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野草 ...
-
这是沈忘第无数次走进这条小径，砖缝的野草，角落的青苔，景色一点也没有变。但他突然发觉，这些植物就是他们的写照。
少年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第一次审视起这个破败的地方。这算是家吗？他们这群人，飘零在四方，被不知名的风吹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然后就不管不顾的生了根，抽了芽。沈爷为他们浇水，施肥，然后等着植物生长，每长高一些就剪断一截，从不过问痛不痛，想不想。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不会痛了，可是三三亲手把过去的伤口划开了，他不能，也不想继续自我麻痹了。
手里的箱子没有刚刚拿到那么沉，因为里面的这堆物件已经没有生气了。沈忘双手托着它，在门口众人的目光中走进了沈爷的房间，里面有大毛，有沈二，都是被带到派出所问过话的。他们似是刚刚中止了一场谈话，在开门声中一齐抬起了头。
“什么都没少，还你。”
沈忘说完，将手中物件放在了桌子上。可沈爷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反应，移开目光，低头玩弄起了手里的扇子。
沈二见状，赶忙拿过箱子和钥匙，将二者都恭敬地递给了沈爷。沈爷这才慢吞吞的开了箱，清点里面的东西，丝毫不避讳在场众人。在简单检查过后，将箱子递回到沈二手上。
“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听不进去。” 沈爷缓缓开口，并不看沈忘。
“听进去了，就是当时着急了。”沈忘站在原地平静的回复，也同样没有看向与自己说话的沈爷。
沈爷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示意屋内的人给沈忘让个位置，然后继续玩弄自己的扇子。直到沈忘在众人的注视中坐下，他才继续开了口。
“沈三，说死就死了，还把警察招来了，白养这么多年。你们说，他干的这叫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还有几人偷偷打量低着头的沈忘，见他没开口，于是都不吱声。
“我养你们这么多人，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养孩子呀，其实跟养狗差不多，饿了就叫，吃饱了就乱跑，不听话了打两顿，饿两顿，保准管用。只要拿绳牵着，笼子根本用不着，谁都跑不了。有的狗忠诚，护主，有的狗脾气差，喜欢乱咬，不过还好，不咬自己人。啧，可这沈三三不一样啊，看着老实，一发疯，把自己咬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稀奇。”
“三三不是狗。”沈忘沉声回了一句，沈爷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自顾自讲了起来。
“你们肯定没见过以前村里偷狗抓狗的吧？我见过。先给你喂点肉，让你尝到甜头。多来几次，这狗见你就不会叫。隔三岔五的，等到这狗见你摇尾巴，管你肉里放的是盐还是毒，上赶着就吃了。成色好的给吃解药，转手一卖又是一笔钱，成色差的当肉卖了，也能赚几个子儿。”
沈忘又要开口，被沈二清嗓子的声音压了回去，沈爷也听见了这声，停下了手中摇着的扇子。
“老二，让他说。不就是怨我没出钱？”
沈忘没有答话，他听懂了沈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仅存的一点期望烟消云散，自己确实不该再做无谓的争执。
“让你说还不说了？这钱，你拿走了，我没要，已经是给你脸了，沈三三自杀，是他自己命贱，跟我没关系。”沈爷加快了摇扇子的频率，停下的躺椅又晃了起来。
沈忘听着吱拗声响，又变成了乖顺的样子，回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都滚吧，吵了一天了，让老子清净一会。”
沈爷一发话，众人一窝蜂涌了出去，沈二也赶紧拉着沈忘离开这里，生怕他和沈爷起什么冲突。
没想到的是，对方也意外的配合，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小巷中，沈忘特意放慢了脚步，待人声远去，才对身边一直不敢说话的沈二开了口：“二哥。”
终于等到对方说话，沈二立刻回应。“怎么了小六？”
“你知道吗，三三哥写了遗书。”
“知道，但哥……没来得及看，被那帮警察拿走了。”
“我看了。”沈忘拢了拢衣服，越发感觉冷。“三三不想我们继续这样了。”
“什么这样？”沈二无奈的笑了笑。
“二哥，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认识一位姓郑的警官，只要我们留下证据配合他，沈爷……我们以后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
沈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没想过像正常人一样，可是他们这群人，除了沈忘，哪个人没偷过？说的难听些，他们就是老贼养的一群小贼，沈爷要是进去了，他们也逃不了。姑且不论这些，沈爷的朋友到处都是，谁背叛了沈爷，就算出来了，也难保不会被那些人再缠上，这辈子就别想好过了。
见沈二不回答，沈忘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二哥，三三的结局你看到了，现在的治安状况你也清楚，你能保证你一辈子顺风顺水吗？你就甘心一辈子活在烂泥里吗？”他压着声音，看着前方的漆黑一片，这话他很久之前就想说了，可是三三在，三三帮他挡住了现实的残酷与黑暗，于是他就在安逸中把这些话忘记了。
“小六，你不知道那群人，得罪了沈爷就是得罪了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告诉旁人，传到沈爷耳朵里就麻烦了。”沈二下意识打量四周，再次确定没有人才稍稍放心。他现在特别想知道，一向温和的三三，在信里留下了些什么才会让小六这样？可是没等他开口，沈忘就继续说了起来。
“做过的事情，早晚都会被发现，他们那些人能风光一时，能风光一世吗？二哥，我今天把想法都告诉你了，等你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沈忘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留下沈二一人在原地愣怔。
亲手结束掉这一切，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燃烧的越发旺盛。可这火太旺了，也烧的他有些心痛。沈爷，沈爹，十几年。
他逃一般回到了他们住的那间破旧的房子，可站在门前敲门时，他突然就没有了力气。这间房也是沈爷买下来的，还说要给他以后娶妻生子用。这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连这里也回不去了。
沈忘绕了条小路，避开了在自己之后回来的沈二，大脑在夜风中飞速运转。
配合郑民搜集证据，一方面要让这些人都说实话，一方面不能打草惊蛇。谁可以相信呢？他自认为熟知为人处世的道理，平时也人缘甚佳，可如今想来，真心的朋友又有几个呢？同样都是烂命一条，他却总是这群人中特殊的那个。凭什么要求别人都甘心。
神思游离的转了两圈，沈忘有些抵不住夜里的秋寒。双手插进衣兜时，传来了冰凉的金属触感。
这是元辞的钥匙。
莫名的酸楚涌了上来，他突然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哭一场。可是他不能哭。三三要他多开心，他在心里答应了，所以以后就再也不能掉眼泪了。
在心里斟酌半天，沈忘最终还是捏紧了手中冰凉的物件，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家，也需要一个让他远离这些的人。
*
那人离开后，元辞便回到了客厅。这里与沈忘在时没有任何不同，他却突然发现这里过于空旷了，没有一点人气。
他本想打电话告诉陈思归姐弟这个消息，却在按下拨通键时犹豫了，转而选择了发信息——他实在不擅长应对丰富的情绪。
【跟你姐说声抱歉，不用帮忙了】
【陈思归：？？？为什么啊？】
对方意料之中的秒回，然后在下一秒打来了电话。元辞盯了一会手机屏幕，才犹豫的接通。
“不是，怎么就不用帮忙了，出什么事了？”
“沈三三自杀了。”
“不是吧哥？这……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对方问出这句话后，元辞心中一紧，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他发现了这其中的时间差。
自己打电话请陈留意帮忙后，在第二天中午才告诉沈忘这个消息，对方当时显然什么也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沈三三自杀的时间，就是今天上午。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在昨晚就告诉了沈忘这个消息，沈忘必定会当时，或者今天一大早就转告沈三三，这个人就不会自杀，不会有后面的事。
而换一种方式推断，自己如果一开始就抛开那些该死的边界感，在发现沈忘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加以关心出手相助，后面的事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一念之差，他错过了一条性命。
元辞不断假设那些如果，连陈思归那边几次叫他都没有听见。耳鸣，头痛，眩晕，不适感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他几乎拿不住手机了。
“哥？元辞？你没事吧说说话啊……闭嘴，手机给我！”
对面突然换成了清冷的女声，元辞也终于被叫的回过神来。
“听着元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任何人，知道吗？”
“抱歉。”
“抱什么歉？对我还是对你帮的人？对我没必要，就是白动了动嘴皮子的事，对你帮的人更没必要，是他该谢谢你，听懂了吗？”
“嗯。”
“吃饭没有？”
“还没。”
“现在吃顿饭，睡觉，明天一切如常去上学，万事有我在，明白？”
“明白。”
电话在对方姐弟二人争夺手机的哄闹声中挂断，元辞喝了杯凉水，慢慢冷静下来。陈留意说的一点没错，可自己早些开口就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也确实是事实。
大脑又开始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混沌，他想出门买些酒，喝断片，或是直接多吃一些安眠药，可是好像没有力气，更不想动弹。
“下次看到你喝酒，我就把你的照片印下来，送给全城所有卖酒的老板。”
他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眼前一会是对方送书那天若隐若现的虎牙，一会又变成了那张字迹工整的草稿纸。更多的片段涌了上来，挤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校门口，班后门，酒吧……酒吧？
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那天他得知了父亲领回家那个女人怀孕的消息，一时不快去了附近的酒吧。沈忘就是那天假扮服务生混入，被人为难，又陪他喝了半天可乐的人。
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小啊，总是有奇妙的磁场吸引一些人彼此遇见。
咚咚咚，三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很轻，像是在试探。元辞缓缓从回忆中走出，直觉告诉他另一边的答案。
他径直走过去开了门，果然。
那人似乎是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回过头来。
“吃饭了吗？一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