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红烛高照 ...
-
走进府内，远远的便看见易士英着一身大红喜袍站在屋檐之下，正低头向刘启交待着什么事。
王祈依只觉得一阵恍惚，她多少次见着他这样站着，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今日这一身大红喜袍越发衬得他面容英俊，身姿挺拔。
他的脸上犹自挂着那熟悉的笑容，内敛自持，但却温柔无比，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不时有人向他抱拳道贺，他都一一点头致谢。
他说话间转头看到了王祈依，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王祈依尽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回以一笑，走上前去祝贺他。她感觉腿有些发颤，艰难的开口，声音也显得干涩嘶哑。
“恭喜易将军了。”
“多谢。”
二人说话时都双目低垂，看着地面，并不看对方，脸上都无喜庆之意，却各自说着恭贺道谢之辞。
宾客都陆续到了，王祈依便随着引路的人去了一旁等待。等了好一会，终于听见有喧哗的声音响起。
新娘出来了。
没有送亲的队伍，没有迎亲的仪式，甚至没有亲属，同样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就那样缓缓的走了出来。
新娘的步履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似乎很犹豫。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来，停了许久，旁边扶着她的嬷嬷甚至用力扯了她的一下衣袖，她才终于抬脚跨过了火盆。
走到堂中，新郎上前接住了牵巾，亦是停顿了许久，方才用喜秤轻轻的挑开了喜帕。
喜帕下，沈凝华的面容十分娇艳，双眼却是通红。她看了易士英一眼，眼中又滚出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掉落在大红色的喜袍之上。
易士英本就没有几分笑意，此时见她这副模样，脸上就连那强撑出的笑容也渐退了。
良辰吉日。
堂上一对新人牵巾而立，看似幸福美满。
新郎与新娘的脸上却都无甚笑意，只是沉默站着，听着傧相二人的祝词，然后跪，叩首，进香。
然而王祈依却从来没有如此时一般羡慕一个人，羡慕堂中那位新娘子，羡慕沈凝华。
堂上之人是她不敢承认却又倾心爱慕的人，只是他手中的牵巾牵住的却是别人，他从来都是别人的，别人的未婚夫，别人的夫君。
今日起，他便真的是别人的夫君了。有些心思便是想也不能想了。
王祈依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但易士英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他曾那样小心翼翼的抱起她，在她耳旁低语，叫她不要害怕。他曾那样温柔的看着她，邀她于雪夜一同饮酒。
她还记得那三杯酒。
第一杯，且敬风雪。第二杯，斟满相思泪。第三杯，饮尽生平恨。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曾经渴望拥有温暖的家，与家人共享天伦，能够嫁与一位良人，平淡且幸福的走完一生。
但是她所有平凡的渴望在这乱世里都显得那样不切实际。她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失去了所有亲人，她爱慕的良人就在她眼前娶了旁人。
耳旁依稀传来了礼生的诵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郎和新娘却迟迟都没有对拜的动作，礼生不由得提高声调再一次诵唱：“夫妻对拜——”
等了许久，两人仍是面对面，直直站立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旁边的礼生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请二位行交拜之礼。”
易士英与沈凝华方回过神来一般，缓缓的弯下腰对拜。
王祈依感觉脚下一软，就再也站不住了，好在身旁的映荷及时扶了她一把。
“小姐！”
“我没事，站久了有些头晕。”她摆摆手，嘴角扯出一个浅笑。
一抬眸看见不远处的舒澈正注视着自己，眼神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王祈依感觉自己的隐秘心事被人识穿了一般，难堪至极，但却还是保持着面上的笑容，又站直了身体。
此时已经礼成，在满堂的祝贺声中，礼生再次诵唱。
“——送入洞房。”
黄昏迎嫁，一套礼数行毕，夜幕已经降临。
王祈依静静伫立，看着新郎新娘握着牵巾在一片祝贺声中渐渐走进深沉的夜色之中。
周围那么热闹，欢笑声此起彼伏。她却感觉异常安静，甚至能清楚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那么黑，烛火摇曳，照得人目眩神迷。今夜有人被这红烛点亮，有人却被这熊熊烛火烧成灰烬。
一寸相思一寸灰。
待新郎新娘去了新房，其他的宾客便被安排入席。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喜庆。
王祈依坐在席间，神色自若的听着座上宾客的笑闹，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甚至连筷子都拿不住。
“小姐若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便先回去罢。”映荷看着小姐这副模样，也是十分痛心，惟有小心翼翼的劝说着。
王祈依轻轻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一定要来赴这一场喜宴，或许是要亲眼见到他迎娶了别人，自己才会彻底死心。
可是方才她已亲眼见着他与她拜堂成亲，却仍是不肯离开。她应该逃离的，却强逼自己留下来，面对这一切。只有更痛，痛到心如刀绞，痛到让自己承受不了，才会舍得忘记罢？
坐在她左旁的舒澈忽然开口，轻声道：“我有些话想问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然诧异，但她仍是礼貌的起身，跟着他离席，走向远离酒席的地方。
走至一处僻静无人的黑暗角落，他终于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他的眼神似乎与平时所见的淡漠不同。
王祈依不知他有何用意，也疑惑的看着他，正欲开口相问，便听见他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
“这里没人了，你若是想哭的话便哭出来罢。”他说这话时，没有表情，也没有手势，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声音却是难得的温柔，甚至让人觉得温暖。
王祈依张了张嘴，正想否认，但还未发出一个音节，眼泪便先于声音滑落下来。
第一滴眼泪掉落之后，便是再也止不住，泪如泉涌。先只是无声的流泪，到最后渐渐变成压抑的抽泣。
所有不敢言说的爱慕与期盼，隐忍的悲痛与心酸，此时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伴随着汹涌的泪水，喷薄而出。
在她哭泣的过程中，舒澈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到她瘦弱的肩膀不停的抖动，他忽然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想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似是感觉到了他手指的冰冷触感，王祈依不自觉的微微向后一倾，他的手尴尬的停在那里。许久，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将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
——
一路走来，喧嚣声渐弱，进入新房之后，便感觉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
沈凝华进房之后便坐在新床床沿，不发一言。易士英则立于床前，并不坐下，沉默地看着沈凝华。房内红烛高照，却将两人的身影印照得愈加孤寂。
此时应行“合卺”、“撒帐”、“合髻”之仪。然而看着眼前这对新人这副模样，傧相与礼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凝华忽然开口，轻声道：“你们先下去罢。”
听新娘这样说，他们转头有些尴尬的看向新郎。
易士英轻轻颔首，也示意他们先出去。
见到新郎新娘都没有一点笑意，反而神色凝重，几人也觉得场面实在太过尴尬，便都退出了新房。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房间内更是安静得可怕。
沉默良久，易士英终于长叹一声，低声问道：“你既然如此不开心，为何又要这样做？”
沈凝华并不回答他的话，仍是低着头，默然垂泪。
易士英转头不再看她，他知道她伤心，却也不知她为何伤心，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难过。他今日亦是身心俱疲，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此时的眼泪。
“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早些休息罢。”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弹，眉头微蹙，又叹了口气道，“我出去与同护他们饮两杯，今夜就歇在书房了。”
听了他这样的话，沈凝华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见她同意，易士英不再多言，转身轻轻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打开再关上，当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她才终于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掌。
在烛光印照下，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手心赫然有斑斑血迹。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红烛高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