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刃倾城》午颜

24、菡萏梦尝

　　穆梓初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散出不可言状的震惊、愤怒和冲动，“万巧楼？”
　　女子会意，低着螓首，滴娇的模样，我见犹怜。
　　“家父与师傅乃是至交好友。前几日，爹爹突然将我送去了别院，我觉得事有蹊跷，但也只好假意顺从了爹爹的安排。待得爹爹一走，便乘着半夜，守卫松懈之时，偷偷溜回了铸剑山庄。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爹爹显然是预测到了即来的一场灾祸。万巧楼的隐卫连夜血洗了山庄，鸡犬不留。
　　哀痛之余，我忽然想到爹爹之前收到的那只信鸽，定是已同师傅取得了联系。既是如此，爹爹也定已提前做了防备。我躲过了隐卫的搜查，摸索到了书房中的密室，果真找到了中箭昏迷的爹爹，怀里誓死护着一柄宝剑。
　　因为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医术，也知这箭头须得尽快处理，索性，箭头上面并无涂毒。拔箭之际，爹爹生生被疼醒，瞧着我既是喜又是惊，直言我从小到大未曾让他省过心。之后，便将视线定在了怀中。
　　那柄宝剑，名婴噬。铸时是以精魂并冶，淬以剧毒，经得十年地狱冥火乃成。鐔口金漆，首雕麒麟，伤人即死。
　　爹爹告诉我，这剑就是山庄的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说到此处，女子颊染绯红，目露凶光，“还未等爹爹来得及将话交代清楚，书房外便被万巧楼的隐卫围了个水泄不通。竟然是庄里的大管家为能活命自保，出卖了爹爹。将爹爹可能藏匿的地点透露了出去。爹爹深知此劫难逃，将我护于身后，抵死突围。便是如此，爹爹仍是被杀害了。
　　原该，我也是逃不过的。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死在乱刀之下时，师傅及时将我救下。却不想，万巧楼的楼主也来了铸剑山庄，本与师傅敌了个平手，却是在最后突然对我出了手，使了诈，害得师傅分了心神。
　　师傅自知凭他一人之力，难敌万巧楼之势。便以婴噬相胁，换得我苟且一命。
　　师傅让我来找你。他说，他信你……”
　　穆梓初听完整件事情的始末，心中更是感慨万千。这又能怪谁？向来怀藏逐鹿天下雄心的人，从不会放过任何壮大自己力量的机会。精兵利器、神功心法、武装精锐、财富权势……自己得不到的，也只会想尽办法地毁灭。
　　在强势面前，选择临阵倒戈，也绝非可耻之谈。人活世上走一遭，求得不过是“寿终正寝”。既然活命的机会近在眼前，出卖一点良知，也是人性自由。无畏的牺牲并不能阻止侵略者的摧毁。那该是上位者之间的较量。
　　她只是不懂，师傅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甘愿沦为他人的俘虏。
　　“你且继续养伤，待到身体恢复，再行商议营救的对策。”穆梓初饶是情绪波动了一番，却也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穆梓初，那也是你的师傅！你当真一点都不着急，不担心？”女子闻言，倏地扬起头，一脸激愤。
　　“着急，着急有用吗？着急就能马上把万巧楼夷平了？就能将师傅完好无缺地救回来？做事要用脑子！说话请你三思！”一口气将胸中的憋屈吐完，穆梓初气愤地拂袖离去。
　　直到“砰”地摔门声震起，方才惊醒了正呆坐在暖玉床上的女子，却在触及身下暖玉之时，眼中顿闪异芒，又极快地隐没。
　　穆梓初还未走出晔华宫，远远地，便依稀见着墨楚和望天的身影。昂扬的脊背上优雅的银狐，她不由觉得，自己的出现仿佛会破坏眼前的景致。
　　“小九，你和望天都陪着我守了一夜，还是先回去休息。蓝莲该是替你们安排好了住处。”穆梓初轻缓地走到望天身边，伸手抚着墨楚那颗雪银的狐狸脑袋，嘴里淡淡说着，眼底露出深深的疲累。
　　“小初，我陪你。”墨楚断然出声。
　　美人，为什么是让我们先回去休息，难道说，美人你不用睡觉？
　　稳稳挂在望天犀角上的小毒蛛，在听得穆梓初的声音时，浑浑噩噩地醒来了。
　　“殿下，你的确需要休息。”望天扭过头，朝着穆梓初的方向，语带关切地说道。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穆梓初抬起头，合上眼，放慢的呼吸间，隐约播散着自由的气息，一点一滴地流失，将不复再。
　　低低吟吟的琴声。萦萦绕绕地穿过石门，透过假山，传进穆梓初的耳朵。
　　循着琴音，转眼就到了菡萏宫。纤手推开宫门，隔着绛红色的薄纱轻幔，映衬着眼前那张姣好的美人抚琴图，穆梓初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恰于此时，抚琴女子听闻异响，停了弦，侧过身，向着门口望去。
　　这一眼带给她的震撼，穆梓初或许永远不会忘记。女子拥着半张鬼魅，半张清秀的容颜。清柔的眼波，坦荡的情绪，额发高梳，面无遮物。
　　怔愣地停在原地，穆梓初的眼神久久地在那张鬼面上逗留。却是那女子已款款走向她，略一低伏，莺啼般的声音婉转而起，“殿下，今日怎么就来了梦尝的菡萏宫？”
　　“梦尝，梦尝……”穆梓初轻嚼着这个名字，兀自低下了头。仅是一个名字却如同那只拨弄琴弦的手，拨乱了她的怜惜。
　　梦尝。若是有梦，就该深尝，尝过方知是甜，是苦，抑或是惊悚。然而，梦里花又该落向何处？
　　“不若，让梦尝再抚一曲，也好舒一舒殿下的蹙眉。”说罢，便引着穆梓初进了宫室。
　　琴声悠悠，不知是风在动，还是心在动。纱幔轻轻吹撩，一抚琴，一侧倚，灵动流畅的音律，宁静安然的情景。
　　“最后一段的循环，你可以试着改动下音调，较之原先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穆梓初在琴声停止的那一刻，突然出声。
　　梦尝闻言，心底已是将曲谱在心中过了一遍，抬眸瞬间的惊喜，遮也遮不去“殿下此意甚妙！殿下如此通晓音律，梦尝不知，竟是班门弄斧了。”
　　“不，这只是我的感觉。”穆梓初坐直了身体，眉梢浅笑地说道：“若不是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知我此下心境，我也悟不透这梦里梦外的是是非非。”
　　“殿下，你果真在这里。”梦尝刚想开口，门口却响起了蓝莲的声音。尴尬之余，却也默默地垂手而立。
　　“唔，蓝莲，你来了。”穆梓初仍是直坐在软垫上，懒懒地回应着，目光却是一刻未离过梦尝。她忽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殿下，红芍、黄荞，绿萝正在大殿恭候殿下，说是有要事相禀。”蓝莲说完，飞快地看了一眼脸色微滞的穆梓初，心知不妙。
　　谁知，“蓝莲，你可知，千机殿与万巧楼的实力悬殊？”穆梓初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万巧楼自三年前由新楼主执掌后，势力一度膨胀。如今，若是千机殿倾巢而出，估计也无赢面可算。”蓝莲继续一脸公式化的机械模样，皱紧着眉眼，认真地回答着。
　　“既然如此，一个一个有时间等着跟我扯南道北，怎么就不肯耗点时间提升下自己。”穆梓初按着眉心，一阵头晕。“蓝莲，你去告诉她们，有事明日再议。”接着，背转过身，明显地不愿多谈。
　　“你喜欢蓝莲？”待到蓝莲走后，穆梓初生辉的眼眸直盯着面前的梦尝，询问却又肯定地说道。
　　“殿下，不要以为你是殿下，就能随意进出我的世界。尤其是在你拥有了别人所渴望的以后。”梦尝低下身，抚着琴，精致的指尖勾触着弦，单调且断续的刺音，更突兀了左半边的鬼魅。
　　“你，你为何不蒙脸？”穆梓初仍是止不住地问出了口。
　　“呵，蒙脸能改变现实吗？”梦尝一手抚着左颊，眼底却是淡宁一片。“既然无法改变，又何须自欺欺人。”
　　穆梓初本想说，起码这样，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眼光，比如惊恐，鄙夷，怜悯。可是，当她望着眼前如此平心静气的梦尝时，忽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下不必可怜梦尝，其实，对于梦尝，这倒也算是恩赐。”梦尝抚着琴弦的手忽地停顿，侧过脸，盈盈浅笑地说道：“真心待我之人，无关乎我的容貌。不是吗？”
　　穆梓初恍恍惚惚地踏出了菡萏宫，脑海里却是不断地闪过梦尝的一言一语，一姿一笑。梦尝说，她拥有了别人所渴望的。殊不知，她此刻却也正是羡慕着梦尝所拥有的。
　　羡慕那个，即使在不公之下孕育而出的生命，却也顽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徒手添砖，亲手加瓦，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妆点自己的心灵，再培育出无数的生命喜悦。在外人看来的悲剧，于她眼里却是温情。
　　“小初，你该不是迷路了？”忽然，墨楚的声音从穆梓初身后轻飘而来。
　　严重走神的穆梓初，显然一直在菡萏宫外的翠竹林中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