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尾声&后记 ...
-
我从未怀疑过这个城市夏天的长度。
城市愈演愈烈的热岛效应助长了炎夏的气焰，让这个难熬的季节更加漫长。至少是我这么认为的。然而超短裙、吊带小可爱、凉鞋、T恤、沙滩裤，各种青春的情愫都有可能在这个急需降温的季节里发酵。男男女女们走在街上，都在期待某个转身某个回眸，就能在另一个陌生人的眼里看见爱情迸发的火花。
于是有人说，夏天是个冰激凌和荷尔蒙中毒的季节。
交响乐团决定在下一次的定期演出时举行新人们的协奏曲演奏会。这个交响乐团每招收新人进来，都要让他们各自选一首协奏曲在观众面前展示他们的实力，以向外证明这个乐团在及时吸收新鲜血液的同时没有稀释掉原先的演奏水平。
于是整个八月，乐团都在紧锣密鼓地排练着。与学校乐团松散的排练不同，正规乐团中和你合作的几乎都是比你年长多岁，有多次大型演奏会经验的前辈，排练的过程中不再是同龄人间友好的切磋技艺，更多的是给你虚心讨教提升自己的水平的机会，整个过程有太多的内容需要你学习，丝毫都马虎不得。
是的，我过得很充实。
从紧张的排练中歇口气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回想太多了。
我与陈添菁，过去与现在，现在与将来，什么余情未了什么暗生情愫，过多无谓的挣扎都已在那个闷热的没有空调的乡下被阳光曝晒得蒸发殆尽。
硬要说还有些什么的话，也许还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可以摸到胸口处有那句“气氛好”带给我的隐隐伤痛。
一直一直，用那一句承诺撑起我十分单薄的人生。
练琴，考F中，上音大，入乐团，看似自己主宰的人生其实是沿着某人设想的轨迹一直走着，看似伟大的目标也不过是来自儿时与某人的约定。
原以为我们都在前进，哪一天当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也能听到对方大红大紫的消息。
原以为我们都在奋斗，哪一天两个人硬要对比一番的时候自己才不会落后对方太多。
原以为，只稍努力，终可以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走过荒芜的沙丘。
十年来默默的坚持和期待，沉甸甸的重量被一句轻飘飘的话四两拨千斤地打散掉了。
我太天真，才会对方跟我有一样的情感。
这份难以启齿的喜欢，原来在一开始便自顾自地走错了方向。
还有一次在梦中见到秦，还是一副笑眼盈盈的表情，却难得口气严肃地问我，“你喜欢陈添菁么”。
我应该坦白承认说“是啊”，但张着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下巴好似被人捏住，连点头都不能。
他笑了，脸上的胡茬可笑地扭到一起去了，“看来是不喜欢了，那你喜欢我么”。
我点点头，却在下一秒被拥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结果被那份温暖惊醒。脸上都是纵横的泪水。
十年的暗恋太耗费心力，得知真相的一瞬间还被事实抽干了剩余的力气。
而此刻遇见的秦太温柔，这份温柔又让我无力承受。
我的怯懦与害怕，让我只能在梦中，轻轻地，轻轻地，偷尝一下秦的温柔。尝一下，便会后悔万分地落下眼泪。
我爱她。他爱我。她不爱我。我不爱他。
所谓的爱情呵，变成了一场无聊的追逐与躲避。
到头来，似乎只有我被折磨。
仿若一夜之间，我丧失了爱的能力。
节目单敲定后我向团长要了两张第三排的票，照着老屋的地址给秦寄了过去，抱着一丝小小的期待，托他把另外一张票转交给陈添菁。
事已至此，承诺这种东西也已经无人理会了吧。
可是，还是心有不甘。
陈添菁，你错过我人生太多东西，你扭曲我的人生却道与你无关。当真是我太较真，也请你看一看，我有没有实现我那一半诺言。
而秦，我很感激他的照料，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也许是我在心底里留有偏见，觉得他的喜欢太过轻佻。一见钟情，我一直都不相信。
演出那一天，是一个秋老虎作威作福的初秋。
事实上我更愿意将这样的时节称为暮夏。此时的夏天垂垂老矣，却还在挣扎着散发出最后一丝苍白的热量。
演出厅里的冷气很足，让穿着黑色长裙的演奏者有点受不了。
大提琴部的首席在开始前特地过来拍拍我的肩，让我好好享受这样的交响之夜。
但我不关心音乐，我只关心他们。
我的大提琴协奏曲排在最后。
我挑了件向日葵一样的明黄的晚装，向这个即将过去的梦一般的夏天作别。
弯腰致意。抬头。愣住。
第三排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座无虚席的大厅里有两个空位，就好似一张脸上空洞的眼眶，眼珠没有了，就那么张着，作势要把人所有的恐惧都勾出来。
难过顷刻翻江倒海。
我执弓的手一直在抖，意识恍惚地拉出颤抖悲鸣的音符。
直到这一曲终了，都没有人来，填补那两个突兀的空白。
秦和陈添菁，都没有出现。
我坐在休息室里，看着镜中木无表情的自己，觉得很可笑。
于是我笑了。
笑得很夸张，引来其他团员的侧目。
没有人，会把玩笑当真，还天真，还较真，还试着让它成真。
一而再，再而三地强求。
陈添菁早已把我遗忘在她自认为荒唐恣肆的少女时代，如今她早已脱胎换骨，被丈夫护在羽翼下安心地相夫教子。我却在半路杀出，如同癫狂一般向她吐露憋屈了十年这不容于常理的暗恋，教她怎么承受？
我也知道，世间不会有保质期长久的心动。秦也不能免俗。
如同先前的十年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出各种理由让自己坚持着爱下去，现在的我也能信手拈来无数个劝自己放手的方法。
寄出票的那一刻，我就懂的。
世界上没有一条路，能使所有的人都感到幸福。
舍不舍得，都得忘了吧。
背后的团员们突然发出几声感叹。
“这花真漂亮！”“送给谁的啊？”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转过头，一片金黄鲁莽又青春地撞进视线。
乐团后勤组的小弟拿着花束笑容灿烂地把花递给我。
一束用浅紫色包装纸包着的向日葵，几缕盛夏最后的气息也一并被细心地用暗紫的缎带捆绑在花束里。
送花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让我猜测。
我抱着向日葵，像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
鼻腔里泛起的酸涩感好浓。我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眼中滚动的湿热的液体落下。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我把脸埋进黄澄澄的花盏中间，深深地呼吸着花瓣的新鲜味道，从一开始小声抽泣到后来无所顾忌嚎啕大哭。
我带着一颗早已腐朽苍老的心，原来还能哭出这么咸涩的泪水。
是不是有谁会在暗处静静地看我演奏，又是谁送来这束意味不明的向日葵，已经不重要了。
夏天确实是个冰激凌和荷尔蒙中毒的季节。
它还是一个可以藏掖各种头脑不清醒时发生的故事的季节。
我的故事很荒唐。开始得很荒唐，结束得也很荒唐。
陈添菁是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美艳，带刺，让人欲罢不能，可惜爱她同时也要担当起不能与他人分享的苦痛，让我尝尽一场不能找人倾诉的爱情的苦闷。
那个热切大胆的高中女生则是我命里的劫数。她好似夏季里让人闻之色变的八号风球，在我沉疴多年的心中横扫一切，自顾自地来了又走，却让我一瞬间明白自己的情感归宿。
潘多拉放出她们，让我的世界一片混乱与绝望。
而留在盒底的是秦，他代表着希望，新生，拯救，如同一朵向日葵，在没有阳光的夜里也会默默地坚持。
爱情里谁都有资格留下等待，谁也都有资格转身离开。
谁也不能责备谁的决定。
入了局，你会傻傻分不清楚。回了神，你又会痛骂自己愚笨。
那都是你的决定。你只能默默接受。
兜兜转转，才懂得什么样的情感都不足为外人道。
这一场旖旎得如同毒药的梦，怕是得醒来了吧？
夏天已经结束。
向日葵灿烂的花期也会随之过去。
那份沉默的坚守，也到了是该放下的时候。
我释然地闭上眼。
那间满是回忆的乡间小筑，怕是不能再回去罢。
（全文完）
后记
从09年开始构思的故事，到11年才下定决心动笔。
当年构思的许多细节，比如陈添菁与冉素的小故事，比如秦的告白，都被现在的我一一枪毙掉，也许是人长大了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了，原来想的跟现在差别很大，我就照着现在的想法写。
关于这个故事，我有几点想要说的。
这个故事虽然被定义成百合，但其实从头到尾故事都只是一个人的故事，那就是冉素。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主角只有冉素一个人的原因。陈添菁，秦，甚至是那个高中女生，都只是来教会冉素成长的。
朋友觉得第四章很雷，某种程度上来讲同性间的一个吻并不是什么大事，冉素的反应未免有点夸张。其实我觉得，冉素其实真正在意的，是那个约定，那个吻是因为后来发生的另外两个亲吻带来的影响才显得很特别。
冉素做出约定的时候是13岁，那年夏天冉素和陈添菁度过了一个成天腻在一起的夏天，那时候对于冉素来说是值得回味一生的回忆，因为陈添菁对她的好十分明显，让她印象十分深刻。而做了那个约定之后，冉素花了十年的时间去一步步接近它实现它，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能置评的，几近神圣的东西。换做是你，当你试着花十年去奋斗一个目标的时候，突然那个引导你这么想的人突然告诉你说，啊，不好意思，我当年只是随便开开玩笑，你估计会很不好受。更何况三观有些阴暗的冉素。
为什么我会觉得冉素阴暗，我有两个依据。一个是冉素的成长环境。父母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幸福随手就扔掉，各自外遇，冉素在这样一种失败的婚姻家庭中成长，心理上在某些方面会比较阴暗，比如说她会对家庭失望什么的。这某种程度上也让她不相信亲人，不愿意接近亲人，因此与爷爷之间的关系也处理得不好，加之爷爷的性格没办法给予正确的引导，这样的冉素在亲情这方面会看的比较消极。另一个是冉素的性向。冉素判断出自己是les后并不能找人倾诉自己的想法，人也比较冷，所以自然而然很多东西就会自己越想越多。我个人感觉上冉素是一个笨拙又很固执的人，缺乏与人比较正常的交流。就连秦，也是在她生病照顾她时让她觉得很温暖才逐渐放开的，在我看来秦在此时就跟当时的陈添菁一样，因为对冉素好从而让冉素觉得很特别。
而关于冉素对待爷爷的态度，算是处理得比较不好的一个点吧，但至少后面有所补救。恩，亲情这种东西也要说出来有人才懂啊……
说到底，陈添菁教会了冉素爱人，秦则教会了冉素亲情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这篇文写的是冉素的成长。（突然觉得这个解释好雷人）
不知大大们有没有想过秦怎么处理那两张票？
其实写这篇后记，也是为了要说服我自己这篇硬上多多的文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糕，也算是给这个用第一人称写的角色一点不一样的解读。如果大大们看了不觉得这是一篇雷文，我就算是死而无憾了（累死了，日更不是人干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尾声&后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