吓得面如土色，反倒是去病比他小那么多岁，却能镇定自如。”
黄启政瞥了眼黄氏道：“他不是有胆，是太有胆了。”
“你们爷俩就一个脾气。”
说到这黄启政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年近三十岁才得的一个独子，而去病从小便聪慧异人，读书识字不用督促勤奋好学，让他很是放心。只是这早慧若是不能好好引导与国家无益，又有何意义？
一拍桌子道：“果然还是不能对于这孽子太过放纵，等会让他去跪祠堂。”
黄氏无奈道：“夫君去病才九岁，有你在身边还可以慢慢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打小身子骨弱，看模样还以为是六岁的娃儿。”
黄启政知道夫人所言多有夸张，但也非全然不是，愧疚道：“怀去病时苦了你，若非那帮奸贼眦睚必报——”
黄氏温柔的将手覆在黄启政死死攥着的手上，“夫君，秦桧已死，岳飞将军业已平反都过去了。”
黄启政闭上眼，缓缓道：“父亲，他——”顿了顿，“是的，都过去了。”
不提这边夫妻俩之间的默默温存。
去病回到自己小书房，一路上书童黄易小心打量着少爷的脸色，发现和平时没什么变化，暗暗佩服，他的心思很简单能在老爷发那么大火的还如此镇定，少爷果然很了不起。
黄易拿起坐垫让少爷好坐着，又赶忙端茶倒水，一刻不停，要知道老爷脾气不好，少爷的脾气和老爷的也是一脉相承，不愧是父子两。
去病不管身旁人动作，坐在椅子上视线略过桌子上一摞一摞的圣贤之书，轻蔑的笑出声。
忠君圣贤之道，只有大我没有小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这样的思想对于来自现代，个人意识强烈的季子沫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他能接受为国为民奋战沙场，却绝不能接受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如岳飞那样抛弃爱国之心而选择忠君，听从昏君赵构的命令，明知死局毅然赴死。
他的死成全了他忠君之名，却浪费了大好的收服河山的时机，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稽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这样的愚忠的想法在季子沫看来真是蠢到家了。若是当时岳飞决定进军汴京，此时宋朝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那时岳家军离金军大本营仅仅45里路啊！
更别说身为现代人的季子沫现在对于君权根本没有什么畏惧，他清楚的知道赵构并不单纯的只是秦桧的应声虫，这个命令其实应该更多的是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思，毕竟从秦桧的立场来说除掉岳飞对他来说并不能带来太多的好处，反而惹得一身骚。这件事情上真正获利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赵构。
不仅仅因为岳飞功高盖主，兵权太重，更因为汴京有着徽、钦二帝，岳飞公然表示“捣黄龙府，迎回徽、钦二帝”，这置当时掌权者赵构于何地？
况且——
季子沫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厌恶的神情，他才不承认这种迂腐的文人是他的父亲，不管过去还是将来，他都不需要名为【父亲】的这种生物。
黄氏走进门，侍女撩开帘子，就看到去病盯着书本发呆的模样。说起来去病这孩子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生他的时候的又受了大难，所以不管刚出生那脆弱的卷缩的肉团儿，还是现在粉雕玉琢的可爱的娃，去病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牵挂。
除了前世她无法触摸的一块，这孩子的点点滴滴都被她记在心上。对于季子沫此刻在想些什么，她大约能猜到几分，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伺候的人先退下。
季子沫感受有人靠近，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中，那样熟悉的眉眼让他一阵恍惚，几乎要失声喊妈妈。
季子沫抿抿唇，别人叫他去病，那个黄启政骂他打他罚他，他都不在意，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季子沫而不是黄家去病。
为什么他要穿越？！他若是穿越了，妈妈该怎么办？他怎么能放妈妈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现代？他之前为了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的奋斗究竟有什么意思？
他迁怒于黄启政，迁怒于周遭所有人，迁怒于这花这草，他憎恶这个世界，就连呼吸的空气的都觉得无比污浊，唯独对于这个和妈妈相像的娘亲感到矛盾，既想要亲近又觉得对不起妈妈。
季子沫心情立即恶劣下去，但是一触及黄氏温柔的可以滴出水的眸子，什么火也发不出。
黄氏也看出了去病的恼意，只是理解错了方向。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道：“你也别生气，你父亲对你是严厉了些，可是哪家父亲不是这样对孩子的。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你父亲还会害你吗？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不知道有多高兴，那时他刚过二十七岁生辰，一个快到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像一个女人在产房外当着众人的面喜极而泣。”
“你生的艰难，一出生瘦瘦的像只猫样，他都不敢碰你，摸你的第一次还是我把他的手按在你身上，他那副及惶恐又兴奋的样子别说多滑稽了。”
“在你还未出世前，他就心心念念要如何教导你。后来……后来中途出了些波折，好在最终你平安无事……否则……”
听出娘亲语气中的伤感，季子沫不禁握上黄氏的手。
黄氏看着去病把脸撇过一边，看似抗拒，知道他实际上已经听进去了。心里暗笑，继续道：“你这孩子也真是不省心，刚出生那几年不哭不闹，我们家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说没病。你父亲那段日子愁得饭都吃不下。到后来他这个子不语乱鬼神的读书人，还到天龙寺求临济大师为你祈福，跟着我这个妇道人家吃素念佛。”
说着作弄的点点去病的额头，“你这个坏小子！”
季子沫并不是混沌不知的孩童，事实并不像黄氏此刻打趣似的轻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年月子嗣之事何其大，前些年黄启政夫妇两为他做出的努力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也不想辜负这两人的期望，只是……
季子沫的妈妈又有谁去照顾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今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