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传奇]不在江湖》林之书

1、不在江湖[楚留香传奇/南宫灵]

　　暗巷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和男孩子的喝骂嬉笑声，南宫灵皱了皱眉，走过去，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丐帮总舵附近，大小乞丐都认得他，几个男孩忙散开，露出中间一个小孩，见南宫灵看向小孩，一个大点的男孩说：“少帮主，这丫头不懂规律，乱踩地盘……”
　　南宫灵哂笑：“小家伙有什么地盘？”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成人眼里或许可笑，孩子眼中却很不可惹，冷冷道：“堂堂丐帮弟子，欺辱一个小丫头，知不知羞！”
　　一个男孩赔笑：“少帮主，这个小傻子……”
　　南宫灵瞪了他一眼，另一个男孩机灵地说：“是，谢谢少帮主教导，我们这就走。”
　　几个男孩子一溜烟走了，南宫灵自觉发挥了威严，有些高兴，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小女孩，她已经昏过去了。
　　“麻烦。”
　　南宫灵皱起眉，现在也不能扔下她不管了，而且自己一走，明天她会不会又被人欺负？不行，他是他第一个救下来的人，再被欺负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其实南宫灵倒也不太懂得面子是什么，但听长老叔叔们说过，就记了下来。
　　“好吧，就你一顿饭，也不是养不起……”
　　南宫灵走过去抱起小孩，她轻的厉害，南宫灵吃了一惊。

　　南宫灵带她到了丐帮总舵不远的一处山中小屋，顺便去买了一包馒头。
　　他把小女孩放下不久，女孩就醒了，似乎明白他救了她，惶恐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好啦，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没人知道，你呆在这里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不要乱跑，我明天给你拿好吃的过来。”
　　小孩子呆呆地看着他，南宫灵走到她跟前蹲下：
　　“怎么？还真是个傻的？”
　　南宫灵的突然凑近显然令她害怕，下意识往后躲，南宫灵一把抓住她的手：
　　“好了，我不会害你。”
　　她就真的不动了，还是呆呆地看着南宫灵，南宫灵扑哧一声笑了：“呆成这样，怪不得被人欺负。”
　　他拿过旁边的布包揭开，把里面的几个馒头推给她，小孩子不动，南宫灵说：“吃呀。”
　　她慢慢试探地伸出手，拿起一个馒头，见南宫灵没有阻止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饿坏了？”
　　南宫灵拖着下巴看了她一会，阻止她拿第三个馒头：“再吃胃就会疼了！”
　　他一阻止小孩就不敢再伸手，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又圆又亮，南宫灵看得有趣，说：“乖乖听话，以后还有。”
　　小孩胡乱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南宫灵本来只是想先照看她一下，现在有了兴趣，真的考虑起养她，最终决定，就把她留在这，这么笨的小孩，出去了不会被打也会被骗。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答，愣愣地看他，南宫灵想也知道她不会有，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踱步：“我今天刚读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丐帮哪个不是穷人，你就叫‘阿善’好了。”
　　小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南宫灵想了想，拿起一个馒头，在女孩眼前晃晃，喊：“阿善！”
　　小孩盯着馒头点点头，南宫灵满意了，告诉她：
　　“南宫灵，我叫南、宫、灵。”
　　她懵懵懂懂，跟着重复：
　　“灵——”
　　又稚又脆，拖长了尾音，像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一划。

　　南宫灵一直陪她待到晚上，直到她明白“阿善”这个名字是在叫她，才打算离开，说：
　　“今天我回去啦。”
　　他刚站起，阿善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头，南宫灵拍拍她的头，“乖乖等在这里，不许乱跑。”
　　她抓着她的衣摆，不放手，怯怯地看着他，南宫灵叫她：“阿善，听话。”
　　她慢慢地、慢慢地放开手。

　　第二天南宫灵差点没找到她，女孩躲到了床底下，听到南宫灵的声音才主动出来。
　　他如约给她带了好吃的，她怯怯地想把最好的部分给他，南宫灵只想发笑，揉她头发，“吃吧！”
　　她就此在这里安家落户，南宫灵时不时来看她。
　　南宫灵有时几天不来，她饿了就自己出去找吃的，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又一次还被狐狸抓伤，好在这里没有什么猛兽。
　　南宫灵给她包扎的时候不由想，这丫头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越大就会越忙，不能总来看她，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南宫灵活像个操心的父亲似地，想了半天，说：“明天来我教你武功。”
　　丐帮收集有很多杂门杂路的武功，南宫灵也翻过不少，有一门说要心思越单纯的人才能练得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秘籍的确是真的，因为阿善练出成效后南宫灵试着给机灵的小乞丐练，进展平平，就像外面街上随处可见的货色。
　　只可惜阿善实在太笨，武功招式几乎完全学不会，内力只有她想不起来的时候才用得灵活，南宫灵见过她用得最好的就是飞起来把湿衣服扔在晾衣杆上。
　　恨铁不成钢也没用，阿善本来就连铁也不是，南宫灵试了不少方法，包括不给她饭吃，全无成效，阿善到底没有变得更聪明一点。
　　南宫灵倒不见得为这个结果遗憾，他不缺一两个高手，倒少有交心的人，阿善又笨有听话，反而能让他放心，渐渐习惯对着阿善自言自语他的心事。
　　这一系列实验的另一个结果是，南宫灵对阿善积威更深，女孩对他有言必应。
　　随着内力层层进展，阿善年龄一年年增加，身形也慢慢长开，她长得并不如何好看，只是眼睛圆圆的，像小动物一样。
　　南宫灵身为丐帮少主，从来不缺美貌女子，身居高位，也渐渐对女色警惕，还能近他身的，就只剩呆呆傻傻的阿善了。

　　直到见到哥哥，突闻“真相”，他的世界被蓦然颠覆。
　　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冲进木屋，少女对他的情绪茫然不知，欢快地扑进他怀里。
　　南宫灵一把推开她，跌坐在床沿。
　　“任慈，竟然是我杀父仇人……”
　　阿善终于看清他脸色，却不畏惧，而是担忧地环抱住他，南宫灵一动不动，低声喃喃：
　　“我非杀他不可……”
　　比起决心，他的语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哭又像笑，目光落到抱着他的少女身上，突然变得冷冽，手扶上女孩幼细的脖颈：“你要是也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女孩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他的眼里只是担心，南宫灵松开手，险些失笑：
　　“我竟跟你说这些……”

　　如果一直平安无事下去，说不定阿善总还是会被南宫灵彻底忘记——对着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的丫头是会让人厌烦的，但此日之后，南宫灵终于意识到，阿善可能是唯一可以承载他全部心灵的人。
　　她什么也不懂。
　　以前他虽然有个家，但父亲严厉，母亲生疏，幼时不明白，但年岁渐长，他便知道，“义子”还是不同的。
　　无花作为哥哥，填补了他亲情的空白，他对无花是真的全心信任，但不知为何从没对他提起过阿善的存在，他有时想到，哥哥只有这么一件关于他的事还不知道，想告诉他，但又觉得特意告诉他这么一个傻姑娘很奇怪，没寻到时机，便一直没有提起。
　　再一次见阿善的时候，想到对哥哥说这么个人都不好意思，南宫灵拿笔杆戳戳她：
　　“你说我养你干什么？又不漂亮，又不聪明，内力倒高竟然不会用，连梳头都不会，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女孩只是本能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并没有恼意或厌弃，便笑，去抓他的袖子。
　　“好了，”南宫灵挡开她的手，“我还要去办哥哥交代的事，叶淑贞已经开始疑心我了，防我防得紧，我不能久待。”
　　他起身整整衣服便走了，女孩呆呆看着他出去，忽然凑到桌子前，抓起南宫灵搁下的笔，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在纸上划起来，乱七八糟的墨迹很快覆盖了纸上空白的半张，阿善看着两边迥异的白纸，天真的笑起来。

　　南宫灵从没想着刻意隐瞒无花，行迹坦荡，见阿善也总是一时兴起，无花没有时刻监视他，竟便漏过了这么一出，一直不曾发现。
　　南宫灵没有戒心，无花却有杀心，南宫灵毒发倒下去的时候，想的全是不可能、不可能，但涌起的悲哀痛苦已让他不能不面对，绝望中他猛然想到，幸好他不知道阿善。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小舟猛烈地一晃，楚留香看见一袭宽大的灰衣扑进来，携起南宫灵一掠而过，惊鸿一瞥中，他看见一张白净清软的面容。

　　无花最终被楚留香识破自尽，又变成盗帅的一项侠迹四处流传，当传到京郊一处茶馆说书人的口中，茶馆里正在喝茶的一个年轻人手一抖，杯里的茶泼了一半。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茶渍，后面的话都听不到了，然后起身，放下茶钱，离开茶馆。
　　他先到药铺去抓了药，才走到一处小院落前。
　　青年推开院门，茅屋前一个粉裳少女正踮着脚，笨手笨脚地晒衣服，衣服东一件西一件挂在竹竿上，倒是很认真地没有让一件衣服触到地。
　　院门一被推开，她立马感觉到，回头，捧着衣服笑：“灵——”
　　南宫灵皱起眉：“先把湿衣服放下。”
　　阿善一低头，才发现抱着的衣服将她身上的衣衫也打湿了，慌忙放下湿衣。
　　南宫灵扶额：“去换衣服吧。”
　　阿善点点头，忙跑进屋里去了。

　　南宫灵其实清楚，阿善有时会偷偷跟着他离开那一片山林，她的武功是他一手教的，又不会用，他怎会察觉不到？
　　但他不知道自哥哥出现后就不再这么做了的阿善，怎么会在那一天准确地找到他，把他带走？
　　阿善竟还知道内力可用来逼毒，庞大的内力没有半分缓冲直冲进南宫灵的身体，毒是一举清出来，人差点没再给她弄死。
　　南宫灵一身内伤换了毒去，阿善却彻底失去内力。
　　她好容易才适应了没有内力，不能飞来飞去，倒也没变得更笨拙，她已经够笨了。

　　南宫灵跟着进屋，看着阿善换好衣裳，抱起她坐在床沿，低声说：
　　“阿善，我们成亲吧。”
　　阿善察觉他心情低落，怜惜地摸着他的脸，然后天真一笑。
　　她根本就不懂，那也没有关系，他想起幼时，她靠他施舍才能吃一餐好的，还想分给他，那是只觉好笑，现在想到，才觉得安慰。
　　那人也曾诚心待他，体贴关切，最后却一杯毒酒，置他于死地。敬慕仇怨都随着他死去烟消云散，他终于可以放下往日种种。
　　世上只有她永远记着对他好。

　　几个月后，南宫灵在茶馆里听到无花复生又再一次死去的消息，闻言微怔，便再没有半分波澜。
　　无论他是真死，还是假死，都已经与他无关，作为弟弟，他一命已经还给他。
　　他早已不在江湖。江湖事，再也无关于他。

　　于2011.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