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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无声刃 ...

  •   满绣金线卷草纹的紫色越溪纱幔下,一架红酸枝雕的矮足外卷榻床上横卧着一鹅黄衫子的贵妇。两边侍儿垂立,唯榻前香鼎内清烟袅袅,算是有些灵动。清河已经用过晚食,累了一天无甚精神,半靠在迎山枕里半睡半醒。阶下左手案几后,温二娘不急不慢的进食,炙肉一箸未动,倒是素汤饼用了整一碗,另有两个双拌方破饼。未里又用了几块鲜瓜果蔬,便罢口了。
      淡碧色衫子的侍儿悄悄换下残汤,又奉上热饮后,便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而后,不肖公主垂问,宝袭便把今日所历之事讲了一遍。没有表情,只有对白,没有揣测,全是实叙。包括最后对程家三郎的提议,也一字不差的尽皆说了。

      阿辉阿月互看一眼,程家主动上表解婚吗?虽是好法子,可那不能放在明面上的错,以圣上的性子,怕是不愿的。若只是申斥,惹得外头人知道,岂不更加不美?尤其最怕闹到圣前,圣人也不会说些什么,不过小错打罚一顿也就罢了。那老虔婆倒真真会算计!不大不小,却生生恶心死一个。温家娘子话说得挺有趣,却半点不中用。阿辉眼中难掩失望,看向公主时,却发现公主居然已经睁亮了眼睛,说笑不笑的看着阶下散坐的温娘子?眸色晶亮,一如灿星。
      真真是个聪明的小娘子!
      “那、接下来该当如何?”这门婚事就算是要弄吹,这么点理由实在不够。程家三个儿郎尽是老夫人所出,阿翁独宠她几十年,就算上次,也不过斥骂一顿。这次的事就算挑破,闹得再凶也不会休了那婆子。公主府这边不动便占了千般上风,可若一动,不管是要求处置那母子,还是责罚老妇,皆会落了下乘。温宝袭头一关做的颇不错,不攻只守,是个有脑子的。可是到底有几分,就要看下一步了。

      今日在隔壁枯坐一下午,如何应对早已经想了几百个圈,接下来该如何走?
      宝袭低头浅笑:“宝袭年识尚小,只有些许浅见,或许失当,但请公主不要见笑。”
      “且先说来。”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好顽了,竟打伏起笔墨来了。清河平身躺回了枕内,闭着眼睛静听。宝袭依旧低眉顺眼状,语气平缓:“听闻程家长房有两个小公子,可对?”
      一句话出,阿辉阿月瞬时瞪大了眼睛,清河手节一紧,却仍平躺不语。宝袭眼皮也没抬一下,低头慢慢细说:“公主府内应有武士,不妨趁夜偷了来,置于偏室,派稳妥可信之人服侍。儿郎不归,次日卢国公府必有动静。”

      当夜,宝袭宿在了清河公主府。住的屋子却不是上次的那所客房,而是后花园边上一处小厢亭阁。隔着小桥流水,窗外便是芙蓉花圃,秋节时分,正是木芙蓉盛开之际。日夜香氛熏染不说,屋中程设极尽华丽,波斯来的五色花毯、阎师的亲画美人屏风、销金纱的重幔上挽着纯银缠丝花的帐勾,便是床上被褥也一概皆是内造。
      “这原本是公主最爱来此消夏的一间。”一大两小三个侍婢,领头的正是二月不曾见面的伞儿。又换做了公主府侍婢的打扮,可衣料颜色却比那后头两个浅碧深了一层。宝袭笑笑没有说话,伞儿服侍过这位主子,自是知晓些规矩,一概低头做事,不再多语了。

      一觉直到大天亮,睁眼时屋中已经微光,唤人进来提起深色销纱,才知已是半上午。
      昨天还真是耗费精神的一日。既知已经迟,反而不急了,洗漱过后又略微用了早膳,这才由伞儿领着前去寝殿拜见公主。之前来清河公主府,一直在二殿和花厅里逗趣,最近的不过是逛了一圈后花园。昨夜是头一次进入清河公主的寝殿,天色大黑又有心事没有仔细得看。今日阳光明媚,自是要细细端量一番。果真富丽华贵,除却挂幔识得,其他纱缎之料宝袭还未曾见过,识不得名字,却大概明白这些物件与昨夜睡在身下的那些,应该都是出自宫中的。有价无市,有金也难买的真正上等货。

      清河公主似乎依旧懒懒的歪在低榻上,榻后屏风昨夜不曾看清,今日瞧了才明白,原来竟是一套的十二扇的点漆墨色素屏,金波流转,云海起伏,一只金轮高挂三扇之上,说不清是日还是月?
      阿辉阿月两个依旧守在跟前,屋中却并没有别人了。伞儿一概等连门都不曾进来。依礼拜见后,清河略抬了抬手。宝袭识相,才坐到几后,便有回事者在外殿说话:“怀管家又来请问了。”

      宝袭眉头一挑,看向主位。看来是做成了?程家着急了?

      “宝袭,你倒说说看,温家娘子睡醒了否?”清河闭着眼睛说话,宝袭听了却觉得身后似乎有阵冷风吹过,脸上自带微笑:“自是睡醒了。不过正与公主打双陆来得趣味,怕是无空。”
      外殿听话听音,立时没声了。

      既说了在打双陆,清河也来了兴趣,温家以诗书传家,温湘娘当初在长安,女眷里棋艺可是无人能及的第一。满心应战,却不想这个温宝袭却连其姑母一成的本事也没有。
      罢了棋子,清河看这小娘子。若是羞愧也算,却偏偏满不在乎。
      “尔倒也不怕丢了祖宗名声。”
      宝袭瞪大眼睛,甚讶然:“公主为何这样讲?宝袭不过不精此道尔。且不说世间万物各有所长,就只论祖宗颜面,宝袭孝顺姑母,尊重兄长,礼崇国法,并无不妥啊?不过一消遣之物罢了,看得起它玩玩,若不喜欢,扔进匣子里,难不成它还咬宝袭不成?”
      一派天真意气,可清河却听得嘴角抽抽。阿辉阿月更是笑弯了眉眼。看了一眼屋中更漏,阿辉上前一步:“时候不早了,娘子也该归家了。”今日大好节日,总不好拘着温家娘子不让归家团圆的。

      宝袭却自摇头,有些谄笑着瞧公主:“昨日那汤饼甚美味,公主且再留宝袭一顿吧!”清河捂额,再不说话了。

      午食过后,公主歇困去了,宝袭本当立即离府,可左磨磨右蹭蹭,一直拖到酉初才走出了公主府大门。车马已经备好,可在车马之前,却立着脸色凝重的不大不小郎君程处弼。

      一只檀香木雕的素面棋盒,里面黑白两色棋子温润有泽,看似不打起眼,可宝袭却十分糊涂,抬头看这一室程氏父子四人:“几位君子皆好手谈?非是温氏不肯应战,一来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二来,时候不早,二娘该归家了。”
      恳恳而谈之模样,看得程处默心头火起暴盛:“既是归家心切,为何拖待此时?”
      宝袭叹了一口气:“本欲早行,却不想技不如人。宝袭一时犯了痴病,忍不住争起意气。可惜实力不及,还是惨败。”程处默顿时没了言语,程处弼却立时接话:“那也不必拖至现在吧?就算是一时棋迷,总有午食清醒时刻。”
      这么说也是一番道理。“只是宝袭素来心软,实是见不得大节日下,公主无人陪伴,孤自清冷。”这话出来,程处弼也卡壳了。可一直低头不语的驸马程处亮却不禁抬了一下头。不想正对上温家这个小娘子盯视眼神,心中一紧,可还是瞬时低下了头去。

      宝袭浅笑嫣然,抬头正对虎坐威榻上的卢国公:“国公记挂之事,奴一界稚女实无能力左右天家贵人。公主虽曾待二娘失礼,却体贴柔和。纵使有些不快也敌不过公主善意相交。奴虽为女子,却也是受圣人教化,又难得与公主对得趣味,这场缘份虽是古怪,若日后思来却比那一路顺遂的更加有趣。奴愿惜福尔。”

      座上卢国公面色已不似昨日那般,并无喜笑。端肃着一张脸,颇是阴沉。听宝袭说完后,才挤出一些笑意来:“是本公为难温娘子了,此盒便作赔礼罢。”
      宝袭起身相谢,遂自告退了。

      温氏一走,程处弼便忍不住了:“阿爷,公主这是何意?”
      程处默头痛:“公主这是不肯罢休了?”那温家小娘子推托得真是干净,话里话外尽是嘲讽。公主这次可真是找对人了。这等话,便是公主府吏也不便说谈,可让一小娘子出头便是无防了。且又映着旧事,连反口寻些晦气都不易。说出去,程家与一小娘子呈口舌之利,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卢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叹息,瞟了一眼还低头不语的二子,再瞧瞧也没反应过来的三子,真的叹出气来。

      “阿爷?”一声询问,惹出断喝:“几个废物,今日要紧之事是何?”
      三子俱皆立起,程处默赶紧回话:“自是为儿之子。可是公主这般推拒……”
      卢国公气得大骂:“推拒什么?刚才不已然说得清楚?公主府内只公主一人尔!”

      程处默急了:“难不成公主另僻别室?”若在公主府,眼皮子底下还不至于如何,若在别室,那起等不及向公主表忠心的……想到一半,忽地愣住,抬头看向父亲,颤声:“难不成,公主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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