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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未央雪 ...

  •   入夜的影纹宫很冷,我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心,听凄厉的风声在殿外回响,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去知觉。可是,那也就算是输了。我抱紧双肩,开始怀念任清欢那件过长的但却是是温暖的披风,就那样被烧掉了,真是非常可惜呢。不过说起来,晴焱的发作还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是他自己逼我去送任清欢,可我一回宫他就怒气冲冲地跑来晨光殿,把任清欢的披风烧掉不算,还兴师问罪般问我们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而我又是正有心事心绪不宁,这样的情势下,才会连飞涟的事也全然不顾地与他对立了起来。结果——结果就是这样,我被一个人丢进荒废的冷宫。
      很冷啊,我伸手在空中虚划,招出獍抱入怀中。“凉。”我抱紧它,任它不满地挣动,也不放开,把脸埋入它温暖的皮毛。可惜呢,纵然温暖,獍毕竟太小了,如果大大的饕能在这里……我一失神,獍就不驯地挣开了去,它甩一甩被我揉乱的毛,在大殿中央站定,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的样子。“凉!”我失去这小小的火炉,好象比刚才冷得还要厉害。獍抬头略略看我一眼,竟然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凉!”真是的,现在外面可是很冷的,一想到要到这风声猎猎的室外去,我就觉得皮肤都要冻裂开来,但是,我又怎能放任这只脾气超坏的小獍在外面胡来?只稍稍犹豫,我便追了出去。
      “凉,早知道你比小貘还要乱来,就不召你出来了,你也……”我在看到殿外的景象时陡然忘掉了话语。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颜色,满天飞扬的旋转着的美丽的白色花朵啊,是皇城冬之年的第一场雪呢。然而,让我经历人生中第一场雪的,是那个人……是你!
      “雪还真是讨厌啊。凉,你也是,一样。”毫无预兆,感觉有东西从脸颊滑过,我接住它,轻轻按碎。为什么还要有这样的感觉?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决定放弃了,决定放弃你了,我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让圻离与飞涟白白牺牲不是吗?我抬头,看向雪花飞卷的夜空,这样子看上去,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可是,不对。我转回正常的视线,不对的感觉却更加强烈。啊——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明明雪花是静静地落下的,但风声却依然凄厉。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声。
      我看向宫墙上的獍,它露出早已不耐烦的眼神。
      “你要带我去?是有趣的东西吧。”我跃上宫墙。“那就去吧。”我可不是会等在这里乖乖等你来放我的人,就算你用飞涟来威胁我,也是一样。
      獍跑得飞快,我几乎跟不上,而且冷风一直一直灌进肺里,扩散到四肢,冻得难受,这个身体在经历了这许多磨难考验后,早已是残破不堪,说不定抛弃它反而是一种幸福啊。此念方生,獍竟回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放缓了脚步。
      这个宫里保安的问题真是大大的在。我们这样狂奔了一盏茶的工夫,却连一个侍卫也不曾看见。我跟着獍又翻过一堵高墙,险些跳下去的我被獍咬住了衣衫,我停下脚步,定睛往下看去,不禁“呀”地轻喊出来。
      湖,或者更象是海,浩瀚的水面仿佛看不到尽头。自墙下一直蔓延开去的巨大湖泊,在细雪的映衬下漾出沉黑的波纹,而那风一样的声音,便从遥远的湖心传来。
      “怎么,过不去了吗?早说要你安分一点。”我俯身抱起小獍,跳向湖面。
      我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容易才掌握住平衡,先拍一拍獍以示安抚,“倒真是没想到呢,居然是这个样子。”我看向脚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水面——就在足底三尺之处。
      “来吧,既然是坦途,没理由不走走看啊。”我拂去发上的雪花,微微一笑。
      悬空的结界十分可靠地支撑着我的体重,于是我便得以在空中行走,可是,这绝对不是天然生成的东西呢,到底这湖中有什么样的秘密呢?连湖面都不可接近的巨大屏障——还亏我做好了在湖面降落的准备呢。
      湖泊真是十分之大,走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是否接近了湖心,只觉得声响是渐渐近了。脚下突然一个激灵,我低头看去,看见一圈水花波涟。鱼吗?獍轻轻吼着,跳将下来,甩一甩身上又乱了的毛,不满地看我一眼。“啊,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再弄乱你的毛。”我敷衍地哄着这只出奇别扭的小兽,目光却不知不觉被一个景象吸引过去。雪,雪花不断地漫落下来,仿佛毫无阻碍地穿透结界,在这漆黑的水面融解。有趣呢,我想一想,取下一根莹玉的簪子,放在结界之上,手刚刚放开,就见玉簪失去平衡般地掉落下去,莹莹的玉光微微映亮黑暗的水面,就在它将要入水的一刹那,一只手却从水下探出,握住了玉簪。我讶然地对上一双闪亮的眼睛,但不过一瞬间,那人又沉回水中去了。獍一跃跃到我身前来,愤怒地用爪子刨挖虚无的结界,眼里也爆出凶光。
      “好了,不用,不要生气。”我从后面一把抱住张牙舞爪的獍,阻止它变成本体的模样。獍悻悻地停止了挣扎,仿佛它也明白过来这是无用的举动,它从咽喉深处发出狺狺的吠声,锐利的眸子转向厉风之声仍不断传来的方向。我拍一拍它的小脑袋,终于把它放开。
      这一次似乎顺利许多,我们刚走不久,就看见了湖心的建筑,而声响显然就从其中传来。
      环状的水榭,外设隔墙,我转过一周,发现居然没有出入的门,连类似门的地方也不见。
      倒是难不倒我,我将手轻轻按在墙上,透明的白光自墙中闪耀而出,獍机警地闪身而入,我也随后穿墙过去。
      我站在一间卧室之中,简单的装饰显得颇为贵气,住在这里的该不是普通人。獍焦躁地上蹿下跳,显得对近在耳旁的尖利声响已经不堪忍受。也难怪,远听时尚且不觉得怎样,隔近了听,只觉得皮肤都在发麻,心里也难受起来。“走吧,出去看看。”我拉开了房门。
      耀目的蓝光有一瞬令我睁不开眼睛,在我适应光线之前,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
      “也并没有多久吧,阗帝陛下。”我放开遮挡视线的手,眼前的阗帝,仍然是那般俊美忧郁,一脸疲惫。
      “对我来说,是很长的时间了。毕竟,与皇姬你相比,我的未来已经短到让我不能无视于这些时间。”
      獍在那边低吼一声,引我转过视线。环形的建筑里原来包住了一个圆形的水池,池边的獍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池子里,月光映得雪白一片的水池里,居然满满满满,都是鲛人——都是人身鱼尾的……鲛人们……等一等,月光?我抬眼四望,看见透明的结界和结界中悬挂的一团柔光。“这是……”
      “没错,是凝光。”阗帝答道,“暂时放在这个结界里,直到新的六合塔修筑完毕。”
      结界?是为了防止凝光珠逃走?我想起那听来荒唐的传说。但这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所以我只是说:“陛下,这里就是驯养鲛人的地方了吧……或者,是金吾?”
      他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阗帝了,所以叫我的名字就好,我的名字是夙和。”
      他的名字仿佛有魔力般,甫一出口,四周忽然变成空旷的寂静。池里的鲛人不再鸣叫,而是冷冷地把目光投向夙和——这位前任的阗帝。
      “呵,看来被讨厌了呢。”夙和不以为意地笑,“作为金吾政策的维护者,我一百二十年的统治,在此处结下的仇怨恐怕比任何地方都更甚吧。”
      “既然你好象也明白这种心情的样子,明白这种被骨肉至亲抛弃掉的心情。那么,你自己为什么又要……”
      “为了……”他骤然打断我的话,却又顿住,过一会,才慢慢地说:“也许你不会明白,但这是为了一族的福祉与存留,不得不做的事。”
      一族的福祉与存留?不得不做的牺牲?听起来真是耳熟,呵,我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明白永远都不等于接受,是,我不接受它。
      “是好的借口。”我淡淡地说,“你的鲛奴也是这里的产物吧,想必你觉得值得,可是你的鲛奴呢?他也觉得值得?还是不要作出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吧,既然你自己根本没作出什么牺牲。”
      夙和极倦地看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明明这些事和皇姬你并不相干呢,何以生气呢?是皇姬有朋友出身自这未央湖,或者是皇姬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两难的选择?”
      心头一震,是正中了痛处,我却反而冷静下来,“你的选择倒不算两难,可惜,赢的反而是你舍弃掉的晴焱,连你自己也被软禁在这里不是吗?”
      “呵,呵呵呵呵,舍弃?皇姬,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当年的选择是什么呢,那可是你想都想象不到的黑暗。”夙和的眸子因为兴奋而燃亮,炯炯地直视我,“我所犯下的错误,根本就不是选择岚作为我的继承人,恰恰相反,那是一个弥补,弥补我犯下的最重的一个罪。”
      “你指的是什么?”
      他眼里的光敛下去,微微笑着,走到池边,托起一名女性鲛人的下巴,“皇姬你没有必要知道呢,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再离开皇城,就连死掉,骨头也离不开。你还想离开的不是吗?”
      “至少,我可以问另一个问题吧。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个人,一个大约也曾在这未央湖里生活过的人,他的名字,是飞涟。”
      夙和甚至连一根眉毛也没有动,他只是轻抽手指任那女性鲛人滑落,却在她落回水中的一刹那抓住她海藻一般的长发,粗暴地将她拖拽起来,她不禁痛呼出声。
      “这就对了。”夙和的话语比春风更温柔,“用那么悲哀的调子唱古歌,也该腻了吧,来,告诉皇姬她想知道的事。”
      满池的鲛人都在瞪视着夙和,如果那目光是箭,夙和的身体必将是千疮百孔,如果我还拥有从前的听界,我必将听到他们的血液奔流激荡,心跳如战鼓擂响。然而,我只看见他手中的她那痛苦的在空中挣扎扭绕的雪白身躯。
      “饶……饶……”她结结巴巴地说着,“饶了……我,饶……”
      “咦,”夙和微微皱眉,“连鲛人还不如,难怪只配扔在这未央湖中作金吾养着。”他一扬手,把她扔到池中央去,“谁认识飞涟?来个说得清楚点的。”
      “够了。”
      被亲人认为劣质的金吾,被父母认为弱小的我;被丢弃在未央湖中的金吾,被父母忘却在荒凉别院中的我;结结巴巴说着“饶了我”的金吾,在别院的角落一遍遍练习叫着那个人名字的我……
      “够了!”我大声说道。
      夙和微笑看我,“我以为皇姬急需答案。”
      “不,即使要答案,也不是非你不可。”
      “太可惜了,作为回报,我正想拜托皇姬替我留意一下我儿子的消息,我可是很心爱岚的呢。”他微微笑着,看不出情绪流转。
      池里的鲛人突然乱起来,它们钻进水里,不一会就由水下气孔消失掉,而池中水面也渐渐低落,夙和说:“天快亮了,皇姬还是离去吧,趁朝雾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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