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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监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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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的种种迹象来看,正好这位叫应知寒的同学兼租客脾气臭,不爱搭理人。只要对方往后安分一点,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当家里多了个幽灵。
反正在学校里的时间多,回到家里把门一关,谁也不理谁就行了。
这么一想,瞿宰相倒非常满意自己的规划,连走路的步伐都轻盈不少。
然而轻盈不过一节早自习的时间,这位薛定谔的关系户就被语文老师短暂地摁在了他身边。
瞿期:“……”
语文老师姓周,个子不高,是个退休返聘回来的老头,年轻那会儿是语文教研组的组长,现在年纪比学生大几轮,头发都成地中海了,讲课的时候却依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年级上也是出了名的严肃。
他拿着复习题册子站在讲台上说:“这个册子是咱们教研组自己搜罗编撰的题,新转来的几个同学的还没来得及复印,所以你们各自凑合着看一看。”
瞿期幽怨地抬头看了老师一眼,不曾想刚好被抓包。
“你那是什么眼神?”周老师一说起他就脑仁疼,“正想说你呢,最后这么几个月了再不好好学,背两句诗词是能实实在在能帮你涨点儿分的——”
“——那杂志看那么多,难不成能用到数理化上面吗?总不能仗着语文成绩好就乱来吧?”
瞿期嘀嘀咕咕的声音和周老师的嗓门重叠。
这段话听得耳朵起茧,他都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背完后他又乖顺地“嗯嗯”两声,保证道:“我这学期一定好好做人。”
周老师摆摆手,侧身让了一下:“行了行了,该坐好的赶紧坐好。”
等到应知寒在瞿期身边落座后,周老师又叮嘱道:“新同学这节课给我盯着他,要是他再上课看杂志,你就举手给我打报告。”
至此,什么狗屁的宰相肚里能撑船都被瞿期扔到脑后,这几个字的前提是安全距离,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应知寒,这个距离显然不太安全。
于是他托着椅子底往左边挪了些,虽然本就已经死死抵着多媒体了,这么做只是徒劳。
但不知道谁曾经曰过:能不能做好是能力问题,做不做是态度问题。
至少他要把划清界限的态度摆出来!
应知寒的目光从眼尾落过来,像只是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旋即又收回去。
瞿期从他脸上看出两个字:幼稚。
老师很满意自己的安排,撸起袖子抖了抖练习册,正式开始讲课。
虽然不太愿意,但瞿期还是把练习册铺开放在桌面正中央,不然对方出去嘴皮一碰,往小说是他排外,往大了说就是孤立新同学,那他可罪过大了。
中老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长篇大论地讲起文字难免让人觉得枯燥。起初的十几分钟,瞿期还能捏着红笔订正一下,听到后面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好几次都把手伸到桌肚里了,想起旁边有个监工,又悻悻地收回来。
但他无意看过去,才发现应知寒并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凑得很近,反而连碰都没碰到桌面。
他腿上放着笔记本,必要时候会低头写一写,别人做这个动作时,总会有种弓肩驼背的局促感,他却坐得很直,看起来认真得不卑不亢。
老师把练习册翻了个面,开始讲后半段的阅读理解。
瞿期第n次打了个哈欠,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手一伸,从桌肚里掏出一本杂志铺在腿上。
自从上高中以来,他数不清被没收过多少本杂志,尤其是语文老师没收得最多。
可即使这样,办公室里那沓跟他书房里的一堆相比,还是算不上什么。
以前柳昭离开之后,家里就变得空落落的,明明上学的时间也没减少,但回到家里却觉得钟表变慢了,日子漫长无比。
于是他开始看书、看电影或者打游戏,那些名著名片被他看了个遍,各种游戏也几乎打到全通关进度百分百。
他甚至觉得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直到某天换台过程中,刷过一个播放着纪录片的频道。那其实是个很平常的大自然纪录片,是瞿期以前觉得没兴趣的东西。
但那个镜头里,他不知前因后果,只看到一头雪豹不停地挥着爪子,拯救另一只更小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沙土埋住的雪豹。
旁白的声音说,这头雪豹已经这样挖了一个多小时。即便镜头拉进得有些模糊,依旧能看到它双爪被血染成红色。
片刻后,这头雪豹眼里滑落了一滴泪。
这个镜头给瞿期带来了很大的震撼,纵使他知道那只是沙石迷眼,用来湿润眼睛的液体,却还是忍不住触动。
他不禁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完了这集纪录片的后半段。
他还记得尾语里,旁白用浑厚的声音说,有生命的东西在亘古不变的山川河流间只是一个瞬息罢了,但它们却依旧能创造出无数个或光彩夺目、或静谧无声的永恒瞬间。
自那以后,瞿期对大自然的兴趣几乎成指数增长,书籍杂志纪录片看了一堆,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能亲眼去看看。
然而他鬼鬼祟祟拿出书,还没来得及翻两页,桌面就被人笃笃地敲了两下。
还真称职啊。瞿期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偏头看向那位姓应的监工,却发现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看他做什么,看我。”周老师略显愠怒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抬抬手说,“来瞿期你回答一下这道题——”
瞿期“哦”一声又把脑袋转回来。
冤枉错人了。
“——题目说,‘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艺术分析与鉴赏,最贴切的一项是?’,你选哪个?”
瞿期站起来,腿上的杂志书啪叽一下合起来掉在地上,他咳了一声又摸摸鼻尖,垂眸搜寻着题目。
“怎么?课外书看得太入迷,还没找着题目呐?”周老师捏着书背手站在他面前,吸顶灯照到他的地中海上,有点亮。
瞿期悄悄抬腿挪了两厘米,试图挡住地上的书,嘴上笑着回道:“没看课外书,我在思考。”
思考个屁。
应知寒静静地看这人说谎不打草稿。
练习册摊开有两大页,阅读理解的正文和题目都在右半边,而这位“思考者”盯着左边那页看了半天。
“它都看到你了你还没看到它。”周老师忍不住说。
“B!选B!”李恣在后排慷慨激昂地小声帮忙。
周老师意有所指:“有些同学别给我多嘴,我还会抽人起来回答的,就同一道题。”
话音一落,班里瞬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收作业的收作业,低声询问的低声询问。
应知寒看了一会儿阅读理解的正文,这是篇很常见的文章类型,无非就是游子多年后归乡,驻留不久又要离开的故事。
甚至连题目也很正常,每个选项提取了一句原文,再对这句原文分析,要求选出分析最为贴切的一项。
瞿期寻着寻着,忽然感觉自己裤腿轻擦过什么,应知寒弯腰捡了什么东西又坐直,嘴里好像似有似无地蹦了几个字:“右半边。”
但班里的嘈杂让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毕竟仔细想想,这人应该没这么好心给他指题目。
不过视线落到右边,他就看到了题目,以及自己填的答案。
“选D。”瞿期说。
“D选项,‘文章结尾的“他转过头看向灯火阑珊的小镇,那是他生长过的地方,最有烟火气的时刻到来了。而他背道走向远方,头顶的月亮还正高悬。”阐明了主人公对家乡失望,不再留恋回忆中的家乡之意’。”
周老师把选项念了一遍,问:“你选这个是吗?”
瞿期点点头。
“还有没有人有不同答案?”老师环顾一圈,把李恣点起来,“来你说,刚刚就在后面叽里咕噜的,跟个蛐蛐儿一样。”
李恣反倒不确定了:“B……?”
B和D是完全相反的选项,它们对同一段话进行了分析,只不过前者表达的是思乡,而后者表达的是不再思乡。
周老师又陆陆续续点了一堆人起来,半数以上的回答都是B,还有几个在A和C里挑的,总之没一个选D。
在一部分学生的认知里,阅读理解这种东西都用不着细看,现代文赏析就选思乡,古代诗词就再加一个仕途失意。
正确的概率就如同往大街上扔一块儿板砖,少说也能砸中几个叫张伟的。
而这也就显得这位唯一选D的更加突兀。
周老师问了一圈又问回瞿期:“为什么选D?”
瞿期拿起练习册说:“因为主人公虽然回到家乡,但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并不一样。他每见一位长辈,最后的感想都是以贬义结尾,比如‘阿婶还是昨日那般口吻,她让我往后也多回来,我看着她的脸笑起来。’,这句话结合前文来看……”
昨天的雪停了,还属于秋季的阳光从宽大的窗外照进来,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
他的嗓音很干净,说起话来语气总是往上挑,有种少年人蓬勃向上的活力感,讲着长篇大论时反而听得是种享受。
缺点就是会让人觉得他翘起了尾巴。
应知寒坐得离他大概一臂远,听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堆,最后总结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如果真的表达思乡的话,结尾应该不会用‘头顶的月亮还正高悬’这句话。”
“……坐下吧。”周老师一脸牙疼的表情看了他几秒,指着瞿期无奈地宣布,“这道题点了那么多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做对。”
“特意不给你们标易错题,还真在那给我选思乡,都那么明显的坑了还一个个往里跳,真以为高考题就这么简单呐?选思乡的全给我把文章和题目抄一遍,晚自习前交,看你们再对语文不上心!”
班里低声的怨言四起,瞿期坐下撑着脑袋发呆,脑子里又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声音,低低的,确实有点像应知寒在说话。
他目光往旁边瞥了几眼,然后无事发生般收回来,片刻后,倏地想起掉了的杂志还没捡。
要不趁着捡杂志的空档问问?
眼看老师走到讲台另一边,瞿期侧偏身子,长手往下一捞,刚要开口,略显局促的手却在椅子下多捞了两下……
杂志呢?
他低头一看,地面干干净净,本该躺在那儿的书不翼而飞。老师的脚步又走近,他只得直起上半身。
然而坐直的过程中,他目光却不小心扫过应知寒的手。
嘿,这人笔记本底下捏着的,不是他的杂志是什么?
他托着椅子往右边挪了点,面上不动声色,底下的巴掌一伸,轻声道:“把书还我。”
应知寒垂眸看了一眼这个巴掌,惜字如金扔出俩字儿:“上课。”
“你上你的课呗,”瞿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把我的书还我。”
“老师让我盯着你。”应知寒说。
“我发现你们这些好学生怎么这么死板,老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这话问完,周老师又停留在两人面前的讲台上,过了会儿才讲着题目晃悠悠离开。
瞿期听到身旁这人问:“你不是么?”
由于刚刚挪的那两下,他此刻的距离和应知寒挨得很近,稍微动起来就会互相碰到手肘。以至于这么低低地谈话时,倒有点像同桌之间讲小话的样子。
“什么?”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好学生么?”应知寒问。
“我……”
瞿期话到嘴边居然卡了下壳。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孩子”的学生,他一时还真找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我”字打头地憋了半晌,他最终选择破罐破摔,泄愤似的说:“那你拿着看去吧,要是下课拿去交给老师那更好,省得占我抽屉!”
说完这句话,他又托着椅子往左一挪,右手“啪”地撑住头望向另一边,后脑勺几撮发丝从指缝间戳出来,很有幽怨的意味。
看吧看吧,还好刚才没问,瞿期心说,这人当时就只是为了捡他的把柄,怎么可能好心提醒他,果然就是幻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