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
夏天里对着炉灶本来就不是个轻省的事，柳晓兵把桌子收，留着个凳子坐在路边休息。呆坐了个把小时，半夜时来了些风，没人了。月亮也没了……
柳晓兵站起来开了不远处的个小门，摸开了灯，这房子里头也就五个平方，是两栋老房子曾经的过巷子被人用砖填了又连起来做了顶，里面又深又长，能挡雨遮风住不了人。黄黄的灯光没照多远，比路灯的光还磕碜。
柳晓兵先把桌面子和桌架子分开收了堆在了墙角，当时把桌架子做活了就是为了省些地方。凳子是塑料的，他叠了五六个就弯腰只手拎着凳角码了进去。
收了桌椅，他把盘筷碗碟都收在了箱子放在搁着炉灶的那个推车，锁了小车门也推了进进了门里。
收了这些，柳晓兵掏出个塑料袋把抹布装了，又把丢了一地的垃圾扫成一堆，慢慢的倒到了路对面拐角那个快溢出来的垃圾桶。然后踮着脚把挂在两个路灯杆中间的电线连着灯泡摘下来也用个小盒子装好放在了桌子上。
路灯早就灭了，这时候自己亮的灯也灭了。这片还算热闹过的地界又冷清起来。
柳晓兵拎着装了账本抹布的袋子沿着路走了会才想起来，尚俊楠走时又忘了把钱拿走。皱巴巴的钱还夹在本子里，快被展平了。
尚俊楠说命是他的，柳晓兵想着呆了，他要他命做什么？
然后柳晓兵什么都不想了。他转进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小巷子，走了不远，掏出钥匙开了门，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了在靠着门的桌上，然后手指沿着墙摸了一路，开了灯。
周围的人家都睡熟了，柳晓兵没敢闹出多大动静。把白天蓄在水桶的水倒出来随意洗澡，夏天里在屋子里闷上一天，水挺温吞的。
柳晓兵把门反锁了，后来想着自己又有点多此一举，这大半夜的估计也没人登门，不过也释然，有没有人是一回事，自己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柳晓兵低头把套了大半天的假肢解了，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忽然感到一阵凉意的大腿，黏糊糊的都是汗。他靠着凳子弯腰把假肢放在了尽量远的地方，横躺在地上，把这假肢放躺下的习惯是柳晓兵在那天半夜的时候咚的一声之后养成的，毕竟不能让自己的事吵着左邻右舍的休息。虽然这些邻舍住的不算近，能听到这声音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柳晓兵低着头沾湿了毛巾先把半条大腿擦干净了，连带着那个有些皱的又有些发糙的疤也用胳膊撑开了一点一点的抹了，抹到一点汗气都没了才松了手。柳晓兵顶不喜欢抵在这半条腿上的感觉，软绵绵的，于是自己碰到时也有那么一阵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低头一看：哎呦，这原来是自己坏掉的半条腿。然后认清了，该干啥干啥……
柳晓兵知道自己不是不能接受现实，不过要想改了几乎根在骨子里的习惯那是有点难度。他记得自己那时候刚学着走路那会，也没少摔跟头，不只是自己，整个康复中心的除了那些腿没问题的，谁没摔着七荤八素的再爬起来继续走。
那阵子他们叫彼此是病友，就是同病相怜的朋友。柳晓兵一直认为其实大家不是真有病，不过都是遇到了不同经过同个结果的事，然后就聚在一起了，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的话可以说啊。比如今天你走了几步我站了多久，或者今天你的腿疼了我的胳膊还好，也有些各自的还不算成熟的经验。
花了几分钟把那条腿伺候好了，柳晓兵右腿站在了水里，刚站起来那会腿还不争气的打了下颤，他扶着凳子立了会，把小腿的肌肉都紧紧的绷了起来，感觉到腿肚子有些发酸，然后才放了手，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膝盖，算着自己好像也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以前他还经得起，什么都无所谓，他记得那时候十月里他还常跳进村口的河里搓澡，水很寒，但是没冬月里的冰，他总是哆嗦一会就觉得身上开始发热，然后就又热身子温着凉水，一年一年的洗下来。
出事之后他再没下去洗过，就是大夏天里也没。说白了他怕，怕被别人见着自己的样子，也怕自己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家里没个人给顶着。
但是柳晓兵清楚，自己这膝盖指不定就是那年头治下来的毛病。所以说，人做什么事都是有报应的，对人也对己。
除了汗多些，身上也没多脏，柳晓兵把衣服脱了都擦了个遍，没倒水，光着身子撑着拐到床上穿了衣服，然后熄灯睡觉。
柳晓兵没看时间，其实没看他也知道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每天都这个点，两点过出不了三点，于是看不看也无所谓了。
柳晓兵又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些事，受伤那会也忘了最难熬的是什么，好像不是伤口什么的疼得不可开交，反而是想着怎么瞒着家里，要是实在瞒不住了怎么告诉家里。
于是自个难做连带着妹妹也连累不少，他不敢露面，只有妹妹帮着瞒，他先是让妹妹说自己生病了在路上耽搁了，然后瞒了几天起疑了，不管妈信不信改成了老战友得了重病，急着跑过去探望了，最后改成了奔丧。然后又改成了什么他也忘了。
他一直在外面躲了五个月，治病那些钱是依据退伍时的政策申请的，最难受的是每天妹妹背着自己哭完了再笑给自己看，还有怎么回家。
他想回，不过没胆子冒险。
往家走的时候，他像是人家的新媳妇一样忐忑。
他知道晚了这么久回家，实在已经有些不孝了，磕个头认个罪也是应该的。就怕会出什么状况。
他还记得那会妹妹不停的告诉自己这几天妈的身体不错，让她含了速效救心丸，还偷偷通知了村卫生室的王叔帮着照应……
他听着也觉得妹妹准备的挺充分，放了点心。可是在自己扶着妹妹跪下去的时候还是看到妈妈的嘴唇瞬间的变了颜色，然后他低头一看，跪下去那会裤管被带起来点，露出脚踝那里锃亮的不锈钢。
接着他不磕头了，一把拽着眼前的桌子腿站起来，拖着妈的身子往背上背，然后走了半步就被妹妹打了一巴掌，他愣住了，发现自己在口袋里揣了半天的那条胳膊又露了。
柳晓兵看着在院子里站了半院子的乡亲，觉着自己就是那颗把一锅汤搅得稀烂的老鼠屎，他看着王叔给妈打了针，喂了药，连带着吸上了从镇医院里租来的氧气袋，心安了。
他又慢慢的跪了下去，这次没再遮遮掩掩，他有些负气的用左边胳膊撑着了，右手就抽自己的嘴巴，开始来拉的老乡们被他伸手推出去了，过了会觉得自己太做作，把人家的好意都给辜负了，转了身子对刚才自己得罪的人磕了个头赔罪。
撑着地慢慢的站了起来，也不打了，妈那时候醒了，他站在身边呆了会，收了情绪才道，“都好了，没事了。”
那天妈哭了，妹妹也哭了，他揉了半天眼睛愣是一滴眼泪没掉下来。
柳晓兵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寒，自己这心够狠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