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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跌撞着步入青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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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米一共给舒夏做了六年海鲜烩面。
这中间少年少女间的故事细细碎碎,林林总总。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叶小米是怎么因为舒夏的优秀,而在倒霉中步入青春期的。
不过说到底,倒霉只是因为她无能罢了。
就像宋晓娴,纵然芭比娃娃一般娇嫩,看上去简直可以任人随便摆弄,实际上却是绝对不会被欺负的角色。
第一次在她铅笔盒里发现毛毛虫,宋晓娴就三下两下冲到讲台上,用板擦将桌子敲得咚咚响。
“是谁干的!”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气势汹汹。
叶小米还睡眼惺忪的翻书包呢,冷不防就有一只板擦丢过来,砸到她额头上,再被弹开。
叶小米捂着额头眼泪滚啊滚,糊里糊涂四下寻找偷袭者。
然后宋晓娴就指着她的鼻子开骂了。
“是你对不对?你看我和舒夏好就嫉妒了,耍坏心眼要欺负我对不对?”
叶小米眨着眼睛茫然无措,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被板擦儿砸了,却成了宋晓娴被欺负了。
宋晓娴哭得梨花带雨,她成绩好又长得漂亮,动不动就被洛晨欺负哭,所有老师都怜惜她怜惜得不行。叶小米最憷跟这种女孩子打交道了。
“我……我没有,你在说什么啊?你跟舒夏好,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她结结巴巴的反驳道。根本就忘了自己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宋晓娴一边哭着,一边把铅笔盒连着毛毛虫一并砸到她身上去,“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们谁再找我麻烦,我让我爸爸找人揍你们。”
她放下这句话,便再没有女孩子敢找她麻烦。
当然也再没有女孩子敢跟她亲近。
叶小米头上贴着纱布包,被舒夏看到,凶巴巴的按了一下,问道:“怎么弄的?”
叶小米疼得泪水直飚,捂着额头悲愤的瞪着他:“你女朋友砸的。”
舒夏无奈的掏了手帕给她擦眼泪,“没事干嘛自己砸自己?”
叶小米哭得眼泪鼻涕直流,打着泪嗝控诉道:“舒……舒夏是笨蛋,你交女朋友我才不会嫉妒。她再打我,我肯定会还手的,就算她哭也没用,呜呜……”
舒夏看她凄惨的模样,一面觉得脏,一面又觉得有些可爱。心情复杂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最终却也只说出两个字来,“笨蛋。”
很快宋晓娴就发现,除了叶小米,她身边所有女孩子都成了舒夏的小女朋友。
她们大都进了绘画部,舒夏会耐心的把着她们的手,指导她们该怎么执笔、调色,偶尔还会微笑着表扬道:“漂亮的女孩子果然比较聪明。”
而她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模特椅上摆造型,让情敌们画成各种歪七扭八的模样。她也曾委屈得撅着嘴巴甩手离开,结果舒夏不但没追出去,反而还冷漠的换了模特,她只好咬着嘴唇泪汪汪的倒贴回来。
但是宋晓娴真的好喜欢舒夏。
哪怕被所有女孩子讨厌和孤立,她也依旧喜欢舒夏。
她记得她的生日晚宴上,舒夏白白净净的坐在钢琴边为她弹奏,灯光如星光一般璀璨,她像个公主一般从高塔上走下,而舒夏就是他的王子。
宽阔的大厅里,他们的同学跳着小丑般惨不忍睹的舞步,可是舒夏依旧那么温柔耐心的微笑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是落满星光的湖水,当他眯起双眸凝望着她的时候时,花朵就那么静悄悄的在宋晓娴心里开放了。
但其实她也很清楚,那个时候舒夏凝望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乱七八糟、满嘴奶油、捧着栗子蛋糕扑过去的叶小米。
当王子凝望着灰姑娘的时候,没有人能苛求公主宽容以对。
哪怕那个时候,灰姑娘并没有爱上王子。
宋晓娴八年级的时候,她妈妈的公司在B市上市,而她的爸爸被公派去了美国。宋晓娴哭哭闹闹,却也没能继续留在A城。
她追了舒夏三年,最终也只是不冷不热的结局。她走前只是想跟舒夏约会一次,却也没能如愿。
她寂寥的坐在车上,怀里抱着五年级时舒夏画给她的肖想。那个时候她那么努力的灿烂微笑着,却敌不过风掀起窗帘时外面射进来的阳光。
那一天她的车子路过黄金海岸。海边便利餐饮店里,叶小米穿着制服活蹦乱跳的给客人送糕点和冰激凌。而舒夏就静静的坐在阳伞下啜着果汁,黑眸子温柔潋滟,里面映着叶小米鲜活的身影。
他的画板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画板上叶小米坐在槐树的枝桠间,泡泡裙一层层被风掀起来,她一手压住头上的遮阳帽,一手扶着树枝,欢笑着望向舒夏。湖水泛起鳞波,金色的阳光铺开在西山脚下。风从浓荫间吹过来的时候,蝉鸣也有一瞬间的停息。
如此的欢快而静美。
车子的沿海公路上停了很久,但是宋晓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呼唤舒夏。
青梅竹马间的爱情,要么水到渠成,要么无疾而终。
叶小米和舒夏的初恋,同时拥有前者的开头和后者的结局,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萌生而后终结。
舒夏十六岁读高二那年,居住在B市的爷爷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他一生的轨迹在出生时就已经描画完毕。与普通家庭截然相反,他自由的时光到十八岁成年时,反而会到达尾声。
他在A城浪费了太多时间,为了保证能在高中毕业时考取爷爷安排的学校,他不得不回到B市接受系统的辅导。
叶小米去送他的时候,舒妈妈给她留了家里的住址和舒夏的电话。
叶小米的父亲常年出海,她对别离的感受相当迟钝。
舒妈妈揉着叶小米的头发,心情复杂的说:“以后见不到小米,舒夏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舒夏没有接话。
叶小米说:“B市离A城那么近,我可以每个周末都去看你们。”
舒妈妈愣了一下,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你妈妈怎么可能放心你跑那么远?”
叶小米笑道:“我可以偷偷溜过去。”
舒妈妈以为她只是说说,却不知道叶小米一直都是那么较真的人,她说到了,就一定会做到。
舒夏走后的第一个周末,叶小米做了舒夏最爱吃的海味全烧,用饭盒盛好了,装进双肩包里。而后她只身一人登上了A城直达B市的火车。
她从来没到过B市,以为中国的城市都是A城那么温馨静美的模样。她下了火车便迷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一个人抱着她的背包,在摇摇晃晃的罐头公交车里龟速接近目的地。
她没有想到舒夏住那么远,两个小时倒了四班车,结果却迷路了。眼看要到午饭时间,她终于无奈的拨通了舒夏的电话。
仆人来敲门的时候,舒夏正和爷爷在书房里下围棋。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拥有军人一般强硬的气魄,执子端坐,仿佛正面战场。
舒夏抬眼望了望他,穿好鞋子走出了房间。
他接了电话,回来对老人说:“有朋友来了,我想去接她。”
老人指了指盘面,“不急在这一时,先下完。让别人去就行。”
舒夏说:“别人去我不放心。”
老人这才抬头看向他,确认他拿定了主意,便平静的落下一子,“那就带过来让我看看吧。”
舒夏说:“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想领回家。”
老人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年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不会吃了她。”
叶小米看到那种电视里也很少见到的加长车和穿着制服为她开车门的男人时,不由愣了一下。
她抱着书包拘谨的坐上去,舒夏托着下巴平静的望着窗外。他的对面端正的坐着一个花白头的的西装男人,很和蔼的对叶小米点了点头。
他明明那么礼貌,叶小米却觉得锋芒在背,下意识的就往后缩了缩。
车子平稳的开动。穿过嘈杂的街道,一路往外环驶去,渐渐楼房低矮,车辆稀少。
过于寂静的氛围让叶小米手足无措。
她想了半天才带了些哭腔悄悄问:“舒……舒夏,我们是不是被绑架了。”
舒夏依旧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笨蛋。”
叶小米的肚子适时的咕噜噜叫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背包里掏出饭盒,红着眼圈却已经带了笑容,“对了,舒夏,我给你做的海味烧,你要不要尝尝?”
海味全烧的浓香飘满了整个车厢。舒夏起身去接,却半路被人拦了下来。花白头发的男人笑道:“等我热一下,午饭的时候吃好不好?”
叶小米没有说话,只乖乖的收回手去。
车子进了一道山门,又缓缓的开足了十分钟,才看到绿树掩映中的房屋。
它就像山上嵌的一枚小贝壳,却是叶小米生平所见最大最豪华的房子。
叶小米不喜欢舒夏的家,它那么大那么豪华,却像监狱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个军人一样的老爷爷身上没有半点和蔼的气质,挑剔的看着她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但是这里是舒夏的家,那个人是舒夏的爷爷。
所以她很努力的笑着,用力的想要讨他的欢心。
她帮忙做饭,但是她做的东西被单独盛出来,摆放在花朵一样精致的菜肴旁边,丑陋得让人没有食欲。
她用自己没见过的餐具吃着不知该怎么入口的菜肴,身后有个年纪足以当她爸爸的人,不断的纠正她饭桌上的礼仪。
刀叉切在盘子上的声音让她觉得无地自容。饭后端上来的小甜点明明如此的美味,她却味同嚼蜡。
午餐后喝茶的时候,舒夏的爷爷让她弹一支曲子。
她坐在钢琴边,手足无措的望着舒夏。
舒夏对上她慌乱的目光,心里忽然就被什么纠痛了。
他知道这里不是叶小米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舒夏走到叶小米的身旁。明净的玻璃窗外树木枝叶婆娑,阳光筛落进来,光影斑驳。他的身形如此的挺拔和优雅,就像城堡里选妃晚宴上的王子殿下。
他修长洁白的手指按在钢琴的黑键上。断断续续起了四个音。
而后叶小米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弹起她唯一会的那首曲子。没有高潮的技法也没有华丽的修饰,如此的朴素,却又如此的快乐,让舒夏的心从最深处一点点柔软起来。
他就那么站在落地窗与钢琴之间,站在窗外的阳光与叶小米之间,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是那么专注的想要记住她。
叶小米快乐的弹完一支曲子。她的听众只有舒夏一个人。
舒夏的爷爷已经离开了起居室。
叶小米搜寻着他的身影,想要再和他说说话。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那个老人。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她,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她必须用自己真实的本色对待他,就算他不会像她的爷爷那么喜欢他。
因为她喜欢舒夏。
但是舒夏拉住她,笑道:“我带你出去玩吧。”
他们一起去了市中心的游乐场,拉着手各种排队和等候。叶小米坐了四次弹弹球,那种甩上高空再落下来的小笼子,让她快乐的忘了这一日的拘谨。
舒夏的脸色白了又青,却自始至终陪着她。
夕阳西下,不夜城里华灯初上。
探照灯柔和明亮得像是白昼的阳光,霓虹闪烁,比星光还要美丽。
他们坐在商业街旁的长椅上。
叶小米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明亮得像是宝石。她的侧脸柔和秀美,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和娇俏,嘴唇柔嫩得像是粉色的花瓣。
舒夏温柔的凝望着他。
叶小米说:“舒夏,我喜欢你。”
舒夏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也喜欢你。”
叶小米垂着头不再说话。
舒夏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叶小米懵懵懂懂的跟着他,走过了天桥,走过了欧式的高耸建筑……一直不停的走,直到上了火车。
火车回到A城已经是夜里九点钟。。
叶小米不明白怎么就把舒夏带回来了。
但是舒夏将她送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站在车窗外望着她。
他说:“不要再去找我了。”
叶小米望见他身后那辆长长的轿车,穿着制服的司机扶着门,笔直的站立着,等待他坐上去,好开回到那座又大又豪华的宅子里。
叶小米的眼泪在眼睛里转啊转,却最终没有流出来。
她点了点头,抱着空空的书包,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个时候舒夏并没有想到,他会为了那句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