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Philharmonics ...

  •   Philharmonics
      达茜·马尔斯坦
      提姆·巴拉德

      你是来拯救我的上帝吗,巴拉德先生?

      01.
      她二十三岁了,看起来却像未成年。这是提姆对达茜的第一印象。
      达茜坐在皮质沙发上,穿了件与她皮肤一同保护骨骼的针织开衫,紧身牛仔裤;她佝偻着背,肩膀内扣,双手交叉以极力遮挡她似有若无的胸部。
      “达茜?”提姆没想到他尽量放低的声音都会让达茜如此紧张,她几乎跳起来。
      “巴拉德先生?”达茜怯怯的喊了一声。
      “叫我提姆就好。”提姆放弃与达茜握手的念头,“我听别人说你在找我。”
      “我知道你的事迹,提姆。”鼓足勇气,达茜对提姆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发生了什么事?”提姆退到达茜的安全距离。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达茜清了清嗓子,她已经开始流眼泪了,“我想先从我的姓氏说起。”
      马尔斯坦,提姆与达茜见面前搜索了这个姓氏。
      最先跳出的词条是格伦·马尔斯坦和他的服装品牌——儿童服装品牌。
      “如你所知,我的父亲创立了一个儿童服装品牌,经纬线。这个名字包含他遮空蔽日的野心——他希望凡能用经纬线标注的地区的儿童都穿上他品牌的衣服。当然也包括我,你现在还能在谷歌浏览器上搜到我的照片,那时我七岁,是他的模特。”
      “你想让我现在搜索吗?”
      “请便吧。”达茜环抱双臂,“比起当着我的面,我更恐惧有人在半夜点开我的照片。”
      提姆闻言放下手机。
      “不,我希望你看一看。”达茜用手护住领口,“看一看,然后告诉我你想到什么。”
      “我……”提姆眉头紧缩,手机里显示的内容让他不敢直视达茜。
      “照片上的我和现在的我没什么差别吧?我曾经红极一时,是每个小女孩的偶像。”达茜的悲哀的语气中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直到我长大。”
      “研究结果证实的那群人大脑中的‘白质’异于常人,爱恋儿童是一种天生的取向,他们只能从固定年龄的孩子身上获得乐趣,一旦孩子们长大,他们就抛弃。”
      “他们?”
      “经纪人、摄影师、投资人……在模特行业十分常见,我们现在谈的不过是年纪小一点的模特。”达茜咬着指甲,双眼渐渐失神,“年纪小一点,但更恶心。”
      “他们伤害你了吗?”提姆问得很小心。
      “你怎么定义伤害?一个人能带来的伤害光是种类就不计其数,再加上程度,可以诞生太多组合;在他们重复先前的伤害时,在他们把同样的暴力叠加在旧伤口上时,又是新的感受……”达茜抬起头,“提姆?”
      “我在这里,达茜,你不用害怕”
      “我知道你从人贩手里拯救许多被拐卖的儿童,但有时会残害儿童的人就在他们身边,邻居、老师、父母的朋友,甚至就是他们的父母。”达茜往一旁挪了挪,“你可以坐到我身边。”
      “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提姆。你看,每季都有数以百计的新品,男装女装,六到十三岁,十四到十七岁。而我的父亲在做生意时从不拘泥于一种形式,就像开画展,有些画作可以公开展示,有些画作则留用为私下销售——供给有特殊癖好的特定人群。”达茜停顿几秒,“我不能洗脱我作为帮凶的罪责,那些年许多孩子来面试——虽然近年来也没有减少,视我为榜样和标杆的孩子们来面试,在一个只有摄像机的密闭空间里,一件件的脱掉身上的衣物。他们就是这样被要求的。”
      “这不是你的错误,达茜。”
      “是的,那是。”达茜痛苦的捂住脸,“我脑海中充斥着恶魔的想法,我想,有他们就不必有我了。人都有新鲜感,不是吗?看到新面孔,我的第一反应总是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
      “这不意味着你成为加害者,达茜,你只是想保护自己。”提姆安抚道,“你曾经寻求过帮助吗?”
      “我父亲有一本影册,事实上他有无数影册,收纳没办法刊登到杂志上的照片,只是最厚的那一本独属于我。”达茜摇摇头,“再者说,他的客户群体分布广泛,广泛到不剩一个职业能施舍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先前从未听说这种事。”
      “也没关注,不是吗?毕竟明面上的罪恶已经够多了。”达茜接过提姆递来的纸巾,“只要灾祸不降临到自己头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愚昧是件好事。倘若知道这个国家被蛀虫侵蚀的千疮百孔,人们还要怎么生活?”
      “对我来说不是。”提姆紧锁的眉头再没解开,他眼见达茜的泪水越擦越多,“你还好吗,达茜?”
      “你正在把我撕碎。”达茜突然说。
      “我让你感到不适了吗?”提姆站起身后退两步,“本来有位女顾问和我一起的,她临时出了点事。”
      “我知道你是好人,提姆。”达茜的牙齿在打颤,“但你看起来和我的父亲很像。”
      “哦,天呐,达茜。”提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们可以改天再谈,好吗?”
      “来不及了,提姆,我不得不……”达茜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关系的,达茜,你很勇敢,你可以说下去。”提姆给达茜倒了一杯水,“而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被挑选的孩子都是经过体检的,健康的,所以那群人不用做保护措施。”达茜攥紧杯子但没有喝,“没人愿意做保护措施。”
      “达茜?”提姆隐约猜到了些事,但他不敢也不愿确定。
      “我有一个孩子。”达茜说,“她今年七岁了。”

      02.
      提姆·巴拉德经历了糟糕的一天。
      凌晨醒来,提姆的胸口有一种阻塞感;今早喝水时他又被呛到。他痛苦的咳嗽,稀薄的水珠在他喉咙处无限分裂,涌进肺时已成汪洋,给他剧烈的撕扯和灼烧。偶然瞥见镜子中的自己,提姆发现他面色青紫,皮肤也无缘故的浮肿。
      在向上司转述达茜的陈词后,提姆出乎意料地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他没有出版影集,也没有贩卖不是吗?你连一条传播罪都定不了。”
      “他做的事远不止拍照,”提姆说,“我们有证人,马尔斯坦家里也一定有物证。”
      “情况不同,提姆。你以为美国本土的精英比南美的叛军好对付吗?你以为你的能力足以引发上流社会的海啸吗?假如负责证据收集的警官恰好有同样的收藏,假如开庭审理案件的正是马尔斯坦的客户,你要如何收场?”上司劝告提姆,“别说保护你的证人了,你将自身难保。”
      “那些孩子该怎么办?难道他们被自己的父母拐卖就不算拐卖了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达茜。”上司不为所动,“你要抓紧时间把她弄出安全屋。”
      “她来寻求我的帮助!”提姆拍着办公桌怒吼,“我怎么能对一个来寻求我帮助的可怜孩子做这种事!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害怕那些打着领带衣冠楚楚的人。她说父亲比陌生人要好,熟客比生客强一些,因为她至少了解他们的癖好,至少清楚他们将以怎样的频率在她身上蠕动。她还说,她不能恨她的父亲,因为是她父亲设立的基金让她活到现在,除此之外她没有工作,说得直白点,她无法工作,也没有经济来源。而你告诉我,我要把她从那个漏到七零八碎的安全屋里移出去?前几天中情局找上门了,他们告诉我她事关国家安全。多么可笑,多么荒诞,一个小姑娘的童年,还有她的身体,竟然事关国家安全!”
      “你一无所知,提姆!你在引火上身,对你,也对她!”
      提姆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赶走中情局的人渣之后,达茜竭尽全力地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提姆问达茜。
      “你,巴拉德先生。”达茜认真地回答,“我要记住关于你的一切,如此当天使问我想要一对什么样的父母时,我才能事无巨细地向祂描述。上次我一定是在哪个环节讲错了。”
      提姆转过头去,无声的哭了。他知道她现在还穿束胸。
      “美国怎么了?”提姆问上司。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达茜一样认真对待问题。
      提姆也不能。
      达茜问他:“你是来拯救我的上帝吗,巴拉德先生?”
      他无法做出回答。
      从上司的办公室出来,提姆去百货超市买了些果汁和薯片,还有宽松舒适的衣服和毛绒玩具。他回忆着如何照看一个孩子。
      去往安全屋之前提姆躲在车里哭了,再一次的。有种惧怕、畏缩、无能为力的情绪给他的胃打了死结,他难受的想要呕吐。达茜手腕上的道道伤疤仿佛重新划开,划在他的心脏。
      想到达茜喜欢写写画画,提姆又折返买了本子和笔。
      一到达安全屋,提姆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空气中凝滞的危险分子扑面而来,涌进他的肺部,给他溺水般的窒息感。
      安保人员全部撤走了,提姆握紧配枪。
      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提姆想,无论不速之客是谁,他一定拿到钥匙。
      提姆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然后是起居室。突然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提姆记得达茜喜欢把玻璃杯作为牙缸。
      当提姆闯进浴室时,达茜上半个身子都陷落于盛满水的浴缸中——有双大手从后面死死按住她。
      “放开她!举起手来!”提姆的枪口对准那双手的主人。
      提姆低估了对手。那个男人将双手缓缓从达茜的后背上移开,随即以飞快的速度拦腰把提姆撞向墙壁,踹开提姆不慎掉落的手枪。
      男人掏出匕首,提姆忍着背痛站起身。他的攻击是有模式的,提姆在打斗的过程中慢慢摸清,绿色贝雷帽。
      提姆的小腹和大腿各挨了一刀,手肘和大臂扎进木质门框的碎屑,额头因花洒的猛砸开出一道需要缝针的口子;男人的处境没有好很多,虽然他在一开始占了上风,但提姆把握时机夺过花洒,用水管缠住他的脖子。
      提姆按住男人的头,用膝盖猛击男人的腹部;在给他一个过背摔后,提姆捡起手枪。
      正中眉心,提姆一枪结束男人的性命。
      “达茜,达茜!”提姆将达茜从浴缸中捞出来,跪在她的身侧。达茜已经丧失意识了。
      “求求你,达茜。”提姆给达茜做着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快点醒过来。”
      提姆不知道自己把那套动作重复了多少次,直到达茜呛出一口水,他才发觉自己全身紧绷的肌肉都在隐隐泛酸。
      提姆瘫软无力,但强打起精神,安慰着怀中嚎啕大哭的达茜。
      “没事了,达茜。”提姆给达茜裹上毛巾,“我在这里。”
      “对不起。”提姆道歉,他跟着达茜一起发抖,“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再不会置你于险境。”
      “什么?你在说什么,达茜?”提姆凑近,辨认达茜的喃喃低语。
      他听清了,于是步入新一轮的悲伤。
      达茜哭着说:“活着太痛苦了,或许你应该放任我死去。”
      提姆·巴拉德经历了糟糕的一天。

      03.
      达茜从普通病房转进精神病院。
      她记不太清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她依稀记得提姆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会杀了他,我会杀了他们全部。”
      达茜觉得自己和提姆共感,因此她知道此时提姆跟她的处境差不多——他被没收配枪和警徽,又被勒令进行长达三个月的心理诊疗。
      达茜听见有人对提姆说:“她无法出庭作证,法官不会接受她的证词。”
      达茜听见提姆说:“他们派了一个雇佣兵。”
      于是达茜扭头——她被束缚带牢牢捆扎在病床上,只有头能勉强移动——问她的父亲,格伦·马尔斯坦:“你派了一个雇佣兵来杀我我?”
      “我本可以把你收容在家里的,一个潮湿、阴暗、密闭的小房间,家里有许多这样的小房间,不是吗?现在看来这是最具有人道主义的关怀方式了。”格伦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回避达茜的问题,“我很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达茜。你应该感谢现代医学的发展,你可以保留你的卵巢,你可以保留大脑中的那点组织。”
      格伦说着拿出手机,戴上眼镜,“听听看这个,达茜。埃加斯·莫尼斯选择经过头颅顶部的圆形孔洞用一种类似搅拌器的脑白质切断器来回搅动摧残神经纤维——我喜欢搅动这个词,还有孔洞,典型的男人做法。而沃尔特·杰克逊·弗里曼是将一把标准的家用冰锥从眼窝插入大脑,用锤子敲击冰锥穿进颅骨,然后用力搅拌切断神经——多么吸引人,如此的富有魅力。”
      “我没有精神疾病!”达茜嘶吼,“你不能让他们对我做这种事!”
      “当然,当然,我的达茜。你身上的洞已经足够了,我不会让他们给你再开一个。”格伦柔声说,“如今我们有别的方法了,例如电休克治疗,运气好的话你能忘记很多事。放心,达茜,在你失忆缓解之前我们就会把这个过程重复上无数次。”
      “我不会忘记你的,父亲,还有你对我做的事。”
      “哪一件,达茜?”格伦摘下眼镜。
      “所有。”达茜说,“折磨、凌辱、侵犯……我会把它们织成诗歌,再反复传唱。就像一支交响乐团,我要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你们的罪行将沿着经纬线被一遍又一遍地审判。”
      “医生恐怕要多给你配点药了。”格伦佯装苦恼,“你的脖子如此纤细,我真担心你在吞咽的时候会呛到。”
      “你怎么敢?”达茜的眼泪渗进散落的发丝。
      “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在我的掌控中。”
      “我打赌你潇洒快活的日子比你想象中的要短。”达茜讥讽道,“你的受害者太多了,总有人会站出来。”
      “这就是我格外喜欢你的地方,你依旧是榜样,我的小达茜。对于那些妄图站出来指证的男孩和女孩们,你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榜样。”格伦俯下身,气息扑打在达茜脸上,她左右摆头躲闪不及,“而你的那个警官,相信我,等有一天他爬得足够高,他的指纹也会和我的指纹混在一起。”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或许吧。”格伦站起身,系好西装纽扣,“但我不会在你的出院手续上签字。”
      “你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你的新家了,达茜,你要做好永久住下去的准备。”
      “我的女儿在哪里?”达茜冲着格伦的背影怒号,“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别这么残忍,达茜。她也是我的女儿,她也是我的外孙女。我会照顾好她的。”格伦惋惜的叹气,“你长大了,达茜,我很难过。从前你是最好的,我很爱你。”
      格伦关上病房门,留达茜在里面挣扎哭泣。
      凌晨时分达茜袭击了一个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看护。从他的兜里摸出钥匙和手机,达茜发动汽车上路。
      到达时代广场时已经是清晨了,达茜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拿走手机
      她把所剩无几的记忆力全拿去背那串数字。
      “巴拉德先生?”提姆接通电话,就听见那边达茜的声音颤抖。
      “是我,达茜。”提姆从床上爬起来,“这是谁的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时代广场。”
      “有人和你一起吗?”提姆打开免提,飞速穿好衣服,“还是只有你自己。”
      “只有我。”达茜自嘲,“永远是我一个人。”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达茜,我马上到。”提姆发动汽车,“如果有人在追踪你,找个地方躲一躲,随时和我汇报位置。”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提姆急踩油门闯过红绿灯,“拜托等等我,我马上赶到。”
      “既然你救不了我,麻烦你救救我的女儿。”
      “我会救她,我也会救你,我会救下你们所有人,好吗?”提姆恳求道,“只要你等等我。”
      “我是被美国抛弃的女儿。”达茜却释然了,她从没有过的平静,“请把我的骨灰洒向不属于他们的那片天空和海洋,如此我就能解脱。”
      达茜挂断电话,她用汽油淋遍全身。四周的过路人纷纷惊叫着退散,顺便掏出手机录制视频。
      如按动快门,达茜按动打火机。
      她二十三岁了,看起来却像未成年——因为她死在七岁的摄影棚。
      甚至更早之前。

      End.
      达茜烧焦的尸骨被格伦·马尔斯坦带走了。
      美利坚的风拼起提姆撕得粉碎并丢进垃圾桶的报纸。
      上面赫然登着:为纪念女儿,马尔斯坦设立救助精神疾病患者的专项基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Philharmonics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