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殇》蒹葭悦悦

1、第 1 章

　　人亡心不死，是为哪般？
　　如果换我一个轮回，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她站在河边，白色的裙角被飓风掀起，纤细的手指伸不到裙下的衣摆，她也已无力弯下腰去按住那片衣料，身体高速地旋转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将她团团包围，直至眼前的模糊渐渐散去，她才站稳了身形，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的左手边是一堵并不干净的白色的矮墙，走几步墙壁上就会出现孩童扭扭曲曲的涂鸦。她的右手边是一栋依稀有些破旧的住宅楼，楼下上了锈的铁门虚掩着。
　　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走到铁门那里去。
　　不等她找出声音的来源，她的脚已经抬起走了过去，里面只有稀疏的杂草和碎石块搭成的不可称为是路的小道。
　　她忍不住往前又走了几步。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争吵声，她猛地顿住了身，眼睛望着一楼的一扇窗户，两个人影在窗前时不时地闪过，她竖起了耳朵静静地聆听着。
　　“你放手！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这是清脆的女声，从声音上听得出来，她的年纪并不大。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看看街上那些丫头们，一个个把眼睛画的像被人打过一样，难看死了，这些人想让我管我都懒得管，要不是十八年前从我肚子里跳出来的人是你，我还真懒得管你！”
　　这是有点嘶哑的女声，应该是女孩的母亲吧！她顺着声音和语调猜测道。
　　“……嘁，谁稀罕你管啊！你可以当做十八年前你肚子里跳出来的是块石头……”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落音后，她看见一抹身影迅速离开，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玻璃摔碎的淅沥哗啦声。
　　最后，伴随着铁门被狠狠地甩上的声音，一个身着黑色T恤衫，奶白色牛仔裤的女孩捂着脸从里屋跑出。
　　她看着那抹身影，脚步潜意识里的跟了上去，女孩跑过长长的小巷，在不干净的陋巷里穿梭着，看得出来她对这一地带极为熟悉。
　　直至跑出了那群旧宅民区，她才气喘吁吁地停在一个红绿灯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
　　还没等她将气息平静，一辆天蓝色的越野自行车在她的身边骤然刹车，一阵刺耳的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波敲在她的耳膜上，如同鼓槌打在鼓面上，鼓面在震动着，这让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女孩听见声音后，慢慢地抬起了头，表情有点错愕，但更多的是惊喜。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男孩跳下了车，额前的碎刘海轻盈地跟着他的动作跳了跳，被头发遮住了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
　　“涟漪，你妈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不是问句，不需要用疑问的口气。
　　“嗯，她刚还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
　　被称作涟漪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多少难过，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男孩，眼里反而含有某种期待的因子。
　　男孩勾了勾嘴角，一双桃花眼闪过不经意的得意，这抹得意让她心里突然塌陷一块。
　　“琛，为了你，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说，我该去哪儿……”
　　涟漪走上前，握住了他骨骼分明的手，语气不带难过，反而是一丝丝的娇媚，一点点的嗔怒，举手投足间的柔媚让男孩嘴角边的弧度勾得更大了。
　　“那我们私奔吧。”
　　私奔吧。
　　人流交错，车水马龙，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将目光放在他们的身上了。没有人知道在接下来的一秒钟，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女孩私奔，让她离开母亲离开家，而这一秒钟，则是这个女孩踏上不归路倒计时的开始。
　　她多么想上前拦住那位叫做涟漪的女孩，她多么想告诉她，这个男孩不值得，薄唇的男人最绝情，他桃花眼里的嘲笑，嘴边勾起的得意的弧度，都在彰显着他年少的玩弄。
　　可是，当叫做琛的男孩挽起叫做涟漪女孩的手时，她又刹住了脚步，几秒钟后，才迅速地跑了起来。
　　不是阻拦他们，而是跟着他们。
　　他们恰好赶上了即将离站的巴士。
　　他们随着巴士来到了火车站。
　　他们在火车站边的银行取了一笔钱，然后买了两张火车票。
　　她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紧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没有行李，没有家人的允许，就此，私奔。
　　呵，不过一个年少轻狂。她双臂交叠环抱在胸前，看着站在队伍里即将登上火车的两个身影，冷冷地嘲笑道。
　　嘟——一声长鸣后，火车缓缓地开动，驶离了这座被连绵不绝的山脉环绕着的城市。
　　她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靠着走廊的座位上，时而望望窗外，但更多的时候，是将目光投在他们的身上。
　　涟漪靠在琛的肩上，肆然大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显得剔透光亮。
　　琛挑眉，低头看着涟漪长长的睫毛，抬起细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立刻将吻印在那两片柔软上，不顾对面老人的白眼，不顾旁人的尴尬。
　　她不适地偏过眼，却又忍不住再次抬眼。
　　琛已经结束这个霸道的吻，他将指尖在涟漪的红唇上划过，反复留恋，眼里升起不浓的情欲，不浓却难以泯灭。
　　她不知道涟漪是不是看见了他眼里的不干净，但是她坚信，此刻的涟漪一定以为自己幸福得恍如拥有了全世界。
　　几个小时的火车旅程后，他们在中途一个不大的县城站下了车，她紧紧跟随着他们的步伐下了车。
　　不近不远的距离，她很放心。热恋中的情侣，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丝毫不会顾及到陌生的她。
　　忽然间她有点同情涟漪，琛如此明了的玩弄，为什么她看不出来呢？
　　琛熟悉地带着她七拐八弯来到一家旅社前，不大的旅社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招牌，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招牌上也被蜘蛛网缠枝着，她在对面的一家商店里，看着他们一起付了钱，然后手挽着手上了楼。
　　不需要身份证，一张房卡。
　　她等着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眼珠跟随着他们移动，最后看着他们走进了同一间房间。
　　直到这时，她才走进旅社，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位肥胖的老女人，眼角的皱纹因她眯起的眼睛被挤压地更突出。
　　她抚按着自己的胃部，强忍住里面的翻江倒海和涌上喉咙的酸味，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因为廉价化学物品而被腐蚀的脸孔。
　　“我想要一间标准客房。”
　　“一个人？”
　　“嗯。”
　　“如果让我知道晚上还有人来的话，我会加钱的哦。”
　　她努力将自己的视线锁定在旁边的黑猫上，耳边充斥的声音却还是无法阻隔地传入她的耳膜里。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发誓她一定会把这只猫塞进她的嘴里。
　　“嗯。”
　　“拿好，这是房卡。”
　　“等一下，我想请问一下，能不能给我一间刚才那对男女旁边的客房？”
　　老女人闻言立刻抬头。然后用饶有兴趣地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她是你妹妹？被妹妹抢了老公？”
　　她的拳头紧了紧，随之又慢慢地放开，“嗯。”
　　“早说嘛！早说了，我就不问刚才的问题了啊。”老女人笑开，本就被过多的肉挤压的变形了的脸庞，此刻看上去更像被拉扯地扭曲了。
　　她无力地撇了撇嘴角，伸手接过老女人递来的房卡，指尖在肌肤接触的一霎间收了回来。
　　她不顾老女人一副受到强烈打击的表情，抬脚快速上了楼。
　　她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地板，艰难地在数字模糊地房间号中找到了房间，打开房门，一股发霉的臭味扑鼻而来，她蹙了蹙眉，这股味道勾起她记忆深处的某些影像，太阳穴传来一阵疼痛，她甩了甩头，不想再去想。
　　她没有行李，连简单的背包都没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引起她兴趣的东西，旧式的不见得能用的电视机，一台空调，两张床，一个床头柜，一盏灯，一张桌子，配套的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她无聊得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有些小洞的纱窗照射在并不算洁白的床上。
　　隔壁的房间住着涟漪和琛。此时，他们会做什么呢？她想透过窗户看看隔壁的房间，却发现他们已经拉上了窗帘。
　　无奈，只好又转身，然后一屁股坐在床的尽头，静静地看着两间房屋之间的那堵墙，不说话。
　　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令人脸红的声音。
　　“啊……嗯啊……能不能……再快点……啊————”
　　她突然感到一种愤怒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大脑，我靠，这里的隔音效果也太差了点吧！
　　而且那两个人也太不注重文明了吧，大白天的就做这种事！
　　她走进洗手间，将门反锁上，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和涟漪一模一样的脸孔，惨白无血色，如同死人般淡漠的表情。
　　她勾了勾嘴角，镜子里人的嘴角也跟着上翘了点。
　　她脱掉上衣，打开蓬蓬头。
　　“嘶——靠，怎么没热水！”
　　她低声咒骂一句，伸手想要关掉，可是耳边又是难得的清静，她想了想，随之又将伸出去的手默默地收回，她将蓬蓬头挂在墙上，任由哗啦啦的水滴溅碎在她的脚边，整个人缩在了墙角。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的时候，这才起身随手拿起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滴，将衣服重新穿上。
　　果然，隔壁的房间已一片沉寂。
　　也许是短暂的平静。
　　也许是激烈后的疲倦。
　　她不想去想。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声，应该是准备出去吃晚饭了吧。
　　她起身，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琛，我们去哪里吃饭？”
　　“跟我走就好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琛明显变化的语气让她心里沉了沉，落了落。涟漪没有再说话，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了，也许是因为被骂后心情的低落，她猜不到。
　　她也打开房门，楼梯口处已经没有了身影，她从走廊上探出了头，她看见琛和涟漪已经走出了旅社，琛的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涟漪低着头，长发垂在她的两边，遮住了她的容颜，跟在琛的后面，看不见表情。
　　她赶紧踩着楼梯下楼追了出去。
　　路过前台的时候，她眼睛没有丝毫斜视，不用看都能知道那个老女人此刻的表情。
　　她跟在他们的后面，心慢慢的加快速度地跳跃着，随着夜幕渐渐降临，他们周围的房屋越来越稀少，路也越来越崎岖。
　　“琛，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她听见前面传来的声音，从语调里能听出来，涟漪害怕了。
　　“我说过了，带你去吃饭，我在这里有个朋友，不过是想带你去见见，你怕什么？！”
　　琛明显不悦地质问道，涟漪低了低头，她分明看见涟漪的手在紧张地绞着衣角，耳朵却听见她说，“没有啊，我没有怕，只是……我有点饿了。”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啊。”
　　琛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却没有停下步伐。
　　她多想上前拉住涟漪就往回跑，她多想给她勇气让她赶紧逃离，她多想……
　　她想得再多，也没有去做。
　　她只是安静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慢慢地离开了城镇，走进了一片荒野地。
　　“琛，这，这是哪里？”
　　涟漪停住脚步，周围的蛙叫声此起彼伏，就如在耳畔叫喧着，离她咫尺的距离。
　　琛也终于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他倏地转过身，眼神在黑夜里晶晶发亮。
　　只是这抹亮色不再是白天的那抹清澈，而是擦拭了一份诡异的色彩。
　　“琛，你，你怎么突然换了这幅表情？”
　　涟漪害怕得往后退了退，却不小心跌入某个人的怀里。
　　“啊——”
　　她惊慌地转过身，看见几个男孩慢慢向她靠拢，将她围在了中间，每个人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她，眼神中流露出野兽看见猎物般的嗜血。
　　涟漪彻底地慌了手脚。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快点放开我！琛，快救救我，琛——”
　　涟漪挣扎着想要摆脱男孩子们的纠缠，却因力量太过悬殊而被拉进了草丛中。
　　“放心吧，哥们儿，这丫头干净得很，下午我检查过了，是处子。”
　　琛不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挂在了嘴边，一副痞痞的样子，细细的火心在黑夜里异常地刺眼，她看见他的桃花眼里迸射出的浓浓的讽刺。
　　“啧啧，这个丫头居然为了我离家出走，你们说，这片真心，我怎么能辜负啊？！啊？哈哈哈哈——”
　　琛薄唇微启，眼睛放荡地在涟漪细腻光泽的皮肤上浏览。
　　“哈哈哈哈——琛少爷，没办法啊，你就是有那个本事啊！谁让这个丫头太傻呢！还真以为你爱上她了！私奔？哈哈哈哈哈——”
　　男孩子们一起放肆地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上久久地回荡。
　　她抓紧了衣领，这才发现她的身体颤抖地很厉害。
　　“哼，私奔？就凭你？！一没身材，二没背景，三没头脑，除了这脸蛋还过得去外，你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你私奔？！瞧瞧，瞧瞧，啧啧，真是干瘪的身材……”
　　琛俯身，大手拍了拍涟漪的脸颊，巴掌声不大，却清脆地震动人心。
　　她看见，涟漪躺在杂草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涟漪应该不知道此时压在她身上的人长什么样吧。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涟漪的脑海里划过无数的画面。
　　妈妈早上为她熬粥的画面，晚自习下课，寒风中，妈妈在巷子口等她的画面，在路过肯德基时，妈妈狠下心为她买汉堡包的画面，洗完澡，妈妈拿着吹风机为她吹干头发的画面……
　　涟漪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泪水从湿热的眼眶滑下，滴落在草丛中。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子才提着裤子起身，此时，琛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涟漪躺在草丛中，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我们走吧，嘿，你觉得这次感觉怎么样啊？”
　　“处子果然就是不同啊！”
　　“哈哈哈，琛少爷，看来以后还是得你出面啊，你找的女人和我们的没法比啊！”
　　“那是，也不想想琛少爷是什么人！”
　　她恨恨地看着那群男孩子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黑夜的尽头，这才艰难地将目光重新落在涟漪的身上。
　　草丛上的碎草粘在了她的衣服上，被撕成碎片的黑色条带随着夜风些微地起伏着，牛仔裤被剥下，雪白的皮肤上红红点点，不是灿烂一片，而是血腥的斑点。
　　涟漪脸色变得极为冷漠，她猛然抓起周围的条带，随意地裹在身上，慢慢地往前方走。
　　涟漪怎么不回去？
　　她有点奇怪，但是还是放心不下地跟上去了，看着前面涟漪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倒下。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涟漪走到河边，清澈的河水倒影出她这一生中最最的狼狈。
　　她惊讶地看见涟漪笑了笑，那抹笑凄凉绝望。
　　她不是万众瞩目的校花，不是家财万贯的大小姐，她不是穿着千金丝绸做的罗衫，不是吃着山珍海味的晚餐。
　　这样子的她，又怎么有资格获得琛少爷的一寸真心，一盏真情呢？
　　涟漪慢慢地踏上了河边的石板桥，手指划过石板桥的桥身，远处的天已渐透出亮光，很快，一切都会暴露在日光之下。
　　他们丑陋的嘴脸，她被撕裂开的身体，她被践踏的尊严，还有，被她丢弃的母爱。
　　她看着涟漪慢慢爬上桥身，身上的碎布条被风吹起，她的身体慢慢倾斜，向下倒去……
　　“啊……”
　　她失声捂住脸一片惨叫。
　　她看着涟漪身体直直地坠落进河里，激起万丈波澜，电石火花间，她的脑袋炸裂开般的疼痛着，身上的血肉似乎都要离她而去，眩晕感，呕吐感都袭上了她的大脑，又是一阵飓风卷地而来，将她包围在风眼处，风起沙飞，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切都慢慢地模糊掉。
　　周围冰冷的河水……
　　鼻尖、口中缺少的氧气……
　　被河草缠住的脚腕……
　　眼睛睁不开的黑暗……
　　这一刻都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周围一片洁白，眩晕和呕吐的感觉都已然消失。她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她浑轻飘飘的，稍稍一动就能弹起万丈高。
　　她叹了一口气，这么快就回来了。
　　“涟漪——”
　　一声苍老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老人出现在她的眼前，眼角的皱纹间有些微水汽，炯炯的眼神此刻现出了难得的痛苦和心疼。
　　“涟漪，你附身你曾经的记忆，想要找回属于你生前的时光，现在，你找回了你死前的记忆了，感觉怎么样？”
　　她愣了愣，随之低下头不再说话，她的感觉……
　　“唉，人已亡，再寻过去，又是何苦呢！”
　　她缓缓地抬起眼帘，望着眼前的老人，忍不住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低声哭泣。
　　“孩子，你看到了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的增添伤心罢了！”
　　她重重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河面，幽幽地说。
　　“要有来世，我一定要告诉妈妈，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