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蝴蝶振翅越墙去（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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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时候的天宇总是格外有趣，上一瞬天色还是蓝灰的，眨眼间的功夫，太阳跃出云层，苍穹随之换了一身衣裳。
柒络今日的舞衣没有昨日那身艳丽。那套是要带到宫里去的，已经拿去浆洗晾晒了。
莲娘细细说着柒络在这支舞上常犯的错误，末了特别强调了眼睛。
“记得让您的眼睛出声，七小姐。”莲娘让柒络作好准备，“今日多练上几遍，没有问题小姐便可以回去歇着了。”
柒络虽是长公主与丞相的第三个孩子，在族里却是排行第七。
府里的主子们都叫她“柒儿”，下人们哪能跟着这样喊，就只能称“七小姐”。
“是，先生。”柒络看着舞榭下的念春，眼底有几分失落。
他还没来，是太早了吗？
几只鸟雀越过树梢飞入花园。
柒络刚刚做好起势动作，余光一瞥，念春正和江天唯说话。
怎么眨眼的功夫他就来了？
江天唯抬头对上柒络的视线，勾唇轻笑。
柒络飞快偏过头去，心头一阵悸动。她来不及细想，在莲娘催促下抬起脚尖，开始舞动。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新的观众，还是因为这支舞她真的已经了如指掌。
她谨记莲娘的话，转头时眼波流转，似在向谁人诉说真情。
一舞结束，莲娘照例进行点评。然而莲娘没有急着开口，反倒先看了眼台下陌生的少年。
慕容府里最近来了位江公子，莲娘听说了。
看样子这位江公子是要做慕容府的姑爷。
念及此，莲娘莫名想起韶贵妃。
那位贵妃娘娘是丞相的胞妹，七小姐的亲姑母。
莲娘在慕容家多年，知道些贵妃的往事。莲娘觉得七小姐和贵妃年轻时有些像，她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爱人。
“先生？”柒络轻声打断莲娘的思绪。
“七小姐，若是你明日也能跳出这般水准，是能一舞惊动长安的。尤其是这双勾人的眼睛，简直要把人的魂儿勾走。”
莲娘批评的柒络的时候很凶，该夸奖的时候也是不吝赞美。
莲娘是很喜欢柒络的。身为贵族千金，柒络待人谦和有礼，长辈们都会喜欢这样的孩子。
在柒络很小的时候莲娘就开始教她，柒络应该算得上莲娘的得意门生，甚至半个孩子。
说这话是有些高攀了，莲娘没有嫁人也没有子嗣，是真真切切把柒络当自己的女儿教导的。
柒络听到莲娘的话，不知想起什么微微沉下脸。她不敢在莲娘面前耍脾气，很快恢复了笑脸。
柒络在莲娘的要求下又重跳几遍，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算练完了。
送走莲娘后，柒络跑到江天唯跟前：“怎样？我记得你从没见过我跳舞。”
她得意地微仰着脑袋，等待夸奖。
江天唯确实从未见过柒络跳舞。
他知道柒络从小学舞，可他亦是打小上山拜师。
他们认识的时间远比相处的时间久，他错过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八年，但他不后悔。
她是慕容府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女儿，机敏多才。
换做别的世家花费这么多财力和时间培养一个女儿，多半是打算送进宫里去的。
美丽骄傲的鸟儿不会喜欢精妙的金笼，它需要的是足矣为它遮风避雨的大树。
“一舞动京城。”江天唯听到了莲娘夸奖的话，照搬了来。
柒络不乐意，撇撇嘴要江天唯重新说。
江天唯绞尽脑汁，才想起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柒络掩嘴笑，不再难为他：“好了，天唯哥哥。你等我回去换身衣裳，我们去府外玩吧？”
出府？
江天唯应下。他来京城快一个月了，从没见柒络出过府。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慕容府对于柒络出府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柒络回到院子后换了一身丫鬟衣裳，还带上了面纱，一头青丝如瀑倾泻，明眸微闪，像得逞的小狐狸。
念春和柒络打扮得差不多，也带了面纱，两人看起来像姐妹。
江天唯心下了然：“她是要偷偷出府。”
“丞相和长公主知道了不会罚你吗？”江天唯跟在主仆二人身后。
柒络挽着念春的胳膊回头笑道：“只要我不惹事，爹娘不会怪我的。”
柒络明面上是偷跑出府，实际上根本没瞒着府里的下人们，何况还有跟着她的暗卫。
她前脚踏出去，丞相和长公主后脚就能知道。
念春要从偏门出去，柒络坚持要翻墙。
“姑娘，这么高的墙，若是摔伤腿，明日你怎么进宫？”念春不同意翻墙。顺利就不说什么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承担长公主的怒火？
“不是有你俩在嘛，若是我自己我肯定是不敢的。”柒络偷偷朝念春递眼色。
念春第一次不希望自己能这般了解自家姑娘，无可奈何配合道：“姑娘，我可帮不了你。这话你得跟江公子说。”
“天唯哥哥？”柒络转头满眼期盼地看着江天唯。
这主仆两人一应一和，就等着他呢，他那还能拒绝。
念春还是担心，拿来了钩索，让江天唯顺着绳子将柒络带下去。
柒络一落地便兴奋地往前跑了两步，似乎只有这样做才有翻墙出逃的实感。
“走吧走吧，永和铺的梅花糕很好吃的，我们去买些吧？”柒络拍拍衣摆，抖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眉眼弯弯，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姑娘。
念春自己利索地从墙头下来，顺带收了钩索：“姑娘，你翻墙出来就为了去买梅花糕吗？”
“不要叫我姑娘了，咱们怎么说的来着，念春姐姐？”柒络去挽念春的胳膊，活像一对小姐妹。
念春看了一眼江天唯，问：“那江公子算什么身份跟我们一块？”
“那就委屈江公子做我的意中人。可以吗，江公子？”柒络歪头笑看江天唯。
“做姑娘的意中人哪里是委屈。若要真要有一人委屈，也该是姑娘屈尊做小生的意中人。”江天唯顺着她俩的话往下接，至于话里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说罢，三人都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说着不开玩笑，柒络的眼珠一转，编了个新借口，“天唯哥哥，今日你就是我的远方表亲。不是，我已经不是慕容府的姑娘了，我叫柒儿，是府里的丫鬟，是跟着少爷您出来玩乐的。”
“哪有丫鬟们遮脸，主子毫不遮掩的？”江天唯失笑。
“那你是慕容府的远亲，我是你的表亲，也算慕容府的半个主子。不要纠结这么多了，走啦。”
柒络当然不在意这个谎话有多离谱。她玩心重，又没人去特意问她是哪家的姑娘，编这个借口多半只是说说而已。
一路上都是柒络挽着念春问这问那，江天唯在后面跟着。
柒络很少出府。明明自小在京城长大，却对京城并不熟悉，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问念春，叫旁人看来像是第一次进京。
江天唯容貌出色，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他来到京城后的衣物都是慕容府置办的，颇有几分京城纨绔的样子。
前头两个年轻姑娘一路叽叽喳喳，江天唯慢半步跟着，温柔含笑。
街上有许多商贩吆喝叫卖，柒络好奇地打量，远远就能看到一串串晶莹透红的糖葫芦。
柒络松开念春，转身去扯江天唯的衣袖：“公子，柒儿想吃糖葫芦。”
她又不带银钱，想吃糖葫芦只能找江天唯或者念春。
江天唯爽快应下：“好。”
他抬脚就要去买糖葫芦，念春连忙将其拦下，哪能真的让他破费：“胡闹，怎么能让公子掏钱呢？姐姐去给你买，等着。”
“谢谢姐姐。”柒络甜甜一笑，留在江天唯身侧目送念春离开。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真有一位官家女儿看中江天唯的样貌，前来搭话：“公子有些眼生，是京城人吗？”
柒络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这位高挑的大家闺秀，转头瞧见江天唯也在看，鼓着腮狠狠拽他的衣袖。
江天唯刚要开口回复那位姑娘，柒络轻咳一声：“我家公子是浔阳人，一月前才来京城，小姐自然是没见过。”
柒络那一声咳不仅是要江天唯闭嘴，更是换了自己说话的语调，少了些娇气，像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浔阳人？”那位姑娘微微皱眉，心想这小丫头好没有礼数。
听柒络说从浔阳来，这姑娘又觉得，小地方来的，难怪这般没有分寸。
念春去买了三串糖葫芦，尚未付银钱，回头就瞧见柒络二人在和另一对主仆在说什么。
柒络身份高贵，哪里会做丫鬟？
念春担心柒络遇到麻烦，拍到小贩手里一块碎银，拿着糖葫芦就走：“不用找了。”
“姑……公子，糖葫芦买回来了。”念春险些叫错。柒络甩过来一道凌冽的目光，念春心中咯噔一下。
不过这怒意并非针对念春，柒络的眼神很快就缓和下来，蒙上一层哀怨。
念春在心底偷笑，想来是江公子招来桃花，惹得她家姑娘不乐意了。
显然，那位官家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听到念春说“姑”什么，姑爷？
贵小姐微微挑眉，打算试探下江天唯是否定亲了。
“还未曾问公子来京城是为何事。”贵小姐这话给江天唯的，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去看另外两人。
念春和柒络正在分糖葫芦。
柒络伸手要那串最饱满好看的。念春不肯，塞给柒络稍微次一点的。那串最好的是要给江天唯的。
柒络不接，抱着念春的胳膊，一口咬住最好的那串。念春没办法，只能给她。柒络则得意洋洋地吃起来。
“这个丫头没有尊卑。”贵小姐在心里嘀咕。
她的眸色微沉，分明瞧不上柒络的行事做派，心底却暗暗羡慕。
哪家大家闺秀被允许做这等出格的事？越是禁忌越是诱惑。
江天唯知道自己应声柒络会不高兴，可她沉浸在“虎口夺食”的快乐里，那还顾得上答话？江天唯只得出声提醒：“小柒。”
念春先回神，小声说：“这是张将军的女儿。”
这人柒络认得。
张将军行军打仗多年，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威望。
然而，近几年有位惯用巧计的后辈。年纪轻轻，屡获奇功，加官进爵，直逼张将军。
此人便是柒络的长兄——慕容旸。
张将军看不惯慕容旸，觉得是皇帝偏向外甥，毕竟慕容旸有个当丞相的爹，还有位长公主的娘。
柒络在家常听父兄说话时提起此人，话到最后，往往都是丞相让慕容旸念及张将军为国征战多年，不要同他计较。
于是柒络便知道，这个张将军不喜欢她的哥哥。
张将军承认丞相的能耐，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才没与慕容旸撕破脸。
张将军不喜慕容旸，柒络就不喜张将军，连带着看张家小姐也不顺眼了。
知道了张家小姐的身份，柒络更加有底气。又是一声轻咳，柒络装腔作势道：“我们公子此番来京城是向丞相大人的小女儿提亲的。”
“小姐可能没听说过我们公子，你哥哥一定听说过。我家公子是丞相大人的远亲，近来总和慕容家的四少爷一同进出。他打小就认识慕容姑娘，我瞧着他俩的婚事也是……”
柒络还没胡扯够，就被念春捂住了嘴。
慕容家七小姐在京城里没什么不好的谣言。南霄国上下唯一会给柒络抹黑的大概就是她自己了，编排起自己的瞎话眼都不眨一下。
张家小姐看了眼江天唯，他亦是讶然。
换做一般的主仆，这样多嘴的丫头定是要掌嘴的，甚至可能杖毙。
何况是造丞相幼女的谣。
京城里谁不知道丞相幼女受尽宠爱，就连公主们都要忌惮三分。
柒络挪开念春的手，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两串糖葫芦此时都在江天唯手里，江天唯把比较好的那串给念春，轻声哄柒络：“念春也是好意，让有心人听去对我和慕容姑娘都不好。这串卖相是差些，你莫要介意。我们去永和铺买梅花糕，可好？”
念春抢过江天唯的糖葫芦，不许他留给柒络：“公子休要惯她。吃太多杂七杂八，回头害病又要受罪。”
张家小姐没说话，看着三人吵闹，心中浮现出新主意。
她再傻这时候也能看出来，那个叫“小柒”的姑娘绝非什么丫鬟。
这三人里应该就数她身份尊贵，特意穿了这样的衣裳还带了面纱，保不准就是那位慕容家的嫡小姐。
那位小姐今年才及笄，这姑娘瞧着也是稚气未脱，年纪上说得过去。
小柒姑娘不让江天唯回话，江天唯真就不回了。这会儿再看，可不就是小姑娘拈酸吃醋，无理取闹。
何况她自己方才说过，江天唯和慕容七小姐有意议亲。
加之念春说错话，她大抵不是要说“姑爷”，而是“姑娘”。
仔细想想也是，别说还未定亲，就算定了亲也不会立马改口，怎么也要礼成才是。
加之念春控制着小柒的吃食，正对上慕容姑娘体弱的说法。张家小姐认定小柒就是丞相嫡女。
张家小姐确实是因着江天唯生得俊秀，有意结识。明知慕容小姐早已交付芳心，张家小姐哪能做出横刀夺爱的事？
意识到这点，张家小姐面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不再把柒络当丫鬟看待：“几位要去永和铺吗？刚巧我也要去。不如我请你们，权当交个朋友。”
张家小姐觉得有趣得很，传闻中的慕容姑娘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慕容家果然很疼爱她，让她天真如稚子。伪装得这么拙劣，别人猜出来她是谁后，反而因此不去戳穿她。
“你们京城人士交朋友都不自报姓名吗？”柒络还是没有用本音说话。
她感觉得到张家小姐态度的转变，更知道缘由，纵使如此她仍坚持做戏。
柒络嘴上说着“你们京城人士”，自己还是京城口音。
得知柒络的身份后，许多破绽浮出水面。
张姑娘觉得小柒的性子有趣，心中暗笑，面上并不显，妥妥的大家闺秀：“是我疏忽了，小女子名知兰，家父张德生。”
这是主子间的交谈，柒络今日不想当主子，嚼着糖葫芦轻轻踢了一脚江天唯让他回话。
江天唯会意，答道：“小生江天唯。”
江天唯没多说话，柒络很满意，拉拉江天唯的衣袖：“走吧，不是要去永和铺吗？张姑娘说要请我们呢。”
“你这是什么话，咱家短你吃了？”念春睨了一眼柒络，觉得自家姑娘贪这点小便宜真是没出息。
“不一样的，姐姐。”柒络并不介意念春话里有话，亲热地挽上念春的胳膊。
念春没打算陪着她做戏，平日里她们就不像主仆。
只要没触柒络的霉头，念春说话做事逾矩了，柒络全都不当回事。毕竟柒络自己没规矩惯了。
柒络愿意让张知兰陪同，正如张知兰的意。
这会儿张知兰自然帮着柒络说话：“我不过觉得小柒姑娘招人疼，像我小妹。再者一些点心，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柒络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柒姑娘”是在说她，想明白后微笑道：“多谢您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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