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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米色棉质皱纱,一层一层从肩头泻下,先是透明,中间印满大的小的疏落的纷繁的花朵枝叶,明明是鲜活的颜色,却浅淡似水彩,裙摆是同色的大幅蕾丝,松松地飘散开去,;
      珍珠色丝缎冷冷泛着艳光,曲线极尽流畅之所能,袖子短短如花蕾初绽,裤腿极宽极长,偏留出整个背部的暇思余地;
      印抽象图案的丝绸晚装,复杂的小块几何图形,从白色到蜜黄,从翠绿到青色,从水红到亮棕,像一面流动的河水,时刻变幻,上身小到不能再小,裙裾却散落一地,延伸无穷的想象。
      从试衣间出来,谢滢涟正踌躇间,手提电话响。
      “啊,今晚过来吃饭?好的……知道,吃南京菜,不用厨子,我自己动手。……我?我在ALEXANDER MCQUEEN看衣服……是,又挑花眼,不知取舍……好的,好的,我知道。”
      挂下电话,谢滢涟抱歉地对等在一旁许久的女店员笑一笑,拿一张信用卡:“那就麻烦把这三件都替我送到家里去罢。”
      “没有问题,谢小姐。”女店员早已和她熟识,不必多问地址细节,笑道,“谢小姐真好眼光,这几件新款怕明天来就没有了呢。”
      电话又响,这次是她的姐妹淘丘彤彤,声音慵懒,显是还在床上:“小滢,晚上我这里有牌局,一起来?”
      “不行啊,钰龙说了要去我那边吃晚饭,我这就赶着回去准备。改天吧,彤彤姐。”她匆匆签字买单。
      对方嗤一声冷笑:“他曾大少爷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李小芸十九岁生日,娱乐版早几天就放出风来,他会不到场?你还当真,依我说,偏出来玩,看他怎么样!”
      谢滢涟不接口,一味好脾气地笑,也不管那边根本看不见。
      “不要怪我又说你,你跟他这么多年,他连个交代都没有,连我们都替你看不过。你也好性子由得他去,他就越发得了意,成天和那些小妖精厮混,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是是是,彤彤姐,我明白。改天一定上门好好和你学习,我上车了,明天再给你电话,啊?” 谢滢涟收线。
      她不是不相信丘彤彤,更不是不知道新晋广告明星李小芸,只是,这么多年来,曾钰龙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她没有试过怀疑更没有试过违背。是习惯也罢,或者是依赖,她只知道曾钰龙说的话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他好像她的整个世界,全部信仰,因为谢滢涟不知道没有了他,自己会怎么样,又会怎么样生活下去。
      她的时间,她的心思,她的温柔,她的微笑,全都为他一个人准备,随时,随地。
      已经十六年了吧,居然已经那么久。
      谢滢涟面对一桌子菜淡淡微笑。
      盐水鸭,炖菜核,松子肉,凤尾虾,蛋烧卖,都是曾钰龙自小爱吃的家乡菜。谢滢涟做得一手好菜,更下过功夫师从特级厨师学做正宗南京菜,只因曾钰龙嘴刁,这城市里再找不出一间菜馆能把这个小菜系做得地道。
      十六年,人的一生也就是这么几个十六年,她怎么敢怀疑?即便怀疑他即便怀疑自己,她也不能不愿意怀疑这十六年。那是她忘记不得放弃不得的好时光。
      初初见面的傍晚,她九岁。曾家比谢家晚半年搬进这一片向海的小区。自滢涟出世,谢家的成衣业蒸蒸日上,连搬好几次家,风景越来越好,离市区也越来越远。小小的滢涟放学回来,觉得热,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慢慢地剥几只菱角来吃,黑的硬的壳整整齐齐放在旁边,那是初秋的嫩菱,雪白透明的菱肉嚼起来脆生生的,有涩涩的清香,嚼久一点淡淡甜意就漫上来。
      近的地方是海,远的是火烧云,有微微的风吹过花香,小滢涟伸长了裙子下面的腿,觉得毛孔在畅快地呼吸。
      这时候,一队卡车开过来,直停在隔壁那栋空房子门口。小滢涟“咦”一声,高高兴兴跑下台阶,啊,终于有人搬来了,要知道她一个人过了一个多么闷的夏天。
      于是,她遇见了曾钰龙。
      十五岁的曾钰龙跟她说:“谢谢你的菱角,你叫什么名字?……这么难读!好吧,你穿白裙子,雪白粉嫩的,又爱吃菱角,我就叫你小菱好了。”
      这一叫,就叫了整整十六年,连带曾太太和曾钰龙的小妹曾芷芳也再不叫她的大名。
      滢涟嘻嘻地笑,没心事地笑,直笑到三年以后,一场大火烧了谢家的厂房和仓库。
      什么都不剩下,甚至保险公司也不赔。虽说最后到底抓了一个被工厂除名的员工,承认是蓄意纵火,谢家也早已元气大伤,负债累累,再没有东山再起的余地。
      滢涟清楚地记得父亲是怎么样一病不起,进了医院再没能出来;母亲又是怎么样神智恍惚,离开家再没有回来。亲戚?她从不记得谢家有亲戚,啊,那些过年过节才上门空手来满车去的不算。上门追债的人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好像看屋里剩下的任何值钱东西一样,小滢涟哀哀痛哭,忘记了应该怎么笑。
      若不是曾太太打发了钰龙来叫她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后来会怎么样。
      曾太太慢慢给她洗一个脸,梳好头发:“可怜见的,这么小就落了单,可怎么好?也罢,我们和谢家也算有缘分,总要看着你长大成人才好,叫你父母放心罢。”那时候,曾钰龙一直站在旁边。
      曾家供到滢涟寄宿中学毕业,她本欲不再升学,早早独立,奈何曾家三个人一齐苦劝,才在本地读了大学。
      那几年,谢滢涟沉默地不动声色地长大,渐渐脱尽少女的青涩和稚气。她自小白皙,又不爱晒太阳,肤色更近透明,好似映着光的薄瓷;五官展开,竟是惊人的精致,而眉目间笼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哀愁之气,再加上纤细柔弱的身形,惹人暇思连绵。同年龄的女孩还在为青春痘烦恼,每天都穿有花边的小白袜的时候,她早已经变成一个安静娇袅的女生。
      怕是注定,她一辈子也还不清曾家的情。或者是孽缘,教她要用另一种方式来报答。
      刚进大学第一年,她的麻烦就来了。平日里同班同校男生明里暗里的追求就已经让她不胜其扰,更有邻校一个叫做冯沅的每天盯着她,上课,吃饭,连下了课都要巴巴地跟她回宿舍,在楼下站上一个小时再走,不管下雨还是大太阳底下,也不懂找树荫避雨遮阳,只管仰着头看那扇小窗;买不起红玫瑰,折了粉色的月季小小一束拿在手里,红了耳朵塞在滢涟手里。
      一来二去,事情传到曾钰龙耳朵里,他是个爆脾气,又刚好胡乱大学混毕业无所事是的时候,纠集了几个小兄弟把冯沅一通好打。偏那冯沅是个书呆子,哪经过这个,送进医院生生切掉一侧肾脏。曾太太又是气又是急,好容易托亲求友地把这件事按下去,赔了冯家一笔钱,又搬去另一个城市,好歹要让曾钰龙离了他那班朋友。
      曾太太自然没空也不愿意来看顾滢涟的心情,滢涟照例一个人在屋里掉眼泪,深觉自己是个不祥的人,更不知未来如何。
      临搬家前夜,曾钰龙到她的房间,一句话不说,站在面前看她许久,忽然生硬地拥她进怀里,擦掉她的眼泪,哑着嗓子道:“不要担心,小菱,你以后就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他的嘴唇干涩,他的手臂有力,他的动作粗野,滢涟的眼泪擦了又落,落了又擦,打湿了他的衣服,还有枕头。
      那一夜,曾钰龙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到新的城市,曾太太周旋,曾钰龙接管了曾家的影业公司,尽管这只是曾先生去世前打理的所有企业中的一间,更不是最景气的一间,明摆着是族里的叔伯辈欺负这一家母子,但至少也能保证衣食无忧,生活惬意。
      谢滢涟没有再和曾太太一起住,也没有再上大学。曾钰龙专门在外面给她置了一处公寓,每天有工人打扫照顾,信用卡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曾太太当然不会不知道,只是不出声。曾芷芳从小就和谢滢涟好,仍时时来往。
      从此,谢滢涟就成了这城市无数有钱有闲的年轻女子中的一名。
      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安排,当时当地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她没有选择,也不想做选择,因选择永远是错的。
      命运把她交到钰龙的手上,没有太多的波折和惊险,一步又一步,到了今天这地步。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等曾钰龙?没有问题,好过等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等他们施舍,等他们眷顾;让曾钰龙高兴?也没有问题,好过看其他不相干人的脸色,揣摩他们的心思,顺从他们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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