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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怨女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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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一旦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无所谓。
汐瞳用人生的前二十年习惯了死灵,二十岁之后却在习惯生灵。这都是托木鸢的福。
天气晴好的日子她是必不会呆在屋子里的,因为过去她从没有机会好好享受这样美好的阳光。
那些家伙,就算自己不能来到阳光下,也会藏在每一个阴影下注视追逐着她。对于汐瞳的儿时来说,那些午后阳光下的阴影就是最可怕的妖魔,无论她怎么逃,怎么逃……
看着艳阳高照和只是影子的影子,那一小团黑暗安静着,在这里不会有东西从里面狞生出来对她张牙舞爪。很安静,也许还有些空荡。
“那里有什么吗?”
木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如平常的世界。
汐瞳瞅他一眼,看不见的人真幸福——弯腰洗净抹布继续擦门窗上的灰尘。管事开口她已经不必去给其他丫头打杂帮忙,可既然身为丫头,又不好一直闲着无所事事。管事稍作思量给她一间仓房院子平日做做扫洒,也不限她时间,无非找点事做而已。
木鸢就斜靠在廊上,嗑把瓜子儿,嚼把话梅跟她闲话。
她既是右使表妹,他自不拿她当丫头,自顾自的熟络。不过显然汐瞳不这么想。
转身时瞥见地上落下的瓜子壳,她眉头微微抽了抽,耐着性子拿过一旁扫帚扫起。
“左使大人可否抬抬脚——”
“何必客气?喊我木鸢便好了,不然叫声木哥哥也是不错。”朱唇含香吐着妖娆的气息,不是勾引也如勾引,只是他一低头靠近,周身生灵便朝汐瞳露出凶相。汐瞳无奈,无心欣赏美人,只能退后拿扫帚挡开。
她从扫帚上方露出一双稍显无奈的眼,“木左使是很闲么?”
“自然是闲的。”没想到他倒很干脆,悠悠一笑也是倾城妖孽,汐瞳却觉得他的笑容很空,有种空荡荡的寂寥,却只当自己看错了罢。
“便是太闲了,才会努力想找些有趣的事不是么?”
汐瞳动作自然地拿扫帚挥开靠近的生灵,“那要让左使失望了,我只是个无趣女子,怕担不起左使厚望。”
木鸢却只是笑吟吟地瞧着她那些有时显得莫名其妙的动作,“纵是你无趣,既然是暝之的妹妹,他教务繁忙没有时间来照顾你,我照顾那是应当的。”
汐瞳诽腹,不就是因为他这么闲,暝之表哥才忙的么?
“何况——”他唇边笑意未退,“我不觉得你会无趣。”
——多谢赏识……可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材料,实在不比其他丫头那般有激情又风情……
“你都在看些什么?”
“哎?”
木鸢倒很喜欢看她瞪大了一双杏眼的模样,微微茫然而漆黑,当真像个山猫。
“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在看的,是什么地方,什么东西?”
汐瞳微微有些怔然,他当真看得出么……原来自己看起来这么古怪= =
“我……”
“左使大人!”
清冷却又妩媚的声音打断他们,汐瞳看到雪雯走进来,那姿态美好得也不像一个丫头,十指那样纤纤而白净,提着食盒走进来。
“大人怎么在这里,让人好找。”
木鸢只做寻常,“雪雯找我有事?”
“今天一早起炖了雪梨羹,想请左使尝尝,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嗯,甜的我是不讨厌——何必麻烦呢,一早起该是很辛苦了,下次便不需这样了。”
“嗯。”雪雯甜甜的羞着应了,声音很轻,很乖驯,不过很显然最后一句是不会听的。
汐瞳很光荣地被无视掉,便在一旁用扫帚支着观摩这“世间儿女情”。可是,她怎么都觉得,木鸢虽然在笑,虽然笑得很媚很妖娆,但那媚和妖娆只是骨子里带着的,不是对雪雯的吧?她的那般娇羞和喜悦,在汐瞳这个局外人看来竟像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真心想告诉她——喂喂人那句话的意思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体贴她的意味在吧?
男女之情,真是不好琢磨,跟以前想的不太一样呐……
她扭头叹气,丝毫未觉雪雯微微蹙眉看向她这里——左使大人整日跟她在一起,自然只有来这里寻,真真让人恨。偏生不能在左使面前失了仪态,或乱说话留下个搬弄是非的印象,她只能无视汐瞳的存在,却无视不掉心里的嫉妒。
她比不上汐瞳容貌,却事事都比她做的好,懂得伺候好人,却比不过笨手笨脚的她吗?
汐瞳忽而瞪大了眼睛,竟然看到雪雯专注而深情凝视着木鸢的目光中,丝丝缕缕,宛若蚕丝织起,要将他捆牢——那似乎本应是温柔光景,为何看起来这般心惊而恐怖——
“好了,羹也喝过,雪雯不必回去做事么?早些做完才好早些休息,莫耽搁了自己休息的时间才好。”
“是,有左使关心,雪雯就足够了。”她纵然恋恋不舍,却不愿留下个渎职偷懒的印象,随着她恋恋离开,那些丝也哀怨而纠缠,不甘地从木鸢身上抽走。
汐瞳越发羡慕那些看不见的人了——看来她过去的生活太单纯,每日里翻来覆去都是家里那么几个人,实在没见过这一边的人间百态——
真真的,怵目惊心。
木鸢一回头便看到汐瞳微微扭曲的表情,戏谑道,“怎么?可不要爱上爷,吃这个没味儿的醋啊——”
汐瞳挤出个笑容回他,只是笑得越发扭曲。看着他身上还挂着的几根长丝,仿佛是白色里有着氲氲的红,像极了厨房里新鲜鲜肉的颜色。几经犹豫,伸了手去替他扯下来,随风散了。她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咽咽口水决定今晚不吃肉了。
木鸢可没有忘记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刚要开口继续询问,门口又传来一声“左使大人”——对汐瞳一笑请她稍后,转身去应。
汐瞳突然发现,跟木鸢在一起也还是有好处的。只他一人身上,就足以观摩百样人的百样单恋之情。
将来,若还算有幸能找人嫁了,她必不寻一场单恋。
一日下来各种汗颜,她却觉得以前对于木鸢的印象许是错误的。
——风/流妖孽,左使木鸢。
他的风/流却只是一种态度,与生而来。只是旁人读错了这风/流与温柔,粘黏上来,他便不曾推却。
汐瞳将这种行为解读为两个字——寂/寞。
他风/流妖孽,左使木鸢,也会寂/寞么?
寂/寞到就连那日日把自己画的红眉毛绿眼睛的二丫也来者不拒?于是汐瞳想到,说不定木鸢也是有用处的,与其让二丫那般日日让人背后嘲笑却不自知,木鸢的话她应是会听的吧——
她趁准备收工收拾东西时一说,却不料木鸢反倒不知,“二丫么?她的妆怎么了?”
汐瞳惊悚了一下,看木鸢衣着不俗把自己打扮得那般品味,怎么看也不该眼光有问题吧——随即才想到,眼光可以没有问题,眼神却是可以有的。
“左使你的眼睛……当真不好么?”
“这何必假得?”
真让人叹他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实在暴殄天物了。他自己竟是不在意一般,只是笑意盈盈的继续闲话,“我又不是登徒子凑到她脸上去瞧,哪儿知道她画了什么妆?”
……可是你却凑到汐瞳脸上瞧了……登徒子大人。--
汐瞳忍不住去问,“为何眼睛会不好的?”
“当年一时大意,中了歹人的毒而已。虽说有些不便,却也没什么大碍。”
越相处汐瞳越觉得不解他是怎样一个人,眼睛对一个人何等重要,也可以如此不在乎么?——难道就连所谓的不方便也只是看美人不方便不成……(→_→)
木鸢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嬉笑反问,“若是想不到想看的人,其他美人看不看有什么关系呢?”
汐瞳心里突了一下,愣愣转头看他,却不见他脸上有什么悲伤,好似说笑一般。
“再说——就凭爷的风姿,这点儿小缺陷还怕爷嫁不出去么?果然太完美了遭天妒啊~~”
——汐瞳越发确定那一定是说笑了!
等等,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太和谐的东西……是有哪里不对劲?
汐瞳惊疑的思索着,连东西都忘了收拾,居然还是木鸢帮她收拾妥当,抹布刷子归置桶内,她都没有发觉。
“那么,现在是不是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哎?”汐瞳又瞪大了眼睛,方想起他们被丫头们打断的谈话。这个……要怎么说明才好呢——汐瞳在思考。
木鸢很有耐心地笑看她烦恼的样子,于是,他刚要提醒她,她已经烦恼了很久是该给他答案的时候,刚“嗯~?”地发出一声询问,眼前的女孩子就突然间……凭空地消失在他眼前……
“……”
所以他脸上那很有耐心的笑容该怎么处理……
——她真的不是山猫精的哈?
“——这样就行了吧?”
春卉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手上一个布偶小人,肚子里缝着从汐瞳换洗衣服上摘来的头发,脖子上缠着汐瞳常用的丝带,身上扎了七根不知被什么泡得发黑的针。她的脸映着一丛火光,看起来有些阴影明灭。
“那卖花粉的牙婆是这么教的……当牙婆的路子野,懂的事也杂,不会错的!只要再烧了这娃娃……就算那女人不一睡不醒也会重病缠身,不会再缠着左使的了!”
“那……谁来?”
春卉突然没有勇气最后这一丢,反正牙婆也说,这种事虽要隐秘,但这一方子却是参手的人越多,恨意越大,越会有效果。
她们每人扎了一两针,只差最后。
雪雯突然从春卉手里拿了娃娃去,面无表情地一把丢进火里。
一时无人说话,春卉忍不住偷偷瞧着雪雯,咽了咽口水。
“怎么?”
“不,没没什么……”她不敢说这一刻的雪雯虽然面无表情却让人觉得有点可怕……不禁升起一个念头,倘若,木左使看上的不是汐瞳,是她们中的一个,她是不是也……
——这是一个流传在婆子妒妇间的古法子——烧魂。
她们的目标会被妒火烧了魂永远封闭在黑暗中受苦,身体上却不会查出问题。
将信将疑间,她们谁都没有想到,被带走的不是汐瞳的魂,而是汐瞳的人。在汐瞳正要开了口回答木鸢时,她的人在一瞬间便被吞没,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汐瞳一愣,微默……然后很想骂街。
天都还没黑呢!!
这种事,不是来幽冥教以后已经越来越少发生了吗?
沮丧过后,她却发觉这里不是平时熟悉的阴魂道——这里没有路,四周仿佛有很多气息的存在,全都盯着她,黑暗里却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也忐忑了少许,和尚说的没错,可怕的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未知。
就如她小时候很怕的东西,长大了它们还是它们,她不怕了只是因为习惯了。可是这种情况她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她不知这黑暗里有什么。
她静立许久,只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分外清晰——绵绵的,带着恨。刺骨的,带着恨。那是许多双,眼睛,许多种恨,却共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终于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骨碌碌,从地上滚来,汐瞳瞪大眼睛去瞧,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滚到脚下,她退几步避开了,那物体也慢了下来,打了几个旋停下来。
那黑色一丝丝剥落,露出一张人脸来。
竟是一个女人的头,被漆黑的长发卷了,包裹住,黑丝散落露出一张闭目的脸。
汐瞳有点毛毛的,身上发着冷,想退得远些,却像是突然惊动了那颗头,霎时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狠狠瞪住她——汐瞳被定立在原地,脚下有些挪不动。
那双眼里都是恨,女人的妒恨——
她终于明白那种似曾相识是从何来,被这双血红的眼盯着,对峙着谁也不动,她却发现那颗头颅的黑发似在慢慢长长,在地上游走着向她攀来。她抬脚踹开趁她不注意几乎已经要攀上脚踝的头发,正要逃跑,却听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骨碌碌的声音渐渐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要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