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风起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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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公孙策斜卧在榻上,三千青丝未挽,随风飘扬.抬眸,望着雪色,不觉思绪万千.
自醒来至今,他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地方空了,却不知为何……
好似,忘却了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任他如何回想,终忆不起……
展昭……
公孙策抚了抚额,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少年的名字,少年的影子……
此刻,展昭便挂在院落中的梅树上,双手枕着脑袋,抬眸望着漫天飞雪夹杂着寒梅飘飞,眼神是淡淡的,人也是淡淡的.
寒梅落在少年的发上、肩上,落了他一身.
似是感觉到公孙策的注视,少年轻轻转眸,与他四目相对.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然,饶是这么淡的眼神,却令公孙策整个人不由得一颤.
因为,那眼神中藏着太多太多的情.
透过那眼神,公孙策看到一段凄凉绝美的情和深深的眷恋.
草草将狐裘披在身上,公孙策推开房门,朝展昭行去.
从公孙策所居的束竹轩到院落,仅有十余步,但两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原来,最远的不是咫尺,不是天涯,而是相见不识……
少年望着公孙策,目光闪动,心如刀割.
翻身,自梅树上一跃而下,少年迎上公孙策.
两人在梅树下停下.
少年朝公孙策伸出手.
公孙策浅笑端庄,他握住少年的手.
"你有很多故事吧,能给我讲讲吗?"
立在寒梅之下,公孙策要少年讲他的故事.
他觉得,拥有如此眼神的人,身上定会有许多凄绝的故事罢……
展昭点头应允,他开始与公孙策讲他与公孙大哥之间共同经历的刻骨铭心的回忆.
公孙策要得,展昭不会拒绝.但,少年讲的,只是故事,仅仅是故事而已.真正的记忆,还须由他自己去寻找.
公孙策细细凝听少年讲述.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流动.
那是一个凄婉幽绝的故事.
公孙策从来不知,世间竟会有如此凄绝的情.刻骨铭心,荡气回肠……他们,倾尽了一生情与义,只为一生相守,却终不能如愿.
"你把我当成你公孙大哥吗?"公孙策转眸望着少年俊美的侧脸,如是问.
每每少年唤他的嗓音,看他的眼神,那细碎的温柔,都让他深深沉沦.而他,虽任由自己沉沦,却深知,那温柔,并非属于他.少年细碎的温柔,永远只属于那人,他的公孙大哥.
少年侧了侧脑袋,眼神有些许迷茫,似是不解他为何会如此问.
"我和他很像,不是么?"
一样复姓公孙,一样博学多才,一样盛负才子之名,所以,你才会将我当成他,是么?
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
少年未言片语,他轻轻后仰,靠在树枝上,眼神飘渺而不真切.
良久,少年转身离去,月色映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被一股淡淡的忧伤所笼罩.
公孙策第一次觉得,少年的身形,是如此淡薄.
飞扬的发丝,未曾出鞘的巨阙宝剑,在风雪中摇曳的束竹玉佩,皆是对那人的绝美眷恋.
为了这个在天边的绝美眷恋,少年会用一生去守候.
公孙大哥,我之绝念,皆源于你.所以,展昭哪里都不会去,只留在你身旁,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直至,你忆起我……
飞雪漫天,覆在树上、屋檐上,使天地间染成一片雪色.
中州王庞统立在中州王府的院落中,与庞籍静静地对峙,庞籍身后,是公孙策与展昭.
微微眯起眼,映着雪色,庞统的眼眸显得飞扬而张狂.
转眸,对上公孙策如潭水般清澈的眼,一丝冷笑浮上庞统面容.
好个公孙策,好个展昭!
"居然想到用家父来劝我罢手,真是不简单.只可惜,你们失算了."
"统儿,你!"庞籍气结,恨不得在这似笑非笑的面容上扇几巴掌,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子.
提步,正欲上前,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展昭.
展昭回身看着庞籍,墨玉般的眼眸波光流转,好似在说,这里,交由我处理.
庞籍点点头,好,展护卫,老夫信你.
展昭微微一笑,立在庞统和庞籍中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转.
他在想对策.
庞统身为中州王爷、当朝太师庞籍之子,自小心高气傲,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要劝他罢手,谈何容易!展昭,必须在干戈未起之前,将事情解决.干戈若起,庞统武功高强,他无法保证公孙策毫发无伤.他说过,要护公孙策周全,绝不能让公孙大哥受到丝毫伤害.
"请王爷罢手."
庞统鼻翼一扬,"拒绝!"
"为什么?"
"展昭,你可以为了你公孙大哥倾尽所有.而我,亦愿意为了我的庄主坠入万劫不复."
"庞统!"展昭紧握着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间挤出五个字,"这是孽情,你这个乱臣!"
"乱臣?"庞统凝视着展昭,朗声而笑,"展护卫,何以来此言?我庞统从未承认自己是赵老六的臣子,又何来乱臣一说?"
"你!"
"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天下万事,与我何干?"庞统的声音冷如冰,他缓步走向展昭,步步紧逼,"况且,此番交锋,你可是伤了我不少人.这笔帐,又该如何清算?"
"展昭那是无奈!"
无奈?庞统冷哂,怕是为了护公孙策周全,守住心中的那份痴念罢.展昭,其实有时候,我们,颇为相像呢!为了心中的那人,不择手段,哪怕是……粉身碎骨.
公孙策贴在展昭背后,手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襟,生怕展昭一个少年意气,冲上去与庞统拼个你死我活.若展昭因为而受伤,可就不妙了.
思至此处,公孙策不由得将拽着少年衣襟的手,紧一分,又紧一分,不敢松开.他怕,怕一个不小心,少年便会离他而去,任他如何抓,也抓不着.
展昭,你曾说,你有一个绝美的眷恋.你会在天边,等你的公孙大哥回来.
所以,为了这个绝美的眷恋,我不许你有丝毫闪失,不许!
庞籍看着展策二人,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如此暧昧,这两人呀,永远是这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缘系三生罢.
可是……
公孙策不是忘却尘世了么,为何还会……
庞籍突然想起《上邪》古曲中的一句词.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展昭于公孙策而言,便如心口上一道绝美的痕迹,日夜萦绕在他周围,永世无法挥散.
展昭看着庞统的眼神,冷如刀,利如剑.
公孙策从没见过少年露出这样的目光.展昭眸中,似有风雪纷飞,那墨玉的眼眸,仿佛被飞雪冻住,细细一看,竟比数九寒天还冷上几分.
此情此景,令公孙策不由得手上一紧.
展昭问道:"情与江山,孰为重,孰为轻?"
庞统道:"同等为重."
"将军以为,我大宋如今国运如何?"
"表面繁华.实则,危如累卵."
是,危如累卵.虽说宋辽已然和议,萧关一战致使西夏损失惨重,无力南下.但,宋夏辽三国边境并不安宁.长年的战争造成国库虚空,若大宋内部再发生叛乱,辽与西夏必定趁虚而入,届时宋廷无力抵抗,他们还不因此将大宋灭个干净?!
"既知如此,为何还要……难道,王爷非要大宋亡国,方才甘心么?"
夜色深沉,掩了少年的眼.使少年的表情,看得有些不真切.
"本王行事,只问自己,不问苍天."
展昭微怔.
哐啷!
一声脆响,庞统自腰间抽出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尖抵在展昭心口处.
"展昭!"公孙策大惊失色,以手抓住剑身,转眸,与庞统冷然而视,"放开他!"
字字如冰.
眸中焦急的目光,透露了公孙策对少年的关切.
展昭眸光一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即便是忘却尘世,你依旧是关心我的……
见庞统微微眯了眼,不为所动,公孙策紧咬薄唇,低喝,"庞统,放开展昭!听见没有!"
颤抖的双肩,显示了他此刻的愤怒.
公孙策平素待人温和,遇事冷静、沉着,如同一泓清澈的泉水里边有细流慢慢流淌.但每每遇上少年的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关心则乱.
庞统饶有趣味地看了展策二人一眼,乃将剑往回一撤,负于身后,神态悠然地说了一句话.
阻我者,吾必杀之.
展昭面色一变.这并非不可能风翩翩之父、前任兵部左侍郎周紫光惨死雁门关,不是因为他阻止庞统抗辽,而是因为……他识破了庞统的阴谋想押解庞统回京邀功讨赏,不想,却反落得个被庞统所擒的下场.
庞统回剑入鞘,道:"周紫光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展少侠和公孙大人是聪明人,该不会步他后尘罢."
展昭道:"我们不会.因为……你不敢杀我?"
"哦?"庞统脸色骤冷,手指微握,踏上前一步,"此话何解?"
笑话,我庞统乃百战不殆的飞天将军,会不敢动你一个小小的御猫?
"但凡重权势者,都会在意自己的性命.你可以杀我,但我同样可以在你杀死我的那一瞬间将刀刃送进你胸口.庞王爷,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哦!"
展昭如此言道,说得是满不在乎,却句句是威胁.
好个展昭!跟在公孙策身边久了,果然口毒!
这番话,明里说就是庞统做事前得先想好后果,莫要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暗里说就是庞统重视权势,贪生怕死,不敢动展昭分毫.
见鬼!
他庞统长这么大,还不晓得怕字这么写!
双眸如残阳,庞统死死盯着展昭,似要喷出火来.
中州,取九州之意.庞统乃天之骄子,驰骋九州的中州王爷,从小到大,人们都是对他毕恭毕敬,就连皇帝赵祯亦对他礼让三分.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冷嘲冷讽,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除了两个人.
公孙策,展昭.
除了彼此,展昭与公孙策,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似乎……他们只须看到彼此,便可携手共渡任何艰难任何险阻.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们亦无所畏惧.
只须携手,便可共渡.
一直以来,这是他们彼此间的信念,从来不曾忘却.
忘尘,带走的只是记忆,内心深处那道绝美的痕迹,是他们心之所在,永世无法消散.
展策二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两人紧紧束缚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然庞统毕竟是庞统,他从来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失去判断事物的理智.
所以,于展昭公孙策而言,庞统和庄主绝对是比李元昊更为难缠的对手.
庞统侧过头,细细打量了展昭片刻,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展昭被笑得莫名其妙,眼一瞪,"有什么好笑的?"
话音未落,忽听公孙策唤了声"小心",无暇多想,展昭慌忙往后一仰,反手将巨阙向上一格,堪堪架住长剑的来势.
铿!
长剑与巨阙相交,双方将真气灌注在兵刃上,当即进入以内力相拼的局面.
"见鬼!"展昭紧紧握着巨阙,面色凛冽,"堂堂中州王爷,居然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有失体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达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展昭,与我做对,你可要小心了."
真是不要脸的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展昭气不打一处来,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庞统,你既非君子,可休怪展某以小人之道对付你.
只听得"嗖嗖"几声,一把银针自少年指尖激射而出,直袭庞统面门.
那是七十二根唾毒的银针.
展昭长期跟在公孙策身旁,展策心意相通,因而尽得公孙策真传.展昭认穴极准,他发射的每一枚银针,都指向庞统身上要穴.若是被击中……
庞籍看着展昭,嘴角抽搐.
展昭,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计划内,可没说要用暗器啊……
庞统不敢怠慢,刷地一声,手中的长剑寒光爆长.迎着倏忽隐约的疾风,虚空里已刺了十余剑.每一剑都凌厉之至,每一剑都足以让对方瞬间毙命.
暗夜里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公孙策听着这声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庞统武功高强,展昭与他硬拼,若有个丝毫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哎!
一声长叹,公孙策抬眸望着少年英姿勃发的身形,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对少年的担忧.
铮!
庞统眼明手快,眸中精光四射,如同暗夜里的苍狼.瞅准银针,扬手又是一剑,哪知那银针好似有意识一般,忽而一折,避过剑锋划了个圆弧,在庞统身上划了道口子,跌落在地.
真是根有趣的银针.
好似,圣战的死士,为了自己的使命,誓不得手不罢休.
等等!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这针上,有毒!
庞统伸手在唇边一抹,他看见手心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黑血.
深深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心情恶劣极了.
自封王至今,庞统从未有过今朝这般强烈的挫折感.挫折的向来是别人,而他,庞统,只属于胜利的一方.仿佛,他天生便是一个王者,他的人生,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可今日,他再次败在少年手下,被一枚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银针.
这并非第一次.
两番失败,数番挫折,这叫他这驰骋九州的飞星将军情何以堪!
风寂寂,庞统捂着心口,心绪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
若非当时一念之差,庄主一时心软放了展昭与公孙策,便不会有今日的不堪和这许多麻烦了.
展昭,公孙策,你们当真是……棘手.
展昭长剑回扫,掀起漫天飞雪.巨阙泛着寒光,自侧面朝庞统刺去.
"王爷,小心!"
一名飞云骑眼见展昭的身形愈发逼近,急急喊了一声.庞统却似未闻,面上扶起一丝轻浮的笑意.这真真是小把戏.展昭,你以为,仅凭一枚银针,便可将我将我置于死地么?真是天真……
轻敌,兵家之大忌也.
而庞统,正是因为轻敌,再次中了展昭的计.
手腕轻翻,庞统化掌为剑,以十成真气击在展昭心口,发出一声心肺震动的闷响.少年痛呼一声,俊秀的身形顺着那力道飞了出去.
砰!
少年飞到公孙策身前,好似找到自己多年以来的归宿一般,不偏不倚、含情脉脉地迎面跌落在公孙策怀中.
好重!
公孙策被少年压得眼前金星乱冒,"展昭,你给我起来."
展昭抬起头,撑起身子正欲起身,怎料一个不稳,又跌在公孙策怀中.
"展昭,你没事吧!"
冰冰凉凉的温度贴了上来,使人觉得万分心安.
"没事."展昭摇摇头,靠在公孙策怀中,展昭觉得心情好极了.
抬眼,眯眼看着庞统,少年的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个微若的弧度,极具意味深长.
"怎么了?"
"庞统,毒发了."
展昭淡淡地道,却难掩其中笑意.刚才诱使庞统聚集真气打他,已成功逼得他毒发蔓延.
公孙策闻言看向庞统,只见他面色发白,唇色紫黑,显是中了剧毒之兆.
庞籍问:"展护卫,这是什么毒?"
"这个嘛……"展昭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道:"庞太师但且放心,我不会害王爷性命.只须王爷好好合作,事成之后,展某自将解药双手奉上."
庞统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语气十分不善.
展昭笑得神秘,"我们去见庄主,你就会知道了."
展昭竟要用庞统威胁庄主罢手!
庞统冷笑.笑容里带着三分狂放,三分倨傲,,三分飞扬,一分不可一世.
展昭抓了抓头,他突然觉得,被抓的好像不是庞统,而是自己.
颈间白色的皮毛随风飘扬,此刻的庞统,活脱脱的一只不可一世的白毛孔雀.
展昭与白毛孔雀对峙.
御猫对孔雀.
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
公孙策的扇子忘记了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展昭,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眼.
良久,少年冷冷地说了句,"带走!"
言罢,拉着公孙策与庞籍行了一礼,道声"得罪",退了下去.
庞统锋芒毕露,要制服他,展昭没有十足的把握.而让他中毒,一来可以用来做与庄主谈条件的砝码,二来可以防止这只狡猾成性的白孔雀从中作梗.
一举两得.
公孙策扶着展昭离开王府,少年的血顺着他的指尖落了满程.
公孙策看在眼中,只觉万般心疼.
展昭看着公孙策,只觉眼前的物象逐渐模糊,眼眸轻阖,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公孙大哥".
公孙大哥,展昭,好想你啊……
世间最凄美、最永恒的事,莫过于等待.
公孙大哥,我独自守候着这份眷恋,只觉,自己愈发想念你.
我多想,看你用轻盈带笑的眼神望着我,与我如往常一般嬉笑打闹,轻柔地唤我"展昭".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风起云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