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舞》花尘月希

17、内里至纯至善

　　许奈思找到正在被打扫的那间客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让阿姨收工，自己躺床上直接睡死过去。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许奈思所在的房间才被人敲响。
　　睡了三个多小时，总归是清醒了些。
　　知道来叫她的人是谁，她故意不应，在卫生间简单收拾好自己才出去。
　　纪权澈很有耐心地等在外面，人出来后他一个字也没说地闷声带路。
　　许奈思对这样的相处模式表示满意。
　　*
　　餐厅内。
　　许奈思融入得很快，跟文淑有说有笑的，和纪慎言也能聊上，一顿晚饭吃下来仿佛已经成为纪家的一份子。
　　而纪权澈也真的做到了不假装跟她关系好。
　　起初许奈思大着胆子跟他互动，他一点不配合，之后她便不敢再冒进。
　　否则受麻烦的还是她。
　　吃完饭后，文淑提议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纪慎言还有工作要处理，急需回公司一趟，纪权澈说自己想先洗个澡，直接回了房。
　　转眼间只剩下文淑和许奈思两个人在院子里逛。
　　“你看看他们爷俩儿，逮着别人陪我就都暴露本性了，一个两个跑得比谁都快。”文淑表面上不满地抱怨，实则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许奈思俏皮地说：“那就让我陪您呗！咱们在一起可比跟他们在一起好玩多了。”
　　“是啊，实不相瞒，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得亏蔓蔓生了你，也算是圆了我的梦。”文淑轻握许奈思一只手，百般珍视地爱抚着。
　　她有意将话题引到此处，而许蔓无疑是沉重话题的中心，不论过去多长时间，只要提起，总会让人神伤。
　　尤其是对许奈思，七年来她从不曾释怀，甚至越陷越深。
　　可以说，她是除许蔓本人以外，这场悲剧最大的受害者。
　　“文阿姨，你跟我讲讲妈妈年轻时候的事儿吧，我还没从她闺蜜口中听过她的故事呢，您的视角一定最精彩。”许奈思极少这般眉眼温顺地与人说话。
　　文淑眼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彩，笑着点头。
　　夕阳已经完全隐没于天边，夜幕即将笼罩，日月交替间，一个已逝多年之人的往事被她最要好的朋友讲述给她的女儿听。
　　“你妈妈当年可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孩子，刚进学校的时候就有好多学长学姐知道她，追她的人呀，都快排到校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那儿去了！”
　　“她性格好，功课好，能力没话说，又热心负责，大家都很喜欢她，每次分组合作全抢着跟她一组……”
　　文淑语调柔和，事无巨细全部娓娓道来，唯一对涉及许毅的情节避而不谈。
　　她虽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开导一下许奈思，但听与不听的权利她不做任何干涉，完全交由当事人。
　　许奈思始终眉眼带笑安静地听着，待文淑说得差不多了，她才踌躇道：“文阿姨，其实你可以提许毅，起码他和妈妈一起上大学的时候，还是真心实意的。”
　　“小奈，你要知道，不光你对他心存芥蒂，我们所有人亦是如此，只不过程度不同。”文淑语重心长起来，但又不会给人一种长辈的说教感，完全是知心朋友间的谈论，“你无疑是这场灾祸中承受打击最大的人，我们谁都没有资格站在任何立场劝你放下过去，你只能自己说服自己，自己救赎自己。”
　　走的时间长了，她们在一处桌椅前坐下休息，阿姨贴心地送来茶水。
　　许奈思双手握住一个茶杯，望着浸泡在杯底的茶叶沉思。
　　文淑顿了顿，继续道：“你最在乎的应该是你妈妈怎么想，但她不在了，你只能靠对她的了解去揣测她的想法。几乎所有人都会想，他们已逝的亲朋好友对自己到底有哪些期望和嘱托，这些想法固然不准确，因为人们总是先从自己的角度、观念出发，这就印证了猜测终究是猜测。不过有一点肯定不会错，你妈妈希望你能够向前看，不要过度沉湎在悲伤之中。”
　　“就拿阿姨来举例吧，不管我是因为什么不得不离开挚爱的人，哪怕其中伴随了不甘、冤屈甚至是仇恨，我也会最先抛下这些，只希望他们能够把眼前的生活过好，照顾好自己，之后再去为我考虑那些负面的东西。”
　　“真的吗？可是妈妈不在了，我怎么做得到好好生活？”许奈思不解地将目光投向文淑，水汪汪的眼睛里盛着的是青涩与懵懂。
　　褪去那层不适合自己的外壳后，内里竟是至纯至善的少女，问的问题都如此天真。
　　“好好生活不是只有一种方式，你不必强行放下对妈妈的执念和对许毅的痛恨，这需要你自己慢慢摸索，找到你觉得最舒服的健康状态。”文淑循循善诱。
　　她切身替许奈思考虑，对她的想法和感受关怀备至。
　　纪权澈洗完澡来给文淑送药，走到许奈思身后不远处时，被文淑眼神示意停下。
　　他便拿着药和水杯站在原地等候。
　　“谢谢文阿姨，我可能懂了，但我需要时间。”许奈思并没有把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她知道自己有多执拗，没彻底打击报复许毅之前她是不可能好好生活、步入正规的。
　　姥爷、姥姥和小姨都劝过她，江浔阳也让她别太走火入魔，可她始终没办法跨越心中那道坎。
　　“小奈，阿姨没有感同身受过，自然就没有多大的发言权，哪怕感同身受了，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劝你放下仇恨，但你要知道，还有很多爱你的人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衡量这其中利弊，到底是惩罚那一个恶人重要，还是先和一群爱你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重要。当然，如果到那时你还可以全身而退，结局肯定皆大欢喜，只是风险太大，你切记三思而后行。”文淑的话掷地有声且发人深省，听者受用终身。
　　“文阿姨，真的很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庆幸妈妈有你这样的朋友。”许奈思结束话题。
　　文淑笑容加深，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欣慰与宠溺。
　　听到这里，纪权澈知道自己该过去了，他稍微调整一下表情，边走边说：“妈，该吃药了。”
　　文淑自然地接话：“来吧来吧，逃不掉的环节。”
　　许奈思见状提出要去洗澡，起身离开院子。
　　纪权澈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伺候文淑吃药。
　　文淑把药吃完后问：“刚刚都听到了吧？”
　　“嗯。”纪权澈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没什么想问的？”文淑继续问。
　　纪权澈抿了抿唇，犹豫道：“您觉得她会听您的话吗？听得进多少？”
　　文淑坦然一笑：“我本来就没想过劝服小奈，她人生中的所有事情都只能由她自己做主，我们应该做的是尊重她，给予她支持和帮助，在她走岔路的时候及时伸手拉她一把，然后到此为止，剩下的交给她自己，这样她才是一个鲜活的人。”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错再错。”纪权澈不明白母亲的逻辑。
　　“我们认为的对错，这世道认定的对错，皆没个定数，万事若只论对错的话，未免太过苛责，太没有人情味儿了。而且小奈的遭遇根本就不允许她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幸福快乐下去，你如果想帮她，只需要一直陪在她身后，决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能做到吗？能做到的话，我就把你一直想知道的，小奈真正的伤疤揭给你看。”
　　文淑的表情温柔又坚定，她同样下了很大的决心。
　　纪权澈眉头紧锁，一颗心揪得厉害。
　　…
　　痛彻心扉的往事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对人们的伤害，有心人每每忆起都能尝出新的滋味儿，悲痛不减当时半分。
　　文淑坐在如今的别墅庭院里，瞧着满院生机盎然的花草树木，只觉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七年前，这栋豪华的别墅尚未计划动工，通明的灯火还未亮堂至此，鹅卵铺就的小径也不曾被人踏过，一切人、事、物都如常行进，顺着不可逆的光阴永不停歇，只是有的人，永远停留在了那个七年前。
　　那是一个极尽荒唐、令人气愤叹惋的故事——
　　许家大小姐许蔓生得一副好皮囊，年纪轻轻知书明理、温顺可人，是众人口中让人羡艳不已的天之骄子，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生来就在罗马的天选之子。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女孩儿会一辈子顺风顺水、喜乐安康，享常人不能享之荣华富贵、得常人不可得之功名利禄。
　　的确，如所有人设想的那般，许蔓的前半生过得风生水起。
　　她的背后有庞大的许氏，一出生便身价不菲，赢在起跑线，她自己也很争气，名校毕业、精明能干，还早早地成家立业，生下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近乎人生美满，只需静等光阴荏苒。
　　可上天似乎总爱和人开玩笑，又或是给了一个人太多偏爱，是时候收回些，甚至残忍扼杀后还要伤口撒盐。
　　不幸的源头便是许毅。
　　两人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同专业同班，偶然的几次相处过程中，许蔓逐渐被许毅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