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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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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横斜,光影破碎,斑驳的光点散落在陆千景眼中。一行人在山道中行走,及膝高的野草挡住去路,绿树掩映下,漆红的砖房立在山腰,爬山虎布满墙面。
砖房尘封多年,铁门锈迹斑斑,打开时松垮的铁锈混着蛛网落了一地,巨大的灰尘气息扑面袭来。
陆千景用帕子捂着口鼻,一面环视一面点头。她不掩喜怒,老板察言观色,不禁喜上眉梢,挥手叫来几个随从。随从扛着扫帚在砖房里大喇喇绕过一圈就要走人。
十几个人来去匆匆,领了赏赐终于一扫不耐。一人笑眯眯望着天,夕阳没入山岗,余晖一点点消退,再过不到一刻钟天就会完全暗下来。
“姑娘,虽然咱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寻到这来,但我看你是个好人,我劝你也快些下山吧,往后可别再来这了。”
草草交代完这句,他一溜烟挤进人堆,似乎生怕慢一步就追不上了。
陆千景:......
山林从明亮的绿色逐渐过渡成灰蓝,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动静,不多时完全安静下来。一群人走远了,黎枝一直紧绷的唇终于松下,她很讨厌那群人,却问了个与他们大差不差的问题。
“陆姑娘,到底是谁告诉你这儿有座砖房?”
陆千景如实道:“平成侯府公子。”
黎枝又问:“他是你什么人?”
陆千景略有犹豫,道:“是我未婚夫?”
黎枝表情微微有些凝滞,眼神复杂。陆千景被她盯得心慌,紧着嗓子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黎枝道,“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
山坡后别有洞天,不知什么人在山间挖出一个大坑,坑里积满了水形成巨大的湖面,色泽纯净,宛如宝石嵌于山林之间,然而两个人都没心思观景。
黎枝看着湖面,问道:“陆姑娘似乎对京城不是很了解。”
陆千景诚恳道:“我刚来不久。”
黎枝又道:“非我冒犯,你与你未婚夫婿关系很差?”
陆千景汗毛倒竖,山风阴阴,配上这个问题调子一下变得诡异非常,因为,她和裴述的关系真的谈不上好,骤然被一个陌生人言中,她心里顿时生出剧烈的别扭。裴述害她不成,她也一直堤防着他,唯独这一次是她心急了。群山每一处似乎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陆姑娘,我们也快下山吧,你看天都黑了。”
天空月亮从一个浅色轮廓变成光亮的圆盘,两人沿着原路下山,重新经过砖房,墙体后面交谈声清晰可闻。
黎枝轻轻叹道:“这么晚了,怎还会有人来?居然是两个男子。”陆千景眉心微蹙,若是女子深夜进山岂不更加奇怪。
两个人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
不知为什么,陆千景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昏暗中依然可以视物,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暗蓝衣衫,肤色冰冷,她眯着眼仔细辨认,没反应过来,铮的一声刺耳声响,大门被人利落打开,门上碎屑叮铃哐当又掉了一地。
两个人拍了拍手,空气中擦过一声清响,一人手中亮起火光,高举过额,幽幽光线照亮他的侧脸,呈现出温暖柔和的色彩,他声音与脸一样温润,因为喜悦而有些高扬,像是找到了什么。
“果然古怪。”
蓝衣那人淡然些许,道,“确实奇怪,照理说几年没人打理,不可能那么干净。”
举灯那人笑着打趣,似用不着调的玩笑压住心事:“你说不会真的是山中狐妖吧?”
陆千景:“......”
黎枝无声微笑,摇了摇头,声音如蚊:“知道有狐妖还敢来。”
又听举灯那人道:“我进去看看。”
“那我去附近。”
陆千景嘶地吸了口气,她听出其中一人声音,不是江映是谁?
她转身要找个地方躲藏,尚未迈开几步,身后已然有人在问:“李姑娘?”
声音远远飘来,陆千景扬起一个似哭非笑的笑容,转身对上面色阴沉的江映。清白月色下,他肤色苍白,踏着碎石朝她走来,袖袍被风吹得卷在身后,像在破开什么东西,眸光专注得诡异,一直凝在她身上,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些不该在的地方?”
陆千景脸色古怪:“你不也在?再说了这是我刚租下来的,我不在这在哪?”
江映上前进了一步,拦住陆千景,断了她逃跑的路线。“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租地,你要去哪?不害怕?”
最后一句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陆千景当然不会觉得他在担心自己,挑着眉反问:“有什么可怕的?你别说你要送我回去。”
“送你回家是不行了,但可以送你去刑部大牢。到底是谁让你来这的。”他语气已是不耐。
“裴述。”陆千景说完下意识闭紧嘴巴,好像从自己嘴里蹦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再蠢也知道此地不祥,别人听了只会认为裴述要害她,而江映不同,他只会理所当然地把他们捆在一块。
江映脸色刷地变冷,听着陆千景的话,他心中涌上一阵烦躁,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反着月光,真就纯粹无辜得像一弯清月,他笑了一下:“你就那么听他的话?这么急着走,又要去给哪个男的下药?”
陆千景后脑炸了一下:“你有病啊。”
“我说的不对?”
“反正下药的人不是我。”陆千景错开脸,避开对面审视的眸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别想污蔑我。”
“青天白日?李姑娘,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好玩吗。”江映抬头,头顶一轮明月静静地散发清辉,提灯人从砖房里出来,火光把冷气冲散,江映神情瞬间变得温和,转头对那人:
“我们走运,凶手找到了,看来过不久就能结案。”
陆千景脑子空白了一下,来人神情温和,若只有他一人还可能会说笑,而江映也在这,完全一副公事公办又吃了枪炮的架势,她心头猛地一紧,这两个人还真有可能把她丢进监狱。
忙问道:“什么案子。”
提灯人笑容爽朗,明晃晃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好似冬日围坐在炉边闲聊,有着说不出的温馨闲适。他笑意不减,分明没把江映的话放心上,陆千景忽觉心下松了一块,不自觉朝来人方向挪了挪。
“江兄,你何必欺负一个小姑娘,她怎么会是凶手。”那人略有同情,脸上无奈中掺杂几分疲惫。
江映脸色晦暗:“我欺负她?你要不自己问问她做过什么?手段和凶手有什么两样。”
提灯人只得不偏不倚,问道:“山中景色不错,但也危险,尤其是晚上,姑娘你怎会想到来这里玩,还有这位姑娘,你也是。”
黎枝垂眼点了点头,等了片刻忽地掀起一点眼帘,而对面目色温和,对视时沈彦启笑了一下,黎枝眼皮颤了颤,又垂了下去。
陆千景则毫不掩饰巴巴地望着对方。
此刻他就像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
同样是问话,这人处处关心,里里外外都是替人着想,神色看不出一丝作伪,就算是官场修炼多年修出来的伪善,也不会让人反感。
而他的脸,照样年轻。
对这样的人,谁都难免生出万分好感,陆千景乖顺说了一遍如何从裴述口中听来这个地方,又如何买下。
“然后就遇到你们了。”她耐不住偷眼瞟对方,那是张极其俊美的脸,高高的鼻梁上光影流转,风度翩翩,天生一股可靠的气质。
被人盘问都像是如沐春风,陆千景更想知道他是谁。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拱手行礼:“在下羽林卫都指挥使沈彦启。”
“啊,你就是沈玉......公子!”陆千景一兴奋,险些吐出人们给沈彦启取的绰号“沈玉郎”,她险险闭上嘴。
眼神一晃扫过一旁的江映,他神情别扭得像被人揉成一团。陆千景心中好笑,很快想明白缘由,羽林卫与翰林院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江映也是倒霉得没边了,办个差事还要与沈彦启一道。沈彦启与杜怀月天生一对,江映连别人的边都够不到。怪不得一直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大约忍了一路。
她脑中已描幕出不少画面,笑容太灿烂,脸上刹不住,完全像个要贴上去的花痴,无端让人产生错觉:若是她手中有香囊帕子一类的东西,必然都要疯狂砸在沈彦启身上。
“我叫陆千景。”
“你不是姓李吗?”江映奇道,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沈彦启那张俊脸,若有所思,“陆小姐,你快要把别人挤下去了,你认识他?”
陆千景理直气壮:“沈公子大名,京城有谁没听过。”
京城女子谁人不知沈彦启。
江映微怔,盯着陆千景看了半晌,马上换了一副确实如此的释然,“是啊,没什么奇怪。”
该不会是认命了吧,陆千景想。
沈彦启被两人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搅得一头雾水,只知道他们针尖对麦芒,而引发争端的似乎是他,一个把他捧得极高,另一个被压得无法反驳,不吭声,但怨气在空中横流。
他太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他从小就被当成世家子弟的标准模板,不管谁家教训族中子弟,总免不了拿他出来定调,导致不少少年见了他犹如耗子见猫,再大一些,就如仇人相见,等到真正懂事,这些怨恨才得以平息。方才,就在江映身上,他又感受到了这种久违的敌意。
他见到江映时,早已都不是无知顽童,进了官场任凭腹中有什么算盘,明面上谁不是藏着掖着。他心里好笑,不理解江映怎么突然幼稚无聊起来,这种东西也要比一比?他犹豫着该不该谦虚地插一句“并非如此”,又觉得这一句下去十有八九会火上浇油,他自诩圆滑,面对这种场面却总是捉襟见肘。
陆千景突然道:“对了,沈公子,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案,这儿有问题吗?”
这一问犹如解脱,沈彦启正色答道:
“这座山叫做苍梧山,最近几个月山上连续失踪二十余人。”
“失踪?那他们在哪?”
江映嘲讽:“知道他们在哪还用得着叫失踪。”
“是,人还没找到,但大约是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案子,十日前,朝廷派了我和江大人一同查案,现在还是没有头绪。”他苦闷一笑,压得人情绪消沉。
“好几个月有人失踪,怎么十天前朝廷才派人去查?”
“这便是案子的最难之处,最后一个失踪的人是肃王长子。”
陆千景道:“哦,就是肃王长子遇害,朝廷才开始派人查案?”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身披绫罗却油腻猥琐的大汉。素王世子的风评差的出奇,在清一色不着调的天潢贵胄中也属于垫底一类,传闻他喜好女色,见到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动手动脚,尤其最爱寡妇。
偏就投了个好胎,他死了倒没什么,就是要给皇室一个交代。
沈彦启不好意思道:“也不算,说来奇怪,凶手专挑男子下手,还是有些身份的男子,不是当官的就是世家子弟,对了刚才陆小姐说是平成侯府的裴公子给你说的地方,你与裴公子可有嫌隙?”
陆千景眉心隐隐跳动,裴述大约知道山中有人失踪,这人真想她死!
江映嗤笑:“情投意合,何来嫌隙。”
风穿过丛林,黑影婆娑,一片哗啦作响,天上飘来一片浓云,月亮坠入云层,大地瞬间蒙上阴暗,陆千景用双臂抱住自己。
“先不说裴述了,”陆千景深吸口气,满脸钦佩道,“既然失踪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当官的,你们两个不会想以身饲虎吧?”
沈彦启坦荡道:“哪里就真想送死呢。这个凶手手段古怪,应当不是寻常动刀动枪、绑架杀人,如果不中他诡计,应当是不怕的。不过,如果真的遇上其他劫匪,也不是没有防备。”
他晃了晃手中长剑,顿时寒光四起。
陆千景啧啧称奇,“把二十多个当官的骗来山里杀,不简单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刚才你说凶手手段非常,他是用了什么法子?”
要对抗官员与世子的护卫,京城里很难找到这样的人。
“嗤,”江映微微垂眸,“看不出来,陆小姐懂得还挺多的啊。”
陆千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总觉得江映黑洞洞的眼睛能看穿她脑子,但她大脑真的空空荡荡,什么也不知道。
黎枝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二位大人不打算告诉她别的东西,我怎么觉得陆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听说过。”
沈彦启语调低下去:“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传闻,扰乱视听罢了。”
沈彦启不说,陆千景心中可惜,却见江映一直看她,总有一种不对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