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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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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淮枝觉得电梯里的灯光好像闪了一下,几乎要把对方当作是项云声。
但很快清醒——不是因为他看清对方面容,是毛骨悚然地,看到了对面电梯镜子里站在自己身边的项云声。
我已经知道你是幻觉了。
淮枝垂下眼睑,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切都是假的。
他是疯子,他一定要隐藏住。
故而抬眸间,眼里便多出虚情假意的笑,“这么巧,你今天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你工作顺利吗?”
“顺利。”
淮枝回着,心想他可真会往自己身上戳刀子。
万文宣:“这几年经济不好,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我店里的招聘消息才发出去不到三天就收到两百多封简历。”
“是吗.....”淮枝就开始担心自己的求职之路了,觉得前途茫茫,会不会找不到工作。
他和万文宣站在电梯里,明明公寓才三层楼高,他们家也在三楼,但好漫长。
凝视电梯上升的数字,旁边项云声说:“问他店里招不招人,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己。”
淮枝不回应。
“这样不仅能从租客手里拿到租金,还能拿工资。不过,我的租客不仅是我的租客,还是我的老板吗?”项二公子说着,便笑一声。
淮枝忍不住皱眉:“你能不能闭嘴?”
万文宣说:“什么?”
淮枝僵住,站在他面前头也不回,“....我没说你。”
“那是在和谁说话?”万文宣反应很快,往前一站,把他拽向自己,“还有谁在这儿?”
淮枝被迫面对他,两人差不多高,淮枝不想和万文宣对视,便盯着他的衣服,看到自己覆在上面的身影,心想自己要完了,今天不仅失去工作,还被租客发现自己的房东有精神病。
“还有谁在这儿?”万文宣复问。
“没有人......”
“那你是在和谁说话?”
他步步逼近,淮枝往后一退,瞥见项云声站在后头,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便又登时心头冒火,要说什么——
电梯在这一刻停下,抵达三楼。
大门打开,对面站着一人——万文宣。
他不是在自己身后,和自己搭乘同一部电梯?!
现实里,电梯外的万文宣似乎也在寻找淮枝,见他就在里头,笑起来:“家里停电了,我们晚上出去吃饭?”
淮枝没有回应,呆呆看着他,想学他的样子也扯动嘴角,可哪能做到,惨白着脸回头——空荡荡,原来镜子里只他一人的身影,没有租客,没有项云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病的有多重。
*
万文宣前往车库,开车去吃晚饭。
他也才到家不久,和静娴聊了几句后驱车离开,发现家里停电后,给他发信息,没回,知道对方不喜欢接电话,就到楼下去等他。
不想在电梯门前就见到人。
两人一同坐电梯到停车场,万文宣注意到淮枝的状态有点奇怪,便问:“你今天过得好吗?”
“好。”
“上课很顺利?”
“顺利......”
本是很普通的寒暄,在淮枝的记忆里,却已经听过一遍这些问题。
现在的万文宣....是真实的吧?
他揣揣不安,心想项云声.......项云声又在哪,还在电梯里吗?
想要彷徨四顾,又担心会被万文宣揪到一点不对劲的苗头,克制住,并不见效,瞄到旁边有人靠近,两个影子叠到一起。
万文宣刚要张口说话,淮枝立刻打断,先发制人地说,“你要考虑退租吗?我.....会退给你全部押金,外加补偿两周的房租。”
“为什么?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什么事都没有!”
“为什么突然要我退租,不是签了半年的房租?”
“我......”
该死,淮枝自认是坏人心术,偏偏这会儿连一个合理的谎话都编不出来,竟是说:“我之前定的价格太低,不想租给你了。”
“我可以加价,我不想搬,搬家很麻烦。”
“我可以承担你的搬家费。”
“不需要,我喜欢住在这里。”
“不方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万文宣已经不是在询问了,往前一迎,因果循环似的,淮枝就往后退,瞟一眼上方的电梯楼层显示,骂这电梯怎么这么漫长,在垂眸间,瞥到身后一个人影。
项云声说:“向他坦白你被补习社辞退了,短时间内没有收入,趁机提高租金。或者问他咖啡店里还招不招员工,毕竟......”
这阴魂不散的幻象大笑:“这样一来他既是你的租客、也是你的老板了,你可以从他那儿得到两份钱。”
闭嘴!
淮枝听着这大差不差的话,手脚冰凉,一阵慌张。
电梯门开了后,头也不抬地逃出去——破绽百出。
他想:自己在他面前还是那么不自在。
万文宣想: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俩人坐进车里,万文宣问淮枝想去哪吃饭。
淮枝其实已经想回家了,但又已经答应了万文宣,只得含糊道:“我还不饿,你决定吧.......”
“那我们出海。”
破天荒的,万文宣如此决定。
*
天已经完全黑了,傍晚六点半,路上车灯荧荧,两旁街道店铺却关一大半。
淮枝坐在车里,不知道万文宣怎么就想出海了,甚至被害妄想症似的......不对,他就是有妄想症,猜想租客是不是因为他方才说的话恼羞成怒,要把他带到海上去,行杀人犯罪之事。
而万文宣还是那么懂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说:“我没想对你干什么,只是突然想坐船,到海上去。”
“去干什么?”
“不知道,”万文宣在这时笑了,他确实就是个随心所欲的,道:“就在那儿待一会儿。”
“我饿了。”
“你现在又饿了?”淮枝失言,万文宣脸上的笑更深,深可见眼底,“码头在歌剧院那边,我们去歌剧院底下的餐馆吃饭?”
“......算了,还是先出海吧。”真是不幸,一提到这地方,淮枝就想到淮子懿。
苦中作乐似的想现在和万文宣出去也好,可以远离陆地,到海上去。
何况他还没在晚上出过海呢,会晕船吗?
他杞人忧天的毛病又犯了,万文宣说:“我车里有晕船药,你把前面的柜子开了。”
“哦......”淮枝乖乖去做。
“旁边有水。”
已经被打开,喝过了,但淮枝心无旁骛地喝了下去。
这药很苦。
万文宣喜欢开快车,赛车手一样的踩着油门,淮枝本来还因为自己得了精神病这事而苦闷不已,如今坐在车里看他超过一辆辆车,居然也感到畅快。
但他还是不太喜欢万文宣,故而畅快着,还是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冤家。
两人很快到了码头,停好车,走路过去。
淮枝上了船后,才开始奇怪这是万文宣自己包的船还是私人拥有的,一回头,想询问他,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
同时也有一个人和他们同行,进了驾驶室。
“我会开船,但今天不想开。”万文宣和他一同走向船舱。
项云声也跟在淮枝身边,说:“我也会开。”
淮枝“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两个人,心想我当然知道你会开。
他去美国找项云声的时候,俩人出过海,项二公子没告诉他同行的不只他们,淮枝满心欢喜,到了码头后才知道还有三十几个人,心里便是一凉。
甚至发现男朋友是开船的那位,大部分时间都在驾驶室,淮枝要独自面对一群陌生人。
当时他闷恹恹的,只恨自己没学会开船,不能和男朋友待一块。
明明是和男朋友的甜蜜约会,这会儿却成了个陪客,待在那些陌生人旁边拼命附和,唯恐会被发现心中的局促。
项云声有个叫陆运的朋友后来救了他——从驾驶室里揪出项云声。
勉强挽回一次约会。
唉,所以说前尘往事,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去,被哀愁所淹没。
船只兴兴轰轰地启动,淮枝来到船尾,看到歌剧院的全貌。
今天是周几?心里忽然冒出这问题,旁边多出一个人,影影绰绰,心有灵犀似的说:“歌剧院是周六日才会亮灯吗?”
“大概吧,我不知道。”
“你不是在这住了快十年?”万文宣笑望过来。
不知是哪里说错,就惹恼了淮枝,“我不爱出门。”
过半晌意有所指地补充:“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万文宣顿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
*
船只一开始开得很快,在看不到歌剧院后,慢下来。
大晚上的确实什么都看不见,淮枝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在船头上坐下,高望青天,一个月牙好不孤凄,就要犯多愁善感的毛病,一低头,看到黑暗中出现数道亮光。
是从哪儿来的?淮枝不知道,他偏头,看到了城市那边玲珑绢花似的灯火。
偶尔还能听到身边扑通扑通的水声,忽近忽远,好像有什么东西跃出水面。
淮枝很快想到悉尼的热门海上项目——观鲸,之前淮子懿就吵着要去看,淮枝没陪他一起,在码头那儿找了个咖啡店坐着,等一个心智堪比儿童的成年人。
不过据说鲸鱼只会在白天活跃?
他就问万文宣:“是什么东西在我们周围?”
“什么?”
“有水声。”
“应该是什么鱼吧,我去让人把灯打开。”说着万文宣就转过身。
“你早该这么做,”淮枝挖苦道,“还好我不怕黑。”
“上次你被困电梯,害怕吗?”
淮枝摇头。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又是深夜。”
“还好吧,我报了警,被告知十分钟就会来人,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老提这事干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仗着这时船上光线昏暗,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内心,偏偏下一刻灯就开了,淮枝得了报应,没来得及收敛表情,被对面的万文宣一览无余。
于是这颗心不知怎的就好像被一双手给捏紧了,有种做错事被抓到的心虚。淮枝侧过身子,不看万文宣,偏偏听到下一瞬身边就传来一声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
“什么?”淮枝心中不悦,几乎要把他当作淮子懿,要向他展现自己的坏脾气。
而万文宣这冤家,竟也说:“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总是千方百计隐藏住自己,把自己弄得完全没有脾气,迎合和讨好所有人。”
“这样不好吗?”
“我还是喜欢真实的人,”万文宣今晚好像特别开心,偏心的晚风在他身上尽显温柔,“淮枝,你现在很鲜活。”
*
鲜活?
淮枝真是坏人心术,看到万文宣转身走进船舱,独留他一个在船头,便抬头高望尖尖月牙,嚼着方才听到的话——心想自己还是被海面上不断传来的水声给影响了,鲜活这词说得他像海里的一条鱼。
明明用鲜明比较好吧。
这没文化的租客。
淮枝胡思乱想一会儿,拿出手机,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此时倒映在屏幕上的脸。
嘴角微勾,眼眉弯弯。
也好像一条小船。
造孽,明明之前还惊恐不安。
定是被万文宣影响了。
对了,项云声呢?
淮枝不知怎的想去找这个幻象,四顾,无果。
万文宣从船舱里走出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酒有食物,淮枝回头看到,想说他怎么像个侍应似的,但一对上他的眼,又定力不足地改了口,“我不喝酒。”
“这是没有酒精的饮料。”
“哦......你这食物新鲜吗?”
扑通一声好不合时宜,旁边又一条鱼跃出水面。
淮枝听着,便觉得自己好像在问这条鱼新不新鲜。
他真是有病。
万文宣看着他的面色,似乎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笑说,“当然新鲜,我今天才让人送过来的。要不是现在太晚,我们其实可以海钓。”
“嗯,”淮枝草草应了声。
“你之前有海钓过吗?”
“没有,”淮枝撒谎了,项云声很喜欢海钓,他们还在一起时经常去海钓。
只是他不知怎的,就当着万文宣的面否认。
借着低眉去拿饮料的机会,压下心头颤动。
船只停下来,月光中租客一张脸是渺茫的,和幻想中的项云声重叠。淮枝不肯去看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条小船,一沉一浮,站在里头被晃得七上八下。
可这回答似乎暴露了什么,对面那人聪慧至极,只从他的否认中就觉察出些许苗头,一双眼凝视他,多了累赘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万文宣心想。
他佯作无事地说:“要吃鱿鱼吗?”
拿起旁边一瓣柠檬,往炸鱿鱼的碟子上挤了几滴,叉起一块鱿鱼送进嘴里。
淮枝没看他,低头做贼似的偷瞄他的影子,瞧见他动作,不知道他是在挤柠檬,反应过来后脱口:“你不是吃柠檬过敏吗?!”
立刻探身制止,却在下一刻僵住,左手撑在船板上,右手握住万文宣的胳膊。
对上一双清明的眼。
呵。
项云声这幻象就出现了:“原来你还记得我吃柠檬过敏。”
现实中静悄悄、无人声,月光渐渐淡暗,好像白云不忍心让月亮参与这心知肚明的场面,遮去它的存在。
淮枝觉得自己该说什么,但说不出口,想立刻逃离此处。
又听到扑通一声,一条鱼跃出水面。
转移注意力地往那处望——哪里是什么鱼,分明是一条海豚。
吃饱喝足了在他们面前表演怎么消食对吧。
淮枝想迁怒这海洋生物,但太荒谬了,哪有人这样的,加上他实在不安,只得是沉默着,再次望向万文宣。
就见这冤家淡定极了,嚼着那沾了柠檬汁的鱿鱼,吞下去,“房东大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柠檬过敏?”
好生过分,他从未这样叫过自己,淮枝“我”了半天,答不上来。
心惊胆战地见他吃完第二块,“你不是......”
“我不过敏,不是吗?”
“是,”淮枝便垂下眼。
好像和他达成一个协议。
*
在海上停留一会儿,船返程了,在回家的途中,淮枝发誓再不吃鱿鱼。
他甚至连副驾驶都不想坐,想坐到后面,但又觉得租客会通过倒视镜看到自己,打消念头,坐到老位置。
万文宣看着他的动作,说他这位置除了淮枝外还没人坐过。
是什么风光的事吗,淮枝便说你在美国也这样?
万文宣定定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其实是生气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发现自己被骗了啊。
月亮再次出现,车子压过地上树影。
万文宣看着前方说:“我不会搬走,我们签了半年的合同。”
“你喜欢吧,”淮枝现在已经怕了,觉得自己说多错多。
他归心似箭,对每一个红绿灯都感到不满,本以为很快就会结束这荒唐难熬的一天,却没想到到了公寓,走出电梯,家门口前会站着一人。
一头墨绿色的长发、棕色风衣,气质桀骜不驯。
造了孽了——是淮子懿。
*
“哥哥!”一听到人声,淮子懿就回头,急扑过来。
淮枝第一反应是对方会不会是幻觉,没来得及躲开,被抱住,感受到触感后发现对方真到自己家门前了,眉头大皱,问:“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住这儿?”
“我.....我问了大哥.......”淮子懿便心虚,又虚张声势地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是大哥让我过来的!哥哥,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说着就要抱紧淮枝,却被对方推开,也很快有另一人脚步一迈,挡在他和淮枝面前。
“即便是亲兄弟,没打一声招呼就过来,算是私闯民宅吧?”万文宣说。
淮子懿才发现哥哥身边还有个人,脱口问:“哥哥,你怎么还和这个人在一起?”
万文宣究竟是谁,他又没瞎,清楚得很。
而他的话也让万文宣眼皮一跳,再度看向后方。
淮枝面目不惊,“很晚了,你该回去。”
“是啊太晚了!我找不到酒店住,就在哥哥家里将就一晚吧,”淮子懿的脸变得飞快,“我不用睡床,客厅就行,甚至也能打地铺!”
“不行。”淮枝顿了顿,心里开始流出恶毒的汁液,“父亲会怪我。”
“他不会。”
“我给你订酒店。”
“不用这么麻烦。”
万文宣在两人说话间跨步上前,拿出锁匙开门,淮枝瞥见了,就绕开淮子懿,要走进屋里。“哥哥......”淮子懿迎上来。“滚开,”淮枝不客气地说,“你不能住在我家,你.....”
“我怎么不能,项云声都能住了!”
哦,淮子懿说出那三个字了,万文宣看向淮枝。
淮枝不出声,万文宣便伸手把他拉进来,挡住撞上来的淮子懿。
“我们身份不一样。”
低低和对方说着,强势结束这场重逢,关上门。
*
再一转身,先进去的淮枝已经快要来到房间前。
真是迫不及待啊,万文宣看着对方,屋里没开灯,轮廓渺茫,好像要捉不住人。万文宣一点不着急,“房东大人,”又用这称呼,伸手把屋子的灯打开。
“什么事?”淮枝站在走廊上,偏头,和他隔着一段距离,觉得此情景极为熟悉。
荔枝红的灯影落到两人脸上,好像带上过去的气息。
淮枝说:“我偶尔会以为我们之前认识。”
“只是偶尔?”万文宣面不改色,反问。
“只是偶尔,但每一次我看到你,都会发现是看错了。我对你,没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