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部分 ...
-
四
站在宽阔明亮的客厅里,我微微冷笑。万里与我父亲在角落沙发里轻轻解释,斯年头扎沙布,愤愤地坐在一侧瞪视我。
门外响起喧哗声,一娇艳妇人大力推门进来,斯年马上跳起来冲过去:“妈,是这女人害我。”
云翠仔细打量儿子伤势,然后嘿嘿冷笑:“斯年你要小心一点,你这个姐姐天生妖异,要你今天死你活不过明天,你以后把她当鬼也好当妖也好,记得避远一点。”转过头对我说:“我呢,只得这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全靠他了,你就当发发慈悲。”
父亲站起来,皱着眉说:“云翠你在说什么?”云翠冷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谁叫你娶了个不知什么东西作老婆,生下这样的小妖怪,兴风作浪,我不知她几时会害死我们母子俩,好言求情也错了吗?还好那老妖怪已经死了,天幸。”
我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她辱及外祖父与母亲,悲愤至极,我紧紧盯住她,几乎喷出火来。
她似乎有些瑟缩,我迫近,她大叫:“你想干什么?!”大叫声中,临街的整面窗哗啦破碎倾泻下来,碎玻璃四处飞溅。她仓惶奔开,在那一刹那,她身边的34寸彩电屏幕如有人在里面大力锤击,巨响一声爆裂开,碎片纷纷射开,其中几片刺入她腿部,一时血流如注。
她狂叫,声音惊怖莫名。
我抬头,天色阴暗,客厅一片狼藉,斯年躲在一角抖成一团。
万里在替云翠止血,她口中不住尖叫:“妖怪,妖怪——”父亲叹口气,看着我:“你还不走?”
五
我没有回家,一口气跑到江边。天已经黑了,远处灯火如星子闪着寒冷的光,一江如墨,水面微泛波光。
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想着云翠惊怖欲绝的神色,不是不痛快的。
身后有人轻轻笑起来。万里。他一直跟着我。
我拣块大石头坐下来,身旁他也坐下来。我对他说:“我不会跳下去的。”他若无其事:“这个我知道,如果要跳,早十年你就跳了。”
我笑出来:“你不怕我?”他转过头,微笑:“正言可怕你?”我一仰头:“他才不怕,他说多好,可以不用他保护。”
他呵呵笑:“你看我是不是比他胆小?”我仔细打量他:“你的胆子,也比较生毛。”
他微微一笑:“是从小就这样吗?”我扔一块石头,叹口气:“可不是,听说这就是特异功能,又名妖术,或者说,法力。”我看着他,得意洋洋:“小时候啊,云翠喜欢端开我面前爱吃的菜,我呢就让整桌菜自己飞过去全倒在她身上;她让我去洗衣服,我就让整个房子的水龙头全部坏掉,喷一屋子的水;哪个小朋友敢跟我打架,我只要盯着他就可以让他不住摔交……。”
他大笑。
我笑嘻嘻地站起来:“象不象一个小妖怪。云翠他们就是这样叫我的。”
万里笑吟吟地说:“那么小妖怪,帮我们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到过你外祖父的灵堂?”
六
乡下。外祖父故居。
我边开锁边说:“我十五岁之后外公就一个人住这里了。其实应该说他也很少住,他最爱出去云游,天南海北,无处不去。”
打开门,三间青砖大瓦房简朴洁净,薄薄一层灰尘蒙在简单的家俱上,一如当年周末我来找外公的情形。我有些发怔。
我们略略打扫了房子,然后,我一一打开所有家俱的门和柜,他们望了我一眼,我笑了一笑,先动手整理。
东西不多。几身必要的衣物整齐放在一个柜子里,小小书架上百余本书也整齐排列着,家居琐物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地步。几乎是一目了然,很快找遍。找不到片纸只字。
我们相对望着。这太令我生疑,外祖父琴棋书画无一不会,一手字更是飘逸,幼时教我临摹,我还曾誓死偷懒。怎么可能毫无手迹?
万里问我:“云生,你外祖父是不是本地人?”我愕然:“你一问我倒想起来,外公没有任何亲人,也从来没有讲过他是哪里人。”
万里和穿云再次对望。
我索性坐下来:“不如你们老实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外公?”他们犹豫了一下,万里开口:“云生,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长辈,与你外祖父有一段渊源,她一直希望再次见到他,可是……”
我说:“可是我外公已经去世了呀。”
他叹一口气:“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就是他。所以一定要找到证据。”
我摊摊手:“我外公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他们齐齐叹一口气,愁容满面。
我好奇:“那人是我外公的旧情人?是一个五六十年前的爱情?是不是非常回肠荡气?”万里啼笑皆非:“云生你休要贫嘴。”
穿云却低下了头:“是。非常回肠荡气,令人感动。”她走到书架前。万里的声线低了下来:“云生不要淘气,那人,是穿云的亲人。”
我站起来,穿云突然叫了一声:“你们来看!”
“为什么书架里的书几乎全是秦中风物、小说?”穿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万里默默沉思,看着我:“也许,在秦中?”
七
收拾行装,去与正言告别。
他问我:“你去哪里?”我笑嘻嘻回答他:“故地重游。”
正言马上说:“我陪你一起去。”
我打击他:“我们是去秦中,彼地黄沙满天,黄土遍地,而且我们只去偏僻村庄,先生你找不到洗澡的地方。”
正言不动声色:“彼此彼此,正好可以同甘共苦。”
可是他还是去不了,工作的人想走就走并非易事,是,世上没有推不了的事情,都是借口,可是正言真没必要陪我一起去做这等闲事。他絮絮嘱咐我:“别乱走,不要同不相干的人乱讲话,财不露白……还有,记得一定要开手机,每到一处别忘了通知我。”
我笑他婆妈,可是心情好得不得了。
虽然在火车上得坐两天三夜,但一路说笑,一点也不觉得沉闷,万里温和幽默,见闻广博却谈吐谦和趣致。
不是没有困惑,可是直觉上,我深深觉得他们俩是友善可信的,他们的眼睛,呵,但凡有一点阴谋不善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碧清双目。
最后一天,车上出了状况。
当时我正站在走廊上,看见几个休闲打扮的男子连续走过来,过了一会儿,车厢里有了骚动和低低的争执哭泣,又听到低声喝斥。
我心中一惊,转身走回铺位,突然有个歹徒转过身看了一眼,然后疾步走过来,扯我的颈链。
我下意识抓住颈链,等意识恢复,那人凶狠而不耐烦地喝道:“松手!”我不肯。
他目露凶光,伸手摸向后腰,我大惊恐,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松开手,蹬蹬蹬后退,一头撞向其他歹徒,那几个人正一连串持刀行劫,不知为什么,那一撞之力十分巨大,居然几人全部倒地,几把刀也非常不可思议地扎进同伴身体。一时间车厢大哄。
乘警们于此时统统现身。
喧闹半晌,他们全部被押走。我惊魂甫定,万里看向我,目露笑意,穿云则若有所思。
我躺进穿云的铺位,心脏犹在砰砰地跳。
穿云坐我边上,轻轻埋怨我:“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万里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吓死了吧?”然后摇头。
我握住颈链,十分庆幸没有失去它。
八
我们在一无名小站下车。
彼时晴空万里,颜色却是灰蒙蒙的蓝,白云大朵大朵犹疑着慢慢行走。眼前绿色不多,令我觉得有些荒凉。
“古时的秦中,”万里轻轻地说:“绿意盎然,到处繁荣生机。”
可不是,那时此地是繁华中心,那时岭南是蛮荒夷地,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一样,此消彼长。
穿云仿如未闻,双眼仰视天空,脸上有些微感慨。
眼前景色乏善可陈,我望着远处的黄河,问万里:“接下去我们去哪里?”万里笑笑答:“到了这里,我们得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了。不过云生,你能不能记得你外祖父的乡音?这样找起来会容易一些。”
我摇头:“外公说的一口漂亮普通话,还有就是我们那里的标准口音。”我想了一想,说:“可是小时候外公带我游历的地方似乎跟这里很象。”
我突然疑惑:“为什么外公会带我来这里?”穿云眼睛一亮。
万里看着穿云说:“那么,我们慢慢地找。”
当下我们以缓慢速度开始搜寻。
不是不厌倦的,此地风光千篇一律,村落多数穷困,且每天进行一样的工作。
那日到达一个大村落,依惯例我们逐个询问年过六旬老人:“知不知道、记不记得四五十年前有一个叫做骆祖生的人?他很早就离开了。这里有过这样一个人吗?”一律是茫然摇头。
因为村落大,我们分头找。没有答案,我郁闷,在会合之地等候他们良久不至,便自行走开一会。
我不知道这里拐一大弯就可以看到黄河,如许宽阔,却如许平静地缓缓流淌。不不不,不是没有气势,只是那种安静无言的尊严令我震撼。黄河!
我走下大堤,试图走近。然而落日光芒吸引我,抬头,那一刻:长河落日圆五个字就这么印上心头。不能动弹。
没有注意脚下的不同,突然之间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坡度令我止不住直往下冲,在我的脸接触到黄色河水的一霎那我的念头是:我居然死得这么美?
黄河水带着大量黄沙虽然缓慢却浑重而深,我挣扎,载浮载沉,渐渐无力、晕眩,恐惧令我抽搐,眼前一片混乱。在最后一个挣扎没顶之前,我终于绝望。
最后的模糊印象是一只巨大的鸟张翅向我俯冲而下,翅膀巨大的阴影笼罩大片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