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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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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过去,我无法想象我的家里会有另一个人居住。此刻我却看向在月光下熟睡的伏山,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睡得安稳,他总是将身体蜷缩得很紧,就像一个还躺在母亲子宫中的婴儿。
像现在这样总是在半夜起床观看别人睡觉的戏码,真的不太像我的风格,而且整整一个月都是如此。很夸张,但是事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单单看着那张安静下来的脸就觉得心里平静很多。当然他也经常让我觉得很烦躁——通常是在他醒着的时候。我不喜欢别人踏入我的界限太多,但是我可以放纵自己做一个变态。毕竟从我放他进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跟他的关系是变态的。
我图他什么呢?只有在月光下我才会思考这个问题。在日光下,我只会让他滚出我的房子。
隔天的时候,伏山照例脱了衣服当我的免费裸模。这一个月里我画了不少画,站着躺着坐着,纯情的风骚的风情的。虽然我画了伏山展现给我的方方面面,却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了解对方。
彼此不过是暂时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偶尔会有一些为了抵消金钱交易而进行的事情。
我从来没给伏山看过我画的画,因为一旦他看了就很快会明白,其实我有多讨厌他多出来的生殖器。倒也不是因为我特别喜欢女人,只是觉得光滑的身体上多出来一个疙瘩令人心理不适,为此我还骂了该死的造物者一顿。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我画的所有有关伏山的画,下腹往下延伸便是一片光溜的皮肤,强行“摘除”了他的□□与□□。
伏山一开始还会要求看看画,但后来也变得无所谓了。唯一一样他一直在坚持的,就是试图激起我的□□。我搞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跟他发生关系,毕竟情感上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嵌入对方的体内才会更加深对彼此的羁绊。我想我要是娄郁舟的话,应该不会拒绝。可惜我是段奚冉,一个阴沉黑暗讨人厌的洁癖。
“段奚冉,你其实长得挺可爱的。”伏山托着脑袋,歪着头看我。他总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比如,“我们那儿也有不爱说话的money boy,有些客人就是喜欢不爱说话的,不过大多喜欢爱叫的。
我们叫也是有专门学习过该怎么叫的,不能太尖锐,也不能压着过于低沉。当然也不能叫得像个女人,那些爱□□□□的人不喜欢。”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只想拿美纹胶把他的嘴给封起来。
伏山说起House的事情就有些滔滔不绝:“在其他的地方,高级妓女和站街的都还有鄙视链,但是在House没有。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是出来卖的,再怎么高级,服务的时候都没区别。毕竟顾客也不分高低贵贱,脱了裤子全是一个样。所以在那栋别墅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
“那你还留在这儿。”我瞟了他一眼,继续蘸着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伏山捏着下巴思索了会儿,说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我懒得理他,反正这只是他向来拿手的说话技巧,喜欢这种词在伏山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实在太廉价了。伏山见我没反应,惺惺作罢。嘴里念叨着过几天要出去找工作,还要支付我房租之类的事情。事实上,要是他找到了工作,大可不必呆在这儿。我也希望他可以尽早离开,我这人耳根子软,我害怕哪天要是喜欢来喜欢去的事成真了,那才叫真的覆水难收。
毕竟我这个人……算了。
就在这时,娄郁舟给我打来了电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正好是他策划的画展关闭的那天。这批北欧小众画家的画给他带来了不少收入,至少光靠售卖门票就小赚了一笔,更不要说随展出售的周边物品了。按照常例,每次娄郁舟毕展后都会请我和蓝澄吃饭,这也算是对于两个穷光蛋的接济了。
伏山见我放下画笔,眨巴了两下双眼:“你要出门?”
我点点头。
“我能一起去吗?”伏山问道。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真的不可以吗?”他又问。
“不可以。”我说。
“你就不怕我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他抿紧了嘴,似乎下定了决心非要跟我去。
“你敢?”我瞪了他一眼。
“我是不敢……”伏山低声嘟囔着。
我实在吃不消伏山撒娇的姿态,我也敢确定伏山是吃准了我拿这种样子的人没办法,才故意表现成这样的,毕竟洞悉人心是他的必修课。我叹了口气,“穿上衣服,走吧。”
娄郁舟约的地方一向有他的风格,价格高,装修精致,至于好吃不好吃就另当别论了。既然是别人请客,我也不会嫌这嫌那的,虽然有几次真的是令人发指的难吃。
我走进包厢的时候,娄郁舟上下打量了一下跟在我身边的伏山。我不喜欢他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蓝澄怎么没来?”
“电话成空号了。”娄郁舟收回眼神,“不知道他又上哪去流浪了。”
我点了点头,蓝澄一向如此,我们早就习惯了。我和娄郁舟以及蓝澄是大学同学兼室友,我也不知道分宿舍的是什么奇才,竟然让我们三个半辈子都搭不到一起的人分在一起。
实际上我们是四人寝室,还有一个人,他叫肖宁。我跟肖宁的关系更好,但是在开学的一年后他就自杀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的灵堂,他闭着双眼躺在一张乌木打成的棺材里,皮肤被粉饰得如同白墙。
把他送上灵车后,我没有去参加之后的解秽酒宴。我只觉得肚子里的气不停地翻涌着,直冲喉口。回了家之后,我一直在干呕,食物没有呕出来,却流了一脸的泪水。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与他一起的经历,这些经历与刚才在灵堂看到的那个棺材不断的交替重映,最后我发现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我的某一部分好像跟着他一起被送进了焚化炉,在烈火中化成灰烬。
隔天回学校的时候,我发现娄郁舟和蓝澄像两个人没事人一样平时怎样现在就怎样,好像死的不是他们的室友,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问他们,你们会记得他吗?蓝澄只是看着我没说话,娄郁舟让我向前看,不要老惦记着过去的事。
肖宁的死成为了一个疙瘩,有些人选择将它铲平,有些人放任他永远留在那里。我很痛苦,唯有绘画才能缓解我的情绪。所幸在艺术的追求上,他们和我是相通的。我们在一个人的死亡中,升华了友情。
蓝澄是我们三个人之中艺术天分最高的人,也是整个班中拔尖的。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的性格相当令人难以捉摸。当然,在认识了十年之后,我才知道用“无性格”这样的词形容他更加合适,在他眼里好像没有什么是比艺术更加重要的。如果他风餐露宿穷到叮当响,可能都会用根木枝在泥巴上创作。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在人体上作画,后来他说,纹身与其他作画没什么不同,只是画布换到了人类的表皮,而充满痛苦的作画过程则令被纹身的人加深对画作的印象。我说他是变态,喜欢欣赏人们的痛苦。他说他只是希望他的每一幅画都会因为针刺痛表皮带来的痛苦而加深记忆。
至于娄郁舟,他喜爱艺术,但是对于绘画的天分却不高。才学了两年纯艺术,就转专业去隔壁会展了,当时还拍着胸脯说要展出我跟蓝澄的画。结果后来嫌我俩是赔钱玩意儿,就没再提这事儿。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娄郁舟赚了大钱,还有了个跳芭蕾舞的漂亮女朋友,相比于我和蓝澄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连汐呢?”我跟着娄郁舟进了包厢,发现包厢里并没有娄郁舟跟大家一起吃饭时的常驻嘉宾。
“分手了。”娄郁舟说话的样子不咸不淡。
即便娄郁舟跟连汐在一起了5年,我也不觉得此刻说出“分手了”的娄郁舟很奇怪。他向来薄情寡义,大学的时候交的女朋友比每周老师布置的速写作业还多(当时一周要画120张速写)。连汐算是他最持久的一段情感,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点完了菜,娄郁舟的眼神又回到了我身边的伏山身上。他考究的眼神令我不适,但我也不能让他别看,这样会显得我很奇怪。
“这位到底是谁?”娄郁舟问我,“上次就见过面。”
我一时找不到适合形容他与我关系的词语,想要岔开话题,但刚准备张口,伏山便已经替我作了回答。
“房客。”他说。
“你缺钱了?”娄郁舟看着伏山,却在问我问题。
“你给我?”我反问他。其实我想说的是“没有。”
“你要多少?”娄郁舟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突然记起来在两年前那次聚餐,他也是这么认真的。说是聚餐,实际上是我单方面约他出来。
在三个人中,我的天赋算是中间的那个,胜在从小绘画,基础功好。但实际上,我是最废物的那个。他们总是能冒出什么新鲜的点子,而我只能够盲从,我最擅长的便是临摹或者画模特。无聊又无趣。
大学毕业后,由于家庭的变故,我没有再继续纯艺术的道路。我选择随便找了个工作混日子,我知道这样不好,也对不起自己。但是我没有金钱来支撑我昂贵的梦想,我只能去当一条随波逐流的鱼,当一个坐班的白领。
就在工作的第四年,我终于因为长年累月的压力崩溃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风很大,我坐着公交车回家。车上只有两个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窗户开到了最大。另一个人坐在我的背后,他似乎不喜欢风声,于是将窗关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像是故意恶作剧一样地又将窗户打开。
等到我下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发现那个人正在他在自己的位置上费劲地关着被我开得很大的窗。那一瞬间,我便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我开始放声大哭,十足像个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而那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我又想起了肖宁。他就是我心里的那个永远消不去的疙瘩,时至今日只要我一回头,我就能看见那张乌木棺材里白生生的脸。他睁开眼,对我说,别放弃。可是我想放弃得要命,我想立刻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
之后我辞了职,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
确切的来说,娄郁舟救了我。那天我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之后,他立刻给我安排了一个工资不错的绘画老师的工作,并且这个工作一周只需要上四天班,还有双休。那时他的表情也像现在这样认真。
“还是说工作不合适?”娄郁舟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挺好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知道他担心我会肖宁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我和他一直都是在危险边缘的人。
娄郁舟又看向了伏山:“他有点像肖宁。”
“不像。”我立刻反驳,“倒是你,为什么分手?”
在座的可能只有伏山想知道为什么,对于我和娄郁舟而言这只是个转换话题的契机,所以娄郁舟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你说怎么让一个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我猜到娄郁舟找到了新欢,但我一向认为让别人死心塌地地爱着是他独一无二的本领,听到这个问题我觉得挺新鲜的。
“你都说死心塌地了,当然是死了。”我随口说道。
娄郁舟似乎陷入了沉思,但他的沉默很快就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真放心上了?”我烦躁地锤着怀中的抱枕,只觉得血压急速上升。
“我以为你们认识段奚冉这么久,已经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屁话了。”伏山毫不留情地抨击着我,丝毫不理会我怒视的眼神。
“既然你们都知道这是屁话,为什么最后你们还跟娄郁舟一起策划了这场谋杀案?甚至让陆鸣去偷药。”一直沉默的蓝澄突然说了话。
伏山突然看向陆鸣,陆鸣的脖子猛地一缩。
“偷药”这个词,我是头一回听见。虽然隐约在之前陆鸣说的故事里猜到了分毫,但是我没想到这件事蓝澄也知道。我看向伏山,对方的表情却风轻云淡。
接着我发现伏山的下眼睑向上挤了几分,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对蓝澄说:“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