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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夜深沉
      (五)
      对于韩双白拿回来的戏票,金彩琴相当喜欢。虽然是在后天,她早已经喜滋滋地将票放进了荷包。而当晚的饭桌上,金佑麒询问韩双白第一日工作情况的时候,那小妮子还帮着说了些中听的话。金佑麒颇为满意,这一顿饭全家人都吃得高兴。
      韩双白见金佑麒心情大好,便招了他去书房喝茶,又闲扯到马长生离职的事儿上去了,只说是过两天会忙一些,因为马长生手头的许多事情,还得办交接。
      金佑麒听他起了头,也就顺口说起自己给马长生办压惊宴践行的事儿:“想着要跟你舅母的寿宴错开,就提前到本周日好了,我已经吩咐人去定了地方。双白,你在北平读书,马长生又调任过去,以后少不得要请他照应,你周五要跟他碰面,可得倍加恭敬,等到周日宴席上,我再引荐你和他熟识一下。”
      韩双白看着金佑麒肥胖的面容,头顶已经有了早秃的迹象,正是在政界打滚劳心的后果,他想到此人在伪政府中身居要职,自己所做的必须借助他的地位,却也忘不掉儿时他对自己关爱备至,一时间心中不由得有些悲凉。
      他胸中翻腾,脸上还是恭敬,不过说“多谢舅舅”的时候,倒真是比平时多了几分真意。韩双白顿了顿,又问那举办践行宴会的地方,金佑麒回答道:“是日租界里秋山街上的樱花大饭店,这地址都是与会者都还不知道的,我打算临到前一日再告诉他们。上次发生了投毒案,如今更要小心,你也嘴严一点,千万不要说出去。”
      韩双白连连点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这个时候,管家进来通报:“韩少爷,夏少爷来了。”韩双白答了一声“知道了”,忙向金佑麒告退,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门,便见到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青年坐在书桌前,正翻看着他的一些闲书。
      韩双白笑道:“从容,每次来我这里,便像自己家一样。”
      那青年抬起头来,笑道:“这话怎么说的?难道你去我家的时候便多客气么?”
      两人哈哈大笑,韩双白转头吩咐身后的管家:“给夏少爷泡壶好茶来。”
      管家答应了,关上门离开。韩双白在前坐下,与夏从容面对面看着,方才戏谑的神情已经全然没有了。他略有不满地对夏从容说:“你怎么来了?上次老曾已经说了,我们都尽量少些联系,这个时候跑来,也太惹人瞩目了。”
      夏从容却笑道:“我们是中学同学,两家又是世交,你现在去外地念书,我趁着暑假偶尔串串门有什么奇怪。”
      “行了,算你有理。” 韩双白捶了他一拳,接着又正经说道,“不过,上次小八说老曾这两天联系我,怎么全没有消息。”
      夏从容摇摇头:“这段时间风声太紧,老曾暂停了3号联络点。马长生的事情你也知道,耽搁不得,所以我才过来。现在怎么样了?”
      韩双白告诉他自己已经开始在警察总局内实习了,还有践行宴举行的时间和地点。
      夏从容皱起眉头:“在日租界内的话,就很难下手了。上次投毒失败,这次要再从厨房那边打开缺口是不行了。但是如果硬上,动静太大,而且一旦行动,事后查起来,你舅舅这边是主办方,也会被怀疑。你现在位置紧要,不能轻易放弃。”
      韩双白点头:“你考虑的我也想过,然而事到如今,最能接近马长生的就只有我了。你得赶紧给老曾说清楚,究竟怎么办,我听他的指示。”
      “我知道了。”夏从容又道,“你今日注意一下1号联络站,老曾说如果事情紧急,会在那里发布消息。”
      “好。哦,你知道佐藤昭这个人吗?”
      夏从容脸色黑了下来:“最近宪兵队特务科新调来的,有点厉害,逮捕了我们两个人,让老曾不得不取消了2号联络点。上次还破坏了一个交通站,打死了我们三个人。他跟马长生这个案子,如果你舅舅办压惊宴,他肯定是会来的,你更要小心。”
      “嗯,已经不止一个人告诉我要当心他了。这样吧,我后天晚上要陪彩琴那丫头去光明大戏院看戏,有新情况的话,你让小八去给我传个信。”
      他将戏票的座位告诉了夏从容,又东翻西找,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你既然来了,这东西就给你吧。我从北平带回来的,是同学雕刻的一枚闲章,这样你来一趟也好说出个由头。”
      夏从容笑嘻嘻地将章收起来:“既然韩少爷送了,在下却之不恭。我这就走了,外面问起来我可就说你韩少爷人红事多,暑假回来就不见人,我这才跑来一叙。”
      韩双白点头:“只要说得通,我的名声你就随便糟蹋吧。本来留你住一晚是最合适的,可我还得靠你跟老曾传信呢。”
      夏从容让他放心,提醒他看戏的时候警醒一点,注意下小八。韩双白答应了,送他出去,本来想提一提云香袖的事,然而又觉得还没有到需要报告的地步,便咽下去了。
      其实他后来想过,如果云香袖果然和日本军方有什么秘密勾当,反而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日语,完全装作不懂才更好。所以他自己暗地里打算,后天看戏,再仔细探一探那个人,如果能用得上,那就更好了。

      光明大戏院与德馨园不同,是座新式的建筑,里面宽敞得很,能坐的人也多,同样分为上下两层。然而楼座里的位置跟德馨园比起来远了些,反而不好观看,堂座中前几排倒是桌椅板凳,甚为舒适。
      韩双白买到了靠左的第二排,这里虽然略偏,但还是能把舞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有心招待金彩琴,到了以后又叫了茶,还特地买了一包她爱吃的玫瑰牌瓜子。
      不料今天那小姑奶奶却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坐是坐下来了,却魂不守舍,全不似往日听戏前兴奋又期待的模样。
      韩双白逗了她两句,反而被她抛了白眼,于是便装作一副可怜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云老板混口饭吃不容易。”
      金彩琴奇道:“今天可是满座,你平白无故地发这样的感慨做什么?”
      韩双白又是一叹:“你看,卖力气唱戏要靠本事,可有本事还得有人捧场,这人缘顶重要。然而人心又易变,上次还喜爱得很,这一次便可能毫无兴致了。所以我说云老板纵然技艺绝伦,挣的也是辛苦钱啊。”
      金彩琴恼了:“得得得,我就知道你是变着方儿嫌我给你脸色了。我哪里又不爱看云老板的戏了?人家心里烦呢,偏偏你还在那儿胡说。”
      韩双白一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是牛子俊又跟她闹了别扭,心中有些好笑,但也不敢真取笑她。于是放软了口气:“今日既然来了,便开开心心听戏。若是听完了还烦,又看得起我韩双白,便告诉我,让我替好妹妹排解排解。我不是孙大圣,钻不进你的心窍,你不说出来,我可帮不上啊。”
      金彩琴听他虽然说得诙谐,背后却有一番心意,不由得有些感动,冲他一笑:“是了,这次好歹也算你请我,总要给你些面子的。”
      两人说笑间,前面不断地有客人进来坐下。韩双白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看着来来去去做小买卖的,留心小八的影子。不料小八还没有瞧见,却看到前方那排有两个人坐了下来。
      一个穿了衬衫、长裤,手腕上搭着外套,身材瘦削,正是前天在戏院门口跟云香袖说话的日本人。若是他来看戏倒也罢了,他身边的那个人才真是让韩双白吃了一惊——赫然竟是刚刚到宪兵队总部的翻译官赵秉先。
      只见赵秉先穿了寻常的褂子,对那人点头哈腰,极为恭敬,让韩双白心中更是猜疑。联想到今日里赵秉先的差事调动,他心头有了些不祥的感觉:
      难道这个日本人就是佐藤昭?
      那天碰见赵秉先的时候,他只远远地看过,日本人清一色的土黄军服,分不清面目。若真是佐藤昭,他又怎么会跟云香袖熟识呢?
      此刻只听一阵锣鼓响,戏便要开演了。这场《乌龙院》是莲喜班演大戏,虽然因为是晚上的戏,减了一些枝节,但仍然算得完整。演宋江的便是班主李三雄,也就是云香袖的娘舅,他是学的老谭派,算是小有名气;阎惜娇自然就是云香袖了,至于张文远是谁演的,韩双白倒没记下来了。
      眼见得方巾丑油头粉面地上来了,又念又唱,叫开了花旦的门。然后云香袖闷帘应声,出来开了门。
      他此番一亮相,捧角的喝彩便是一阵雷动,电灯的光打在他浓妆描抹的五官上,真是艳丽无双。此番他仍然是花旦应工。韩双白听到身后的人议论道:
      “云老板的阎惜娇不是毒妇,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这跷功不错,莲步轻移,身段好看呐,称得上千娇百媚了!”
      “我瞧着有点筱翠花筱老板的风采。”
      ……
      韩双白细看云香袖的唱做,见他与丑角一番郎情妾意,忽然把目光移到台下那个日本人的身上。从韩双白坐的地方能看到那人的侧脸——他专注地盯着台上,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戏文,然而从微微弯的嘴角来看,他是十分享受这场表演的。
      韩双白突然在心底感觉到有些别扭,这感觉正如戏台上的阎惜娇与张文远:好端端的姑娘,这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东西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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