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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话 水月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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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恨晚奈何人生知己总相违
陶然如醉可怜一寸相思一寸灰
重华,黄泉国度的无上君王,今天,是他执掌冥界满三万年的日子。中元节,冥界最盛大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重华帝君都会在万魔殿大摆盛宴。这一次更是不同往日,他邀请了两位重要的客人——东岳府君与北邙府君。。
其实自从即位那天起,帝君就受着东岳北邙两位府君的威胁。
两位府君手握重兵,权高震主,傲慢不朝,心怀叵测,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不能安心。
而今,三足鼎立,干戈难容,风云变幻,群雄逐鹿!
形势的紧张,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宴无好宴,一场鸿门大宴,即将开局……
过了奈何桥,眼前一大片缦珠纱华嫣红如血,如火如荼,这传说中只生长在黄泉彼岸的死亡之花——彼岸花,就是进入冥界的第二道屏障。
彼岸花丛,其实是一个布局精妙的迷阵,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巧妙的隐藏在阵中,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分布,冥帝又在其中加设了两道结界,玄妙无方,变化万千。诡异绝伦之处,尚胜武侯“八阵图”三分。倘若无人带路,无论神仙妖鬼,闯入其中都会迷失方向,永远也走不出去。所以,亡灵们一旦跨过了这片横在阴阳两界必经之路上的彼岸花丛,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阳界,只能身不由己的接受命运的裁决。
万年以来,能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闯过这道彼岸花阵进入冥界的,只有狐辰王一人。
狐辰王杨墨尘,受过天帝钦封的万年狐仙,天下狐族的领袖,天界少数几个上仙之一。
风华无双,笛剑两绝。
他的笛声听过的人极少,却博得天帝盛赞;
他的剑术冠绝当世,据说除了天帝尊胜和冥君重华,世上再无敌手。
当年狐辰王为了寻找自己的恩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惜毁弃万年修行闯进黄泉之国。孰料造化弄人,他的恩人,其实只是冥帝重华的幻影!
可是,重华已经不记得他。
一场生死交错,他的鲜血让重华和他自己明了了一切,前嫌尽释。
后来,他与重华成了好友。世间的因缘际会,不能不让人感叹啊!
犹记得初见狐辰王时,他一袭墨衣飞扬如风,黑发流动如云,身后有淡淡光华舞动,灵韵标致,风采动人。在一片白衣羽冠中遗世独立,孤标清傲不可方物。
一双惊艳的眸冷对天下。
王谢神采,魏晋风骨,一句芝兰玉树,他当之无愧!
然而我更敬佩的,是他对自己恩人的那份情义。
奈何桥上的吹笛人,和他,似乎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扯远了,我收回了联翩浮想,抬眼。
嫣红的彼岸花缠绵千里,开得如同失火的原野。
美丽的花,在黄泉的彼岸静悄悄地开放,那花的颜色红的象天际燃烧的缱绻流霞,远远的就耀亮了我的眼。
月光下,漫天飞舞着血红的缦珠纱华,轻飘飘的,落在脸颊上仿佛火焰的残屑,却不似火那般灼热与疯狂。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专门用来度化奈何桥上有缘人的三生石旁边,上面有句揭语,相传是月老所留:
平生不会相思,才惹相思,便害相思……
那个时候,我还从来不懂这句话,更不知道相思这种毒,是日日夜夜揪心的牵扯,刻骨的痛楚,摆不开,逃不掉……
忽然被前面的一阵骚乱惊起。
隐隐地,有女子凄切的挣扎呼救声传来。
“畜生,快滚开!放开我!”
也不知怎的,这个声音听来很耳熟,似乎是……
花姑子!
我的脸色突然一变,飞也似朝发声处跑去。
三生石前,几个彪型大汉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拉拉扯扯,正是花姑子。
“贱人,你再反抗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为首的汉子恶狠狠道。
“冥界也有冥界的王法,你们岂可胡来?再不放开,我就去冥帝面前状告你们调戏良家妇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那汉子笑得极是邪魅张狂。
“冥帝?冥帝算什么东西,我家府君才是冥界的主人!重华那小子对我家府君还不是恭恭敬敬,退避三舍?等有朝一日我家府君得了天下,我自然也会升官发财,小娘子,跟了我不会吃亏的!”
说着,就满嘴唾沫的朝那个粉衣红裙的细瘦身影吻去……
原来,竟是东岳府君的手下胡作非为,在帝君的地盘上居然也气焰熏天,仿佛他是冥界的主宰!
别说花姑子,我听了也是怒火中烧。
原来这一起简单的纠纷背后,隐隐是重华与东岳两派之间的争斗!
“啪!”
一声脆响,那汉子的脸上结结实实的着了一记耳光,顿时半边脸肿的老高
“妈的!”那汉子恼羞成怒,骂道 “你这小贱人竟然敢打我,真是反了,非让你知道厉害不可!来!我们把她带走!”几个彪型大汉一声断喝,就上前抢人。
拉拉扯扯中,花姑子挣扎不休,为首的大汉十分不耐,抡起碗大的拳头就往她身上招呼过去。
我还未及赶到,眼见她无力反抗,忽然听到一声断喝
“住手!”
拳头在半空中定住了,为首的大汉只觉得一只手腕象被铁箍箍住了似的,不能移动分毫。惊怒中抬头,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他面前,几乎挡住了他的身影。阴影中,只有一个俊美出尘的仙人,沉静如水,优雅如莲。
狐辰王!
玄衣,墨发,白玉的发簪松松地挽起黛色流泉,如雪如月的容颜下,那一双眼,顾盼之间,瞳深似海,冷丽得让人在刹那间失了魂,丢了魄,犹不自知。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凶恶的汉子,平静的眸子仿佛波澜不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然而那股排山倒海的煞气,却直直从那汉子头顶压了下来。
我一怔,停住了脚步,有他出面,有好戏看了!
暗地里挣了两下,手腕纹丝不动,豆大的汗珠开始不争气地往外冒了。为首的汉子壮了壮胆,怪叫一声,另一个拳头直扑他的脸。
没有等他打到,杨墨尘面无表情地将手一抡,周围的人一阵惊呼,那少说也有百来斤的汉子被带起,重重摔了出去,一条腿还在那晃悠晃悠。
那群人的哄笑戛然而止,余下的几个汉子一拥而上,想仗着人多给他个教训。墨尘也不紧张,一手一个,轻轻松松把他们逐一丢了出去。
哀号声一阵响过一阵,人声鼎沸,那群人都在恶狠狠的望着杨墨尘,而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映得下那个娇弱的纤细身影。
按耐下紧张不安的心绪,墨尘缓缓伸出手,以极温柔的姿式扶住了正摇摇欲坠的女子。
清丽如花的面容,楚楚动人的风姿,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点点天真而又深沉的风情,有种说不出的媚意,极是容易让人着迷。
几乎听见自己暗自吸了口气,墨尘难掩心中的惊艳,连手也僵住了。
“恩公,恩公……”见到这个救了自己的俊美仙人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眼神复杂,还一脸失神的样子,花姑子不禁有些好笑,
“刚才多谢恩公搭救,花姑子深为感激!”
墨尘的脸微微一红,声音有些发窘
“不用,姑娘没事就好,你叫花姑子?”
“是啊!”花姑子俏皮的一笑,刹那如春花绽放!
“杨墨尘!”
墨尘也笑了,伸出手来扶住了施礼的花姑子……
“好大胆子,竟敢伤我仆人!”
墨尘和花姑子尚未说上两句话,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清叱打断了……
三生石后面,不知何时闪出了一位美艳动人的少女。
绿裙似波,在风中微微抖动,仿佛一片婀娜的荷叶;
剪水双瞳,梨涡浅浅,透着一身灵气,艳丽中又透出几分纯真,让人没来由的喜爱,再衬上垂在耳际的闪闪明珠,远远看去,真算得上是人面桃花,顾盼神飞!
来的是谁家女子,生的如此艳丽非凡?我不动声色,心里却暗生疑问。
那几个大汉见到她,顾不上疼痛,慌忙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向着她恭恭敬敬的行礼
“郡主,这两人目无府君,居然恃强凌弱,欺负我等,求郡主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不待狐辰王和花姑子澄清事实,几个家伙毫不脸红的反咬一口。
少女刚才就有几分恼怒墨尘伤她下属,听得这话,更加对眼前一男一女不满。
“当真?!”
一边问,她一边狠狠瞪了一旁的花姑子一眼,目光里满是威胁。
不知为什么,花姑子被这女子一眼瞪的心惊肉跳,可又实在气不过,犹豫片刻,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
“他们胡说!明明是他们欺负我在先,现在却倒打一耙!”
“你才胡说,勾引我们不成,又叫来这相好的帮你出气,才真真是不要脸!”
那几个汉子满嘴粗话的大喊大叫着。
“你们!!!……”花姑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还不是无话可说了!”那几个家伙还在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哦?”
绿衣少女看看她的仆人,又瞧瞧一旁的墨尘,最终转向了花姑子,显然是她还是相信了她的仆人所说,准备动手教训一下花姑子。
“姑娘,且慢!”
一直沉默着好象若有所思的墨尘突然发话了,语调却甚为平静
“如果没猜错,姑娘应该是东岳府君的掌上明珠——碧霞郡主吧?”
绿衣少女一怔,这才仔细打量了墨尘一眼,满脸疑惑。
“你是……”
“在下杨墨尘,幸会郡主!”
“哦?狐辰王?”
“正是不才!”
听说是仙界大名鼎鼎的狐辰王,碧霞郡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刚才之事,墨尘就在旁边瞧的清楚,确实是郡主的几位家人欺辱这位姑娘在先,墨尘看不过眼,才出手救下这位姑娘的。”
碧霞听了,俏脸顿时一红,觉得刚才自己实在太没面子了,回头问她的属下
“是这样吗?”
为首的汉子眼见着不妙,抵死也不承认,反而是装着一副极委屈的样子,指出墨尘和花姑子乃是一对相好,故此回护花姑子。
那汉子说的声泪俱下,甚是逼真,最终连碧霞信以为真。
“这么说来,狐辰王”碧霞盯着墨尘“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交代了?”
说着紧紧逼了上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听了这话,花姑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也不顾措辞了,先指着那汉子破口大骂
“你们欺男霸女,血口喷人!冤枉我也就罢了,这位杨大哥好心救我,你打不过他,就连他也牵扯进来!原来堂堂府君的下属都是这等货色!”
又向着碧霞道“连教养出的女儿也是如此不辩是非,刁蛮任性,不可理喻!”
花姑子倒是骂的痛快淋漓,却不知碧霞的脾气却要比她坏上百倍!
这会儿碧霞显然是动了气,粉脸霎时通红,口气也变的恶狠狠的
“既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我对你不客气了!“
突然,趁墨尘不备之际,碧霞一跃而起,出掌直击花姑子,竟是要把花姑子打得魂飞魄散!花姑子猝不及防,一时竟呆住了。瞬间,凌厉的杀招已到身前,墨尘反应慢了一点,欲救也来不及,眼见她就要死于非命!
花姑子惊的闭上了眼睛等死。
时空,仿佛突然凝住,空气里都凝聚着肃杀。
“住手!”猛然间一声清叱划破了周围死一般的宁静,恍若惊鸿掠影,一道白影急速飘过,快得让人目眩神摇。
刹那间,羽袖暴涨。
“砰”的一声,一道眩目的光华在一绿一白两个身影间炸裂开来。在这瞬间,羽袖已将碧霞凌厉的掌式化解于无形。
两影悠悠坠落,一个是碧霞,另一个,却是子菡。
“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拦我!”
碧霞怒意更炽,恨不得要把我一口吞了。
“郡主息怒,今日是帝君的大喜日子,见血不吉!”
我无视碧霞的愤怒,平静的施礼。
“我不过是弱水中的莲仙,我叫子菡!”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碧霞失神了片刻,脸上的乌云居然散了……
沉吟片刻,她突然一转身,冲着几个属下喝了一声
“还不走!”
就扬长而去了……
连我都觉得诧异,我什么都没说,她的气怎么突然消了?
疑惑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什么也窥测不出来……
“子菡?!是你?……”
身后突然有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我回眸一笑“是啊,杨大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御风风风火火的跑着,四处乱喊“碧霞,霞妹,你在哪儿啊?”
他只顾没头没脑的乱跑了,连路也不看,险些撞倒那抹葱绿。
“哎呀,混蛋,你干什么!”
正朝这边走来得碧霞躲避不及,给他撞的生疼。本来就心情不好的碧霞,这会儿禁不住愤怒的喊出声来。
御风这才看到碧霞,一脸的惊喜,也不顾碧霞骂他,只管傻呵呵的笑着道歉
“对不起,霞妹,我正急着找你,你没事吧?”
见御风果然是一脸傻样,碧霞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刚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真是个傻小子!碧霞心想。
“大宴要开始了,你爹找你呢,快走!”御风拖着碧霞就跑,碧霞也不挣脱。
想到就能看见他了,碧霞心里什么云翳都会消散,余下的只有快乐和甜蜜……
停住脚步时,我已在黄泉之都的入口处了。
为防意外,我先走一步,墨尘陪着花姑子走在后面,免得东岳的属下再来偷袭花姑子。
面前城楼巍峨耸立,城墙绵延千里,墙头有成串大红的灯笼悬挂,在冥河的夜风中翻飞,好不壮观。
入得城来,只见大道笔直,贯通四方;触目所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月光下,隐见绿草如茵,花香四溢,一川烟柳,满城飞絮,完全是一派人间江南的景象。
三万年,帝君已经把冥界治理的如此繁荣秀美,果然是一位雄才大略、胸怀锦绣的君主。只可惜,他的杀气太重了…………要不然,倒真是一位治世明君呢。
“姑奶奶——————”老远,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就大呼小叫的迎了上来,“黑白无常来接姑奶奶了!”
原来是冥界最滑稽的两个鬼差,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姑奶奶”,我的嘴角不由微微的向上翘了一翘………………
——小丫头,你敢抢我的哭丧棒,饶不了你!
——哇呀呀,居然扯我的胡子!
——小鬼,你往哪里跑,看我不收拾你!
想起当年这两个家伙被淘气的我气的七窍生烟那副模样,至今还忍俊不禁。
不过……呃……好象每次的结果……
——唉,我们怕了你了。
——小祖宗,你就饶了我们吧!
——姑奶奶,小姑奶奶,哎呀,我们讨饶啦!
这么多年了,这两个率性随风的鬼差,倒没什么大变呢,还像从前那样滑稽讨喜。
可是,我却不是当年的小淘气了…………
“无常伯伯,你们还好吗?”
我微笑着……
万魔殿大宴,和天上的天翔祭一样,都是每三百年举行一次的一界盛典。届时冥界所有有身份有品级的官员都会来朝见冥帝,参加欢宴。有时,许多天界的上仙也会来捧场,那场面就更热闹了。
今年的大宴更不同于往日,因为这正好是重华执掌冥界满三万年的大喜日子,自然更加是风光无限。
黑白无常知道我会来,特别奉了帝君之命来此等候我。
当我还是个淘气的小丫头的时候,他们就常常陪在我身边,和我逗着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每天都无忧无滤,永远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样子。每当和他们在一起,总会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能像他们这样忘却一切烦恼,倒真是一种幸福呢!
“小姑奶奶,你怎么一觉睡了那么久,害的有好多年都没人跟我们逗乐了,真是要闷死啦!”黑无常一见我就不满的抱怨起来。
小姑奶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时侯的称呼,他们还没忘啊。
看见我的笑容,白无常微微失神了一会儿,喃喃道:“小姑奶奶,千年不见,你越发好看了!不是我说,你真是咱们冥界的第一美人,连天界的姝色也比不过你呀!”
我苦笑,好看,对我有什么意义,只是我的灾祸罢了。
黑无常看看天色,正色说道“时辰不早了,帝君还在等着姑奶奶,您别跟我们扯了,赶快去见帝君吧!”
不容分说,这两个家伙就急急忙忙的拖着我快步穿过曲折的回廊,进了一处雕梁画栋,摆设奢华的所在——万魔殿。
想到即将与他近在咫尺的相对,我心头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帝君是个严肃而冷酷的帝王,我一直对他很畏惧。而他在千年之后突如其来的信任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但愿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他会放我走……
重华静静的坐在帘幕后,看着子菡慢慢靠近自己。
她走进大殿的时候,重华隐隐听见一片惊叹。
她梳妆的很淡雅:雪纺宫装,月白纱衫。
墨发轻挽,松松别着两只珠钗。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只用一卷轻纱,遮住那一张如细瓷一般洁净、如雪月一般绝美的容颜。
远望,她容颜如玉,气质如云。
近看,她清越高华,优雅淡定。绝非一般仙子可比。
她抬眼望向重华,重华禁不住再度为那双眸震撼,就算过了千年,却还是如当初一般无法自制的心动。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
惊艳的眸,幽滟的眸,深不见底,深不可测,恍若无数个人在无数个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惊落一场繁花的红。不知沉淀过多少红尘旧梦,过眼繁华。却又在深沉之中,流露出一点点天真的风情。
这样的眸,任谁看上一眼,都会丢了三魂七魄的。
重华忍不住在帘后,为她绽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子菡………………
胡思乱想之际,我已经进得殿来。殿内早已宾客满席。
万魔殿,冥帝大宴群臣的所在,冥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天花板上有金龙盘旋,脚下有金砖熠熠闪光,周围墙上嵌着雕花砖,饰有五蝠捧寿、四角盘长的图样。殿上还有64根金龙盘玉柱,均嵌饰一条半立体金色翔龙,龙口各衔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得殿内一片柔和的月白色。万字不到头的锦文地上,刻满了各种谶语。远远望去,整个万魔殿都是金光灿灿,华贵无铸。帝王的宝座位于上首,中间隔着几级台阶和一层轻纱帷幔。透过轻纱望去,帝君的真面目宛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我出了口气,为自己不必与他正面相对而暗暗庆幸。
仰头望去,帝君宝座的左右,各排一张小桌。两张桌后都坐着一位披紫衣、执青玉的中年男子,不同的是,左面坐的男子长须美髯,温文尔雅;右面的男子却是虬髯如戟,豪气冲天。原来是与他对手的两位府君。
左边斯文的那一个,是东岳府君;右边豪爽的那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北邙府君了。
他们在冥界的地位仅次于冥帝,二人各有自己的封地,他们一向轻视帝君,仗着权势,轻易不来朝拜他。要不是今日特殊,想必他们也不会现身。
台阶下也次第排开两行小桌。左边坐满了冥界的高官,从前往后依次是十殿阎王、十八狱狱司、各路判官、灵媒。下首的第一桌还空着,看来是给我留的。
我尽量平静的上前,拜见了重华和两位府君,帝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让我坐下。待我坐定,抬眼向对面望去,对面坐的全是来向帝君道贺的各路上仙。海王释天、青帝织锦、原始天尊、太乙真人……甚至还有天帝的特使、也是天帝的贴身侍卫队长雷霆,也代表天帝前来向帝君道贺。
不知何时,墨尘也来了,安静的坐在对面。
我微笑着向他颔首致意,墨尘看见了,也回报以一笑,看来花姑子他已经安排妥帖了。
目光所及,我发现对面也有两个席位是空的,其中一个应该是给碧霞元君的,可是另一个又是谁的呢?我将疑问说给身旁的楚江王听,楚江王悄悄告诉我,两位府君为表郑重,带了儿女一道来朝贺。谁知东岳府君的女儿甚为淘气,这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北邙府君的儿子御风世子出去寻找,两人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大家只好在这里干等。
原来如此!
我正沉吟间,忽有一阵香风吹过,一道绿影翩然而至,身后还跟了一道玄色的身影。是碧霞元君和御风世子!
“碧霞、御风拜见帝君!”
趁两人恭敬的行礼的时候,我玩味的盯着碧霞一直在看。碧霞很快注意到我,心中又开始酝酿刚才没有爆发的愠怒,忍不住恨恨的瞪了回来。
好有趣,这个碧霞生气时的脸红红的,很漂亮。眼神更是凶得可爱。让我忍不住想逗逗她。
当我发现被碧霞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时,便回予礼貌的微笑。
碧霞再次恨恨的瞪了回来。
我又回予优雅的微笑,凝眸,这次用了点摄魂术。这还是帝君当年传授给我的,可以摄魄勾魂、夺人心智的法术。
居然敢对我用法术,也太小看我了。
碧霞心道。
再度回瞪。
瞪…………………………………………………………………………………………
我们两个就这么在大厅广众之下大眼瞪小眼。
直到帝君的声音响起。
“平身,赐座!”
碧霞猛的回过神来,又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后不再理我,也跪着不肯起来。
“帝君,父王,你们要给霞儿做主啊。”
“霞儿,不许胡闹,有什么事,等散会之后再说。”
东岳府君没料到碧霞又惹事,怕耽误他的大事,有点着恼了。
这个碧霞啊,竟然要在大宴上翻案?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领。不过,她那种娇憨任性的模样,倒也挺可爱的。
“起来吧,发生什么事了?”
帝君威严的声音忽然从帐后传出,冷冷的,不带有一丝感情,却有压倒一切的坚决,不容人违抗。
“是,还请陛下为碧霞主持公道。”
刚才还委屈万分的碧霞郡主,这会儿却破涕为笑了。
“请帝君传唤一人!”
“谁?”
“新来报到的花姑子!”
“传花姑子————”
片刻,花姑子的倩影出现在殿上,粉色的,很淡,看来很虚弱。
碧霞得意的看着花姑子,扬眉笑了。
“碧霞刚才路过三生石,发觉仆人被人欺凌……”
说着,碧霞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请陛下治她的罪!”末了,碧霞恨恨的说。
听完碧霞的陈述,大厅里顿时窃窃私语声一片。抬眼向对面一看,只见对面的各位神仙也在指指点点,语声隐约可闻。只有狐辰王没动声色,却把目光投向大殿上的三个人。
“霞儿,你还不给我退下去!”东岳府君脸色发青,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声音却暗暗带着一丝高兴的意味,想要给帝君一个下马威吗?我冷笑。
“你还要胡闹到几时?”
“父王,难道您当真任由他们欺负女儿的人吗?”这个碧霞还真是不依不饶。
“下去!”东岳怒火陡增,北邙则双手抱怀,懒洋洋的依在金椅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帝君的声音突然传来,冷峻沉毅。
“殿上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有意思,帝君还真要在大宴上亲自审案?不止是我,殿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帝君宝座的方向。
“花姑子。”花姑子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回答的却很坦然。
帝君总是那么让人又敬又怕。
“那好,花姑子,你把事情的经过讲一讲。”
“我……我不知……该怎么讲。”花姑子依然有些颤抖,恐怕是刁蛮的碧霞让她余怒未消吧。一直默不做声的狐辰王忽然发话了,声音倒很和蔼
“你不用怕,照实说就是,帝君执法严明,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我看她是理屈词穷,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不听也罢!”一旁的碧霞气鼓鼓的斜瞪着花姑子,嘟着小嘴阻拦道。
“你血口喷人!”花姑子平生还没被人这样欺负过,实在是气愤不已,一急之下,竟然站起来指着碧霞反驳。
“大胆!”碧霞怒叱一声“在帝君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欺负我几个仆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了!”碧霞也动了气,居然和花姑子当面吵起架来……这下大殿上当真是乱作一团。
“你……”花姑子被牙尖嘴利的碧霞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帝君,父王,请为碧霞做主!”一边说着,碧霞又跪倒在地,满面委屈。
“且慢!可否容在下说一句?”墨衣如风,黑发如云,王谢神采,魏晋风骨,不用看面容,只那一身高贵典雅的气质,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帝君的声音自沉沉帘幕后传来,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墨尘有话要说?”
“是,刚才郡主与花姑娘的争执,刚好被在下碰上。其中曲折,在下最清楚不过……”墨尘平静的说道。
碧霞对狐辰王屡次插手甚为不悦,垂手立在一旁不发一语。不过……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狐辰王恐怕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一边的御风世子用胳膊碰碰碧霞“霞妹,别把事情闹大!”
话还没说完,御风突然觉得脚上剧痛……呃……这个碧霞居然在他脚上狠狠跺了一下……
唔……好痛……
“闭嘴!”碧霞低声叱道。
“啊……啊,哦……”御风世子的脸,足可以和猴屁股媲美了……可惜美人有吩咐,有苦说不出啊……
嘿嘿嘿,他俩的小动作全数落入我的眼底,心里笑的快要抽筋了,那么多年从未如此开心过……念及此,神色不由倏地一黯,禁不住羡慕碧霞……
“其实刚才的事不是花姑娘之过,也怪不得郡主……”墨尘把刚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说来实在是那几个下人抢夺民女,欺瞒主人,罪不可恕!”
碧霞听了,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依狐辰王所言,倒是她的不是了?
难道……她也被下人欺瞒了不成?心下暗自起疑。
“郡主,是这样的吗?”帝君依然不动声色的问道。
“啊……啊不……不……”碧霞有点语无伦次了,要是狐辰王所言不虚,她的面子可就丢大了,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心下暗暗忖度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容易,传东岳王府的下人来对峙,一试便知。”墨尘提议。
“也好……”帝君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宣——”
宣礼官还未说完,忽然一个士兵急急闯进大殿
“报——————帝君,不好了!”
士兵满面慌张“有几个刺客冒充是东岳王爷的仆人,闯入您的寝宫意欲行刺!”
“人呢?”
“微臣无能,让刺客逃脱!”
“啊?!”
殿上众人大吃一惊:东岳的手下竟然敢行刺帝君?这摆明了是要造反嘛!
一旁的东岳脸色大变,后背竟自冷汗涔涔!
“爱卿,你对此事做何解释啊?”
帝君倏地揭帘而出,面色却依旧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逼问东岳。
“臣万万不敢有此居心,一定是有人陷害!”东岳万没料到有此变故,慌忙跪地求饶。
“哦?”
帝君声音中似有不信。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我扫来。
我心头一跳,明白了什么。
该我上场了!
“有人陷害?”帝君神色清冷“有何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
“臣……”
东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还是死咬着不放“微臣暂时没有证据,但是微臣对天发誓,决无加害帝君之心,望帝君明察。若要就此冤枉臣,臣……臣愿以死明志!”
说时迟,那时快,东岳忽然朝着殿中金柱俯冲过去……
“装蒜!”
重华在心底里冷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东岳的精彩表演。
………………………………………………
此时众人全被东岳的绝妙演技吸引了过去,谁也没注意到:我已悄悄离开万魔殿。
………………………………………………
“父王,不要!”碧霞却似乎全然不知情,当真以为他父亲要自尽,吓的俏脸煞白,慌忙将她父亲紧紧扯住,御风也赶紧上来相劝
“世伯,您要是就这样死了,别人准会认为您是畏罪自尽!您一定要挺住,待事情水落石出,好还您一个清白!”
“东岳爱卿,你世受皇恩,朕想你应当不至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吧?朕不想逼你,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
重华压抑着心里的不屑与厌恶,也做好做歹的劝。
东岳顿时老泪纵横。
众仙哗然,整个大殿乱成一锅粥。
却不妨碧霞此时,正把怨恨的目光对准了花姑子。
“哼,我来帝君地界从未曾得罪别人,怎会有人无故陷害我们!想来也只跟你有过冲突,莫非是你这女人陷害于我父王?该死!”
碧霞的怒气无处宣泄,气急败坏的一股脑儿倾泻到可怜的花姑子身上,也不仔细想想,花姑子有什么理由跑去陷害她。
然而一掌夹着风声,已然向花姑子劈来……
空气突然凝滞,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这凶险的一幕。
“且慢!”
殿外一声清劲的断喝,猛然震人心魄,碧霞的手不由慢上一慢。回首向宫门望去。
清香缕缕,淡雅袭人,未捻便自揉碎在空气里,袅若烟,轻若絮,笼彻幽宫华殿。
飞花飘零,宫门外,一抹纤影盈盈傲立。
秋水潋滟,眸中幽幽静静,容色如雪,唇亦如雪,冰清玉润,却无一丝血色,仿佛三千繁华之外暗自孤寂的一弯冷月。
众仙顿时惊艳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一片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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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
认清了来人,碧霞的脸色不由更加愤恨。
子菡容色平静,优雅的度至大殿中央。
“属下子菡,参见帝君、府君、郡主!”
长揖到底。
“平身,何事禀报?”
难得见到帝君容色温和。
“属下特来证明东岳府君确系清白无辜!”
“哗——”众仙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殿上一时人声鼎沸。
“不过……属下想先行与郡主打一个赌!”
霎时,讨论的声音更大了。
一直涕泪交零的东岳府君,此时却沉默了。而帝君,依旧不动声色。
没人阻拦。一场争斗,再所难免。
这就是帝君交托我的任务。
我心里自然明白,帝君和东岳府君的沉默是有意的,这两位貌合神离的冥界主宰,准备借这场争斗暗中较量。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我与碧霞的输赢只是表面的,真正要紧的是,冥帝与东岳府君的输赢。
宴无好宴,这场鸿门宴,即使没有碧霞出现,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相互发难的。
而我注定是一个表演的工具,要用生命,去诠释身后权利争斗的的血腥。
我无语,顿时神色黯然,为什么要挑中我?
可是,花姑子命在旦夕,我既然答应了那人,又怎能见死不救?
“向我挑战?”碧霞斜睨着我,语气中充满挑衅。
救花姑子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能放过?
莞尔一笑,我缓缓凝视着碧霞。“郡主可有胆量与我一搏?”
“怕你不成?说,赌什么?”碧霞挑挑好看的眉,不以为然。
“剑!”我温和的笑着。
“久闻碧霞郡主剑术高妙,子菡是一向敬佩的,可惜却一直没机会领教。既然今日郡主就在眼前,子菡唐突了,还请郡主不吝赐教。”
我说的客气,碧霞答的却一点也不客气。
“你输定了!彩头呢?”
碧霞一脸不屑的直奔主题。倒也不是她自傲,她的剑术的确负有盛名。就我不久前接她的一掌而言,她的功力也不容小觑。
“我若输了,不仅会证明府君清白,而且花姑子和我都任郡主处置!”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无疑,我是在用两个人的性命打赌。只能赢不能输!
“好!有胆气。”碧霞轻蔑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赞许。
“看在你有这份胆气的份上,你输了我也不会杀你!”
我容色不改,追问道:“要是郡主输了呢?”
碧霞昂着脸“我不会输的,要是我输了,我也任你处置就是!不过,此事与我父王无涉!”
这个碧霞,当真毫无心机,竟不知这话的分量。
我依然优雅的笑着“子菡怎敢处置郡主的千金之体。要是郡主肯让子菡,子菡只求郡主 ,将花姑娘交给子菡。”
这回碧霞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包括帝君。
“你……你真的只要她?”碧霞指着花姑子惊异的问。
“是的,还请郡主成全!”我不理会众神目光,还是保持着刚才的淡定从容。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我见碧霞迟迟不答话,又补了一句。
“没……倒没什么不妥,你要是愿意,我答应你就是。不过,我可不会让你的。刀剑无眼,你小心了。”
我心中一喜。
没等我回话,花姑子却突然插话了:“子菡姑娘,你的好意花姑子十分感激,可是,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也没必要为花姑子冒这么大风险,一旦……花姑子不想连累姑娘!”
转向花姑子,我温和的笑了。“花姑娘,你不必担心我。我必须救你!因为,我答应过送你过奈何桥的那个人。”
“……?!”花姑子愣在一旁。
……
我向着碧霞“郡主,殿外有一片梨花林,我在那儿候着你!”说罢,我毅然转身而去。
殿外,梨树下。
碧霞擎着一柄寒若秋水的宝剑,一道光华折射在宝剑上,一闪一闪,透出冷冷杀意。“亮剑吧!”碧霞的声音,在稚嫩中显出一丝清冷。
我依然优雅的颔首,优雅的笑。羽袖一挥,一张古琴在手中乍现。
金徽映古色,玉柱斜飞雁。七弦根根,演绎过多少才子的情,名姬的怨!
“你用琴?”碧霞很诧异。
“郡主的剑舞,不正缺一个伴奏的吗?”
剑术练到极至,可以有“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效果,手中无论用什么兵器都无所谓。当然,我还没到那个境界,但是用琴,在我来说,与用剑也没什么差别。这个道理,碧霞也懂。所以她也没再问下去,只是更加小心的戒备而已。
“子菡姑娘,小心啊!”一声关切的耳语顺风飘来,我心头一甜,是花姑子。
回眸一笑,给她一个安慰。她也笑着,冲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是在鼓励我。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在心里向花姑子承诺。
倏忽之间,我只觉得背心一阵冰冷,还有一个目光,一直在注视我。是帝君!
是关心?是提醒?我肩头,有一个重担!
抬头看碧霞,她的神色倒轻松,太自信了,有时也未必是好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碧霞,你也要小心啊!”是御风世子。真是一对宝贝冤家。
我笑一笑,成败,在此一举。
梨影疏绝,飞花似雪,碧霞在花下舞剑,我,在花下抚琴。
碧霞手里的剑名“初晴”,取“白云初晴”之意;
我指下的琴曰“回雪”,应“起舞回雪”之境。
几瓣梨花悠悠飘落,碧霞用剑轻轻一舞,残雪即碎为点点银白;再一舞,银白也散去无痕。
“好剑法!”我真心称赞道。
既而双手在弦上一挥,如水般的乐音流泻而出。琴声先是低回幽咽,如石下清泉,暗抑不可闻;又似清风明月,平淡了无痕。
碧霞的剑也舞的分外轻灵飘忽,剑尖在花间轻颤,前后左右随意穿插,剑势却柔和的不曾惊起花间休憩的粉蝶。
霎时,我的琴音一变,风雨之声大作,仿佛疾风吹至荒凉大漠,两军在此交战,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无数将士在沙场厮杀,热血染红了铠甲。残阳如血,马蹄声碎,战旗于尽风中飒飒声响,终被折断,落进奔流不息的江水中……
碧霞的剑势也随之一变,化轻灵为凝重,大开大阖,似纵马奔驰于无边雪原,引弓射苍月。她剑上的罡风激起层层梨雪,弥漫出一片梦幻般的景致。
我心中已有了数,微微一笑,手中的琴愈奏愈急,玄风和真气灌注于七弦之上,每一下的音律都锐利如剑。风刃于无形中劈开冷寂的气,向起舞的人袭去。
凝气成剑,御风如刀。
我的琴上,剑气暴涨,白光潋滟。
碧霞渐渐坚持不住,剑式开始露出破绽,不象初时那么绵密了。
乘胜追击。
碧霞越来越疲惫了,整个人似一只飘舞的燕,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而我的琴音却如怒涛卷霜雪,迅猛激烈,绵绵不绝。
子菡的御风之术越来越精进了!帝君看到我占了上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而此时的东岳府君,却脸若死灰。
“好剑法,好琴艺!真是精彩,精彩!”帝君不理殿上呆若木鸡的东岳府君。轻轻赞许着转向北邙府君“爱卿以为呢?”
“的确是精彩,精彩至极!”北邙府君赶忙诚惶诚恐的答道。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帝君才是最大的赢家!
突然,“铮”的一声,碧霞手中的名剑“初晴”应声断为两节。
与此同时,“回雪”也发出一声裂帛般的脆响,七弦尽断。
宝剑名琴,同时身死!
梨树林里一片凄惨景象,断枝残叶铺满地,落花如雪乱。
被剑气、罡风卷起的残雪,此刻,犹在漫天旋舞,久久不息…
立于这一天一地的梨雪之中,我恍若做了一场流水落花的梦。
梦里有他白衣翩跹,玉笛悠扬。
也有她袅袅婷婷,梨涡浅浅。
携手而来,并肩而去,只羡鸳鸯不羡仙。
心中有个坚冷如冰的地方融化了,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开始潺潺流动……
大梦初醒。
抬眼,碧霞已在不远处凝视了自己很久。我收敛心神,一笑回礼:“郡主剑法超绝,子菡佩服!”
碧霞脸一红“你过谦了,你的琴技,才当真是举世无双。谢谢你给我留面子,花姑子,你带走吧!”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碧霞身临其境,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最后的一击,她的剑折了,而我的琴弦并没断。那弦,是我后来自己扯断的。
她看着我,如水双瞳中多了一抹欣赏的颜色。“子菡姑娘,适才是碧霞莽撞了,碧霞向你道歉。不打不相识,若是你不介意碧霞的卤莽,能否与碧霞交个朋友?”
碧霞恳切的望向我。
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任性了些,心地却不坏,人更是纯洁的不染一丝瑕疵,完全不象她父亲那般老奸巨滑。真不知东岳怎么会有这么个女儿!我对她倒是颇有好感。
“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能与郡主结为良友,是子菡高攀了。”我深施一礼。
“真的?太好了!”碧霞一蹦老高。我笑着摇摇头,真是小孩子的个性。
我温婉的一笑,携了碧霞的手走回万魔殿。
“帝君,碧霞与子菡的误会已经冰释。” 我向帝君回禀。
帝君忽地诡异一笑,把头转向东岳。
“如此最好!东岳爱卿,你说呢?”
“是,是,如此最好!”东岳府君和帝君一样,其实也早就看出我让了碧霞一招。明里不说,暗中却因为输了赌赛而气短一筹,只有忍气吞声,低声附和着帝君。
“还有一事,请帝君应允:属下愿为东岳王爷作证,他确是受人诬陷!”
“哦?”
帝君剑眉一扬,和我唱起了对角戏。
“属下已将刺客缉拿归案,请帝君传他们上殿对质!”
“啊?!——————”
听到这个消息,群仙一阵骚乱。
帝君却是波澜不惊,我亦在心中暗笑:
在帝君向我使眼色的时候,我就明白他想让我做什么了。悄悄退出殿外时,如我所料,黑白无常早就押着五花大绑的东岳侍从在等着我了……
一切,不过是帝君早已安排好的筹码。
先给东岳一个警告,再借我的手给他一个下马威。
东岳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算计别人,却不料早被别人算计了!
“当满面血污的东岳侍从被人押上来时,花姑子一眼就认出了欺凌她的人,忍不住一声厉叫扑了上去。
“就是他,就是他欺负我!”
我赶紧拦住她,免得她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来。
听了这话,碧霞的脸无端端一红,神情甚窘。
“你是东岳府君的侍从?”
帝君冷冷的声音含着慑人心魄的威力,竟令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抖如筛糠。
“小……小人知错……望帝……帝君饶命啊……”
“谁人指使你行刺于朕?”
帝君的声音突然转厉。
“……没……”那汉子嗫嚅着。
“说!”猛然间吼声如雷,震得殿上大梁都微微颤抖,群仙一时皆被帝君威仪所震慑,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帝君……帝君饶命啊……奴……奴才……奴才绝无胆量行刺陛下……实在……实在是……奴才误闯禁宫……绝非故意……帝君饶命啊……”
那家伙磕头如捣蒜。
“误闯?那么欺辱这位姑娘之事呢?也是误会?”
帝君冷笑。
“奴……奴才知罪……”
“你纵无行刺之实,可在朕的天下也一样由不得你猖狂!”
“来人!”帝君突然神色陡变,面目中透出一丝狰狞——他要杀人了!
“把他带下去,凌迟处死!朕要让他知道,无论贵贱,胆敢不遵朕令——就是这个下场!”帝君冷酷的声音几乎将人的血液都凝固了,威严的命令里有着令人发寒的心悸。
深沉,残暴,冷酷,嗜血……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形容此刻的帝君?
发自心底的寒冷让我也禁不住的颤抖。我害怕,真的很害怕这个样子的帝君!
帝君的话起到了如期的效果,东岳的脸色变的铁青,就连北邙一张脸孔也是黑如锅底。
殿外凄厉的嚎叫,濒死挣扎,一点点撞击着群仙的心坎,顿时一殿的人各个噤若寒蝉。
除了帝君。
“哈哈哈哈!”帝君从御座上起身,亲手扶起了仍跪在地上的东岳,笑得颇有深“此事已然查清,真是委屈了爱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东岳自是不敢再说什么,惟有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谢罪。
帝君没理他,回身取酒,举杯向众仙:“今日盛宴,众神齐聚,理当开怀畅饮,众位爱卿,请!”
鼓乐声起,一队舞姬从大殿两侧鱼贯而出,翩翩起舞,摇曳生姿。兰佩紫、菊簪黄、胭脂红、烟波绿……一个个面容姣好,身材聘婷,舞的如乱花耀目,迷醉红尘。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些仙人们也有点醺醺然了。
花姑子此时已被帝君交代的人带下去了,也不知去了哪儿,我心中惦念,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倒是对面热闹的很,海王释天正在向碧霞猛献殷勤,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御风。狐辰王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虽和青帝织锦聊着,目光却在四处扫视,似在寻觅佳人芳踪。雷霆将军在和太乙真人划拳,而十殿阎王却早已醉得东倒西歪。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场其乐融融的宴会背后,曾经暗藏过如许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