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挚凡

3、侍寝

　　管家很快将质子府库房的中的一柄剑拿了出来，这座府邸原本是前朝一个老臣的家，荒废多年，因此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武器。
　　那少年从管家的手中接过剑，转瞬舞了起来，他身形修长，高大挺拔，舞起剑来遒劲有力，自有一幅浑然天成的震慑感和威严，在讲求力道的剑法中，他又刻意将动作放缓几分，想要展露出一种视觉上的美感，因为他知晓，这并非厮杀，而是剑舞表演。
　　这场剑舞时间不长，珊瑚知道，她并未用尽全力，帝京城的奴隶，因遭受长期的压迫，一身脊梁早被那些贵族折弯，她却从这少年的剑舞中看到了一种顽强的，不屈的意志。
　　即便身处沟壑，仍不忘向上攀爬的坚韧。
　　裴越的本钱下的可不小，若是这少年做她的敌人，向裴越传递情报，只怕她可要费些心神应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
　　高阳王姬似乎很是满意，倚在她的躺椅上悠然自得地吃着葡萄，连语气都慵懒了几分。
　　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奴，请主人赐名。”
　　赐名？珊瑚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道：“你可愿将面具摘下，让我瞧瞧你的容貌？”
　　她并非那种肤浅之人，只是这少年来质子府的第一刻，她就注意到了他没有遮住的小半张脸，和苏照卿，竟是如此相似。
　　她失神片刻，便清醒过来，这少年是裴越送来监视她的探子，而苏照卿，早就死在了两年前，冰冷阴森的天狱之中。
　　况且，如果是苏照卿，又怎么会不记得她。
　　只是，她到底没忍住，是真的想看清面具下藏着的，是张怎样的脸庞。
　　“回王姬，奴，相貌丑陋，不……不敢脏了王姬的眼睛。”
　　作为奴隶，是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的。
　　那个表演剑舞时意志顽强的小奴隶，珊瑚竟从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里，看出了他的为难。
　　“算了，你既然不愿意，我不强迫你，我府中今日收了七个奴隶，叫你七也不太好听，你以后，就叫十七吧。”
　　十七将头磕在地上：“十七多谢主人赐名。”
　　“以后，由十七伺候我就寝。”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就连十七自己，心中也是一震。
　　伺候王姬，就寝？？？
　　可今日才是他第一次来质子府，王姬连他的容貌也未曾见过。
　　况且上面的人给的命令是，看好高阳王姬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那么，今日的情况，又算什么？
　　在十七看来，这位王姬，和别人不同。他们所认识的时间太短，他不了解他究竟是个怎样性情的女子，只能通过这少量的接触给予一个大致的判断。
　　至少，她和帝京中的那些贵族大不相同。
　　在被派入质子府的时候，上面所描绘的王姬是霸道嚣张不知礼义廉耻的高阳王幼女。他觉得，也不过是帝京城的普通贵族而已。
　　可来到质子府，她愿意将自己的名字赐给那个女奴昭月，帝京的贵族，是绝对不允许这些低贱的奴隶和他们重名，因为他们从心底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因此很多奴隶，不配拥有姓名，只是用数字来方便称谓。
　　还有，他清楚这个世道的规则，在奴隶的意识里，是绝对不允许反抗主人或不服从命令的。佩戴面具是罪奴营下达的命令，长此以往，他也不想摘下这困住他的面具，仿佛戴上面具，他就可以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安慰自己面具后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而她，是第一个尊重他意愿的人，那一刻，十七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模糊的感情，犹如层层抽丝剥茧，直抵心房，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十七心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半天未答话。
　　“怎么，不愿意服侍本王姬？”
　　十七将头又低下了三分，面上好似染了醉红楼的胭脂，脸色瞬间红了起来：“奴，不敢，奴，遵令。”
　　高阳王姬的这一举动虽然荒唐，但却无错，奴隶本就是主人家的私有物，别说侍弄床榻，若是主人家想要赐死奴隶，也是可以。
　　不过，这位高阳王姬艳若牡丹，姿容绝世，这样看来，似乎还是那个小奴隶十七占了便宜。
　　质子府上的奴隶早早将珊瑚的房间整理好，还点了半个时辰熏香，珊瑚将蜡烛吹灭了几根，整间房更添了几分幽暗的韵味。
　　这样的好氛围，倒是很适合男女间的旖旎，珊瑚这样想着。
　　十七就站在她闺房的门口，如同一座山一样挺拔，巍然不动
　　这小奴隶的脸上，羞红半分不减，珊瑚只是觉得有趣，心下存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怎么站在那不过来？”然后指了指床榻：“这才是你的位置，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晚的身份吗？”
　　他抬眸，望向少女那张姝丽的面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美的摄人心魄，叫人不敢逼视。
　　珊瑚本就是带了些刻意的语调在引诱十七，十七虽是奴隶少年出身，但毕竟是个男人。
　　言罢，他才艰难地往前走了几分，在凑近床榻的位置跪下：“十七，十七但凭吩咐。”
　　那个舞剑时顽强不屈的小奴隶，竟也会有这样害羞的一面。
　　她逐步靠近十七，将两人的距离再一次拉近，十七无处可退，直到二人鼻尖相抵。
　　少女用手轻轻勾住十七的衣领，十七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她的双手，帝京的女子注重养护自己的皮肤，因此许多贵族肤色白皙，她却不同，她的双手布满老茧，那是常年干活或习武的人才会留下痕迹，可此刻，他竟有些抵挡不住少女的攻势，脸色比方才还要红润几分。
　　“不是但凭吩咐吗？小十七，怎么，我不漂亮？你不喜欢吗？”
　　“王姬美貌，奴，不敢亵渎。”
　　珊瑚的嘴角扬弃得意的弧度，又浅浅勾了下十七的下巴，有些玩味地说道：“难道从来没人告诉你侍寝的规矩吗？”
　　侍寝，规矩？
　　十七本是被黑衣人派来监视燕昭陵，可是却没人告诉他，还有这一回事，他罪奴营出身，没有从前的记忆，自然不会去思考男女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不行。
　　况且，每次靠近这位王姬，他的本能与直觉告诉他，他愿意靠近，愿意靠近眼前的女子，也并不抗拒。
　　十七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在生存面前，他自然不会优先考虑这些事。
　　珊瑚的目的达到，也懒得再调戏他，指了指卧房中的躺椅：“我睡觉害怕一个人，必须得有人陪，你既然武功高强，以后保护本王姬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少女得意洋洋地去了卧榻上睡觉，不再留意十七的动向。
　　十七在原地呆住，许久才到了躺椅上。可是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
　　宁淮和裴越派来的人可不是废物，当晚，高阳王姬传奴隶侍寝的事便在整个帝京贵族中传开了。
　　安远侯府，裴越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不知道，派那个人去高阳王府究竟应不应该，大事若成，他便是万人之上，可若败，裴氏九族，灭顶之灾。
　　“父亲。”
　　女子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父亲可是在想高阳王姬传那奴隶侍寝之事？”
　　来者一双凤眸灵动，但周身的气质，冷若冰霜，月夜照耀下，更显清丽出尘，正是裴越的女儿，帝京第一才女，裴玉珠。传闻此女七岁作诗，十二岁所作的牡丹图名动帝京，连姜恒都赞不绝口，夸耀道：“此女日后必定不凡，裴越因此女而光耀裴氏门楣。”
　　“你都知道了。”
　　裴玉珠悠悠道：“父亲别忘了，裴家的秘报处归我所辖，我虽不插手罪奴营一应事物，可是帝京哪件事情我会不知。”
　　裴玉珠一眼看穿自己父亲的心思：“父亲，帝京中知晓高阳王姬从前身份的人不多，您何故杞人忧天，照我看，您若想同高阳王结盟，不该从这位高阳王姬处下手。”
　　裴越倒是好奇，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有主见，问道：“世人都知高阳王的两个儿子战死沙场，他和自己的夫人感情那样要好，断不会再有其他子嗣，那这女儿，岂不是最好的软肋？阿珠何故如此说？”
　　裴玉珠冷笑：“我想想问问父亲，若是有人出言威胁，父亲会为了我陷整个裴氏于危难之中吗？”
　　裴越身躯一震，这话问的毫不留情，也许在裴玉珠说出口的那刻，她就知道答案。
　　“当今大盛，外敌颇多，土地绵延千里，内有皇子丞相争权，外有藩王手握重兵，陛下召质子来京的目的，不正是‘狭天子以令诸侯’，藩王多是兵伍起家，妻妾成群，儿女无数，父亲以为，这些人连自己的生死都交付在战场上，难道还会在意众多儿女的其中一个吗？诚然有如高阳王这般重视感情的人，但孰重孰轻，他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我明白，陛下比我们更明白，可是陛下没有办法，他定然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做给藩王，做给丞相，做给大臣看。”
　　裴玉珠一番话振聋发聩，裴越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人，他迅速领悟了裴玉珠的意思。
　　“父亲，若想得到一个长久的盟友，情感，是最不能靠，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世间哪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罢了，纵然布局者会为一时的情谊而心软，可是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守住本心，就成了最大的考验。”
　　裴越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儿，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都点在了裴越的心坎上，他忍不住戏谑：“我竟不知，这种话，会从我向来乖巧听话女儿的口中说出来。”
　　裴玉珠也不打算给裴越留什么情面：“父亲何必装糊涂呢，这些事，你胜我百倍，自小我便看着你是如何对待我那位嫡母，又是怎样对待我们这些子女，父亲有所求，诚然我也是，我姓裴，同裴家早就绑在了一起。”
　　她行了个礼，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些事，说道：“十日后是皇后寿宴，届时我会见到那位高阳王姬，父亲也会进宫，不如趁机，提点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