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97、无名氏（八）

　　许望山从前居住的那栋别墅格局古怪，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装修，卧室在书房里，餐厅在实验室，花园改建成了足球场，但常年用来骑自行车，价值不菲的定制瓷砖上全是宋温峤童年的涂鸦，当然，在他记忆里，大部分都是许望山画上去的。

　　三层楼高的复式图书室里，正中摆着一张铁架床，家具随意堆砌在角落，月光从一扇扇椭圆形的窗户里洒下来，在房间里团出无数整齐的光影，深浅不一的锈红瓷砖上挂满了奇怪的装饰，各种形状的镖盘悬在床边，墙上被飞镖扎出许多洞眼。

　　这栋房子对于有强迫症却爱书的人来说，简直是爱恨交织。

　　秦少淮走到床边，环顾着空荡荡的四周，好奇道：“你小时候睡在这里不害怕吗？”

　　宋温峤双手插兜倚在墙上，笑问：“怕什么？”

　　秦少淮挑眉，确实，在这方面宋温峤拥有用之不竭的安全感，他怎么会害怕独自睡在空旷的地方。

　　况且，他未必是一个人睡，总有人会陪着他。

　　宋温峤走到墙的另一面，打开冰箱看了一圈，拿出两瓶气泡水，起了盖子，插上吸管递给秦少淮，冰箱旁有一张长桌，他直接坐到了桌面上，咬着吸管说：“住在这里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挠了一下头，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表情，苦恼道，“我爸不会做饭，也不喜欢陌生人出入，所以我小时候经常吃面包和三明治，只有宋爸来的时候，我才有正经饭吃。”

　　秦少淮靠着他坐下，淡淡地说：“听起来像是在炫耀。”

　　宋温峤低头苦笑，他慢慢握住了秦少淮的手，声音低沉道：“我有件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向你坦白。”

　　气泡水见底，吸管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秦少淮把瓶子放在窗台上，“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不说。”

　　宋温峤踟蹰道：“是关于你的身世。”

　　秦少淮静静地看着他，须臾问道：“为什么每次提到我的身世，你总是很难过，你喜欢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宋温峤一怔，皱眉道：“是因为爱你，所以心疼你。”

　　“宋温峤，我们之间没有弄错因果关系，我也爱你，所以可以接受你所有的坏脾气，和你偶尔的不聪明。”秦少淮低着头轻轻地笑，“傻瓜，我已经知道了。”

　　宋温峤难以置信，“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秦少淮仰着头，看着高处的吊灯，轻声道：“苏明昇陈毓和你长得并不像，那天之后你变得很古怪，宋文韬说他捡走了枕套上的头发，所以在陈毓来找我的时候，我给了她一瓶矿泉水。也许冥冥中早已有了安排，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我不明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一团糟，不差这乌漆嘛黑的两笔。”

　　宋温峤沉着脸不吭声。

　　秦少淮扭头朝他笑，“你啊，不要把我想得这么脆弱。”

　　宋温峤闷声道：“我不想你难过，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给你。”

　　“我已经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秦少淮握住他的手，笑说，“千金不换。”

　　“千金本来也换不到吧。”

　　秦少淮嘀咕道：“你今天一点都不浪漫。”

　　宋温峤看着他笑，单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环起他的膝窝，打横将他抱起来，径直走向床榻，“给你看点浪漫的。”

　　他抱着秦少淮躺上去，摸索着床边的按钮摁了下去。

　　天花板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玻璃材质，群星璀璨，明月高悬，漫天星空尽在眼前。

　　秦少淮反枕着手臂看了一会儿，“这是假的吧？”

　　“动画效果，城市里哪有星星。”宋温峤说，“哄小孩够了。”

　　秦少淮噗嗤一笑。

　　宋温峤问：“你要看电影吗？有纪录片。”

　　宋温峤把手伸过去，秦少淮顺势抬了一下肩膀，枕在他手臂上，打着哈欠说：“随便看一个吧，有点困了。”

　　“好。”宋温峤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反手在床边按了两下，换了部纪录片。

　　*

　　九月里的艳阳天。

　　秦少淮从袋子里把长袍和假头套假胡须拿出来，抖开衣服在宋温峤身上比划。

　　宋温峤看着那一身繁重的长袍，顶着苦瓜脸说：“别试了吧，看上去就热。”

　　“试一下嘛。”秦少淮把长袍挂在臂弯里，上手脱他的衣服，“乖，待会儿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宋温峤配合把上衣脱了，挑眉问道。

　　“我做三明治给你吃。”秦少淮摸了一把他的脸，把衣服递给他。

　　“三明治？”宋温峤戏谑道，“会不会太辛苦你了？”

　　“再给你削个苹果。”秦少淮手里拿着假胡须，看了看宋温峤的下巴，犹豫道，“胡子还是算了吧，免得过敏。”他仰起头看着廊檐上的几部摄像头，“还能用吗？”

　　“全部关掉了，就算能用也该升级了。”宋温峤把层层叠叠的衣服穿上，低下头扣盘扣。

　　等他穿好衣服，抬起头，假头套就套上来了，他低头看着秦少淮兴致勃勃的样子，遗憾道：“早知道你也买一套，我们穿情侣装。”

　　“我不穿，热死了。”秦少淮不假辞色地说。

　　宋温峤气笑了，按住他的脖子低头就亲，两人闹了一会儿，秦少淮不耐烦地把他往外推：“差不多行了，快去站好，我要拍照了。”

　　“暂时放过你！”宋温峤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我站哪儿？”

　　秦少淮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把他拖到相同的位置上，然后退回摄像头的地方，踩在椅子上给他拍照。

　　他举起手机，看着镜头里的人，视线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无名氏站在面前，太像了，无论是容貌、身高，还是那种独树一帜的气质，从骨子里透着倨傲。

　　秦少淮按下拍摄键的时候，双手微微发抖，拍了两张后说：“你把胡子贴上。”

　　宋温峤没有不答应的，他拿起胡子往下巴上贴，笑说：“奖励该升级了。”

　　秦少淮眼神沉沉看着他，“别笑，站好。”

　　宋温峤见他认真起来，便敛起了笑容，肃然站去了原来的地方。那一袭长袍翩然，流水似的白发披在肩头，浓眉下是一双明亮又锐利的眼眸。

　　秦少淮几乎忘记了手指是怎么按下拍摄键的，舌头打结似的喊：“温、温峤？”声音中带着一丝低颤。

　　宋温峤拔腿向他跑去，张开双臂道：“怎么了？小心脚下。”

　　秦少淮扑棱进他怀里，宋温峤抱着他的腰，小心把他放到地上，又问：“怎么了？”

　　“太像了。”秦少淮心惊肉跳，却肯定地说，“你是无名氏。”

　　宋温峤眯起眼睛，露出一抹温温的笑容，声音轻轻地、轻轻地说：“怎么会呢？”

　　“但是你看......”秦少淮茫然无措，“你和他一模一样。”

　　“人有相似不奇怪。”宋温峤按住他的手机，没有去看那几张照片，神色淡然道，“其实我怀疑，无名氏是我爷爷。”

　　秦少淮眉宇深锁。

　　“大概是因为无名氏年纪大了，无力抚养我，所以将我留在了这里。”宋温峤耸了一下肩，“吃饭吗？是不是给我做三明治？”

　　秦少淮心不在焉点了下头。

　　宋温峤将他拥进怀里，贴着他的嘴唇，暧昧地说：“我还要别的奖励。”

　　秦少淮被他的胡子蹭得下巴痒痒，忙不迭地推开他，“你快去换衣服。”

　　宋温峤不依不饶道：“换完衣服我要奖励。”

　　“好好好，知道了。”秦少淮敷衍点头，他转身回图书室，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吐司，用刮刀抹着花生酱，脑子里仍然在想刚才的画面。

　　温热的气息突然从后拥了上来，打断了秦少淮脑海中匪夷所思的推理，宋温峤收拢力气，结实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他亲昵地蹭了蹭秦少淮的耳朵，声音低沉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秦少淮放下刮刀，跟着他走上旋转楼梯，去往二楼，二楼最里面有个小门，弯腰才能进去，进去之后是个小阁楼，书架上大多是儿童读物，地上有五六个彩色的垫子，看成色是崭新的，应该是派人来打扫时更换了新的。

　　“我小时候经常躲在这里看书，这里是监控死角，待在这里，没人找得到我。”

　　秦少淮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随意翻阅。

　　宋温峤重复：“这里是监控死角。”

　　秦少淮疑惑地看向他。

　　宋温峤从他手里抽走书，逐步走向他，迫使他后退直至抵到墙面上。

　　秦少淮面色不善，“你正经一点！”

　　宋温峤笑，扶着他的腰温柔地亲他，亲得他软了身体，才将他凌空端抱起。

　　秦少淮惊呼一声，慌张地环住他的脖子。

　　“害怕就抱紧一点。”宋温峤将他抵在墙头，抱着他的身体往下沉，轻笑道，“你每次惊慌的时候，体温就会升高，很舒服。”

　　秦少淮咬住指腹，浑身都在颤栗。

　　宋温峤笑得餍足。

　　秦少淮靠在他肩头，意乱情迷之时想起了那两张脸，无名氏的脸和宋温峤的脸重叠、融为一体。

　　宋温峤又把他抱到了垫子上，捂住他的眼睛欺身而去，声音低沉道：“宝贝，专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