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85、月如霜5

　　初七开朝，先前赵熙政听闻安无疾私藏禁书，令东厂前去查办。今日在朝上便将安弘赟斥责一番，却只发落了安无疾，不曾连坐。安无疾罪责重重，本当斩首，只是礼部提出去年恰逢圣寿，来年便要大赦，故改为流放，流放至陌冗。

　　安无疾暂且保住一命，只是流放路途漫长，尚不知能不能熬过。原本安无疾之罪，就算大赦，也不含在内，赵熙政到底给安家留面。

　　而东厂要查的，可不止是禁书。安无疾当盐运使，其间诸多勾当又怎能隐瞒？郑序便从禁书查起，查了整整三日，将安无疾借职私吞的银子全充了承运库去。赵熙政又下令，所有搜出的禁书全部焚毁，这事便落到锦衣卫头上。

　　这日，顾长俞到了大都督府去，正式领了牙牌。这都督佥事的官并没什么事做，多是靠恩荫得来，给世家子弟准备的。顾长俞待在此处，比在兵马司清闲。

　　午间出了衙署，他便去找赵隶。赵隶今日跟着锦衣卫众人在校场习武练功，出来的时候，腰间还挂着水袋，缠着一条短褂。

　　“你这两日是怎么了，中午和晚上放班都来寻我？往日可没见你这么勤快。”

　　顾长俞随着赵隶到齐王府去，中午便在他府里用饭。赵隶将外裳往罗汉床上一扔，道：“你怎的又不与他说话了？那日在寿安宫我就觉出你俩之间不对，说说看，你又怎么得罪他了？”

　　顾长俞用筷子戳着碗中米饭，“我倒宁愿是我办了蠢事，惹他生气。”

　　赵隶坐到他对面，边夹菜边道：“难得你肯说句踏实话出来，陛下命周指挥使为观察使，不日就要往仓西去，你们应早就知道。可是为这事？”

　　“不是，同他人无关。”

　　赵隶筷子一顿，又继续扒碗里的饭吃，“你同他明说，他拒绝了你。”

　　顾长俞一僵，也无心吃饭了，一手撑在桌上扶额。

　　“我害怕，明明一直藏着，却也这么明显吗？”

　　赵隶笑道：“你若真想藏，是能藏住的。只是你既想藏，又不想藏，又怕别人知道，又恨不得别人知道。他是个人精，心思比你老成十岁，你真觉得，他不明白？”

　　顾长俞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我在川陵野惯了，哪曾想来了檀京，心会被拴住。”

　　赵隶觉着他这人黏黏糊糊、磨磨唧唧，实在懒得理他，兀自低头吃饭，吃了一会儿，也不闻他出声，这才又开口：“我当是多大的事，就这屁点大的小事，还值得你纠结。你既乐意，就跟在他身边，眼下这个局势，你俩早便在一条船上，最远也不过是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

　　“我未曾明言。”顾长俞转身，“不过是试探一句，偶尔……在他面前犯犯贱罢了。”

　　赵隶都要气死，揪起一旁的引枕就向他扔过去，“你就是个假装斯文的货！既然知道自己要如何，就不要上我这儿来卖惨。你是要对他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都别与我商量。我就是个窝在檀京吃草的羊，你俩一只老虎一只毒蛇，莫来挨我！”

　　顾长俞接住那引枕，笑着丢向一边，才走回去坐下，拿筷子吃饭。

　　“烨岚，方才与你玩笑半晌，眼下却是真有事要拜托你。”

　　赵隶头也不抬，“牵线搭桥的事，该找媒婆找媒婆，该拜月老拜月老。”

　　顾长俞便继续道：“再过几日我许要离开檀京，代周镇察到仓西去。我这一走，至少要两个来月，他的事，还要请你多看着些。”

　　赵隶就抬头，“你要替周镇察当观察使？就算他去不成，陛下只怕也不会让你去。”

　　“陛下会的。”顾长俞确信道，“他知我阻止不了，便让我替他扫除此事的阻碍。”

　　赵隶听罢，心下明白，眸中也多了丝担忧，“你接下此事，以后可就不好过了。我知道你早已定下，也不劝你什么，你便自求多福。他眼睛一好，只怕陛下也不会再放他在檀京呆着。”

　　“他早便知道，陛下极有可能让他去守皇陵。往后的事，他只有不在檀京，才更好出手。”

　　赵隶就点头，“好，这一眨眼，半年就过去了，也不能光当鱼肉让别人拿刀剁。你去了仓西，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给我带回来，我没去过。”

　　“能活着回来就给你带。”顾长俞将剩下的饭吃完，放下筷子，起身拿上外裳往出走，“我得去看看，周镇察是怎么出事的。”

　　“什么！镇察染上了瘟疫？”

　　周合商惊起，只听那锦衣卫道：“指挥使他今日午间便觉不适，在衙署小憩一会儿，谁想往出走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请了郎中来，才知大人发起高热，那症状应是瘟疫无疑。”

　　周合商坐回榻上，“好好的怎会染上瘟疫来？可还严重？檀京不曾闹疫病啊，镇察从冗西回来足有小半年，若是在冗西染上，早该病倒了。怎么回事？可有查过？”

　　那锦衣卫就道：“大夫也说，让我们好好查查是不是指挥使误用了从冗西带回来的器具。当时冗西疫情严重，我们回来时早已丢弃了所有用物，全都重新添置，怎还能有和冗西挂钩的东西？当时指挥使与我们一行人，甚至连中衣都换了。”

　　周合商摩挲着袖口，眯眸问：“陛下可知道了？眼下有几个郎中在你们指挥使身边？”

　　“原定的是后日一早出发的，指挥使病得这般重，只怕是走不了了。我们已经派了人入宫，陛下一旦得知，必定立即命御医出宫诊治。”

　　周合商挥手，让那锦衣卫回去。周懋这就进来，周合商起身，唤了声“父亲”，也是心急如焚，忙喝了口手边凉茶。

　　周懋坐在他身边，一双老眼古井无波，盘腿坐在榻上，缓缓道：“你也莫急，镇察一向身体强健，这疫病未必能困他几时。”

　　“到底是能要人命的病。”周合商抬手按着太阳穴，眉心轻拧，“镇察病得太巧，父亲当知是怎么回事。”

　　“我知也无用，安稹是想要了镇察的命。”周懋叹气，将花白的髯须吹起几分，抬头望着屋内梁枋，“他们既出手，那便不会让镇察好得太快。观察使一职，怕是要易主了。”

　　周合商眸色微沉，“观察使的事，我先联合阁部众人说服陛下暂缓，若真是普通疫病，推一个月，镇察也该好了。只不过眼下不知镇察如何，更不知他们还留有什么后手。观察使的事可以弃，镇察的命却必需保住。”

　　“镇察的命当然得保，可这观察使么，也不能弃了。”周懋盘算着，“不让镇察去，陛下还能找谁呢？柳复光办不了此事，郑序的威信远不及周镇察，旁人不是无能就是不得陛下信任。合商，若镇察一病不起，或是真就出了什么事，陛下总得找人替他。”

　　周合商自是也想到此处，“安家既出手，那就是有了人选。此人不会是康进德，那还能是谁？既能胜任此职，又得陛下信任，还能为安家所操控，这个人，檀京属实没有啊。”

　　周懋却是道：“只要不是镇察，这事就好办多了。你仔细想想，安无疾本当获斩，就算陛下顾及安家情面，可律法放在那，顾家的人跑到陛下面前一哭，陛下想保他也保不得。可顾家费尽心机置安无疾于死地，临到关头，怎就都哑了呢？”

　　“父亲所言极是。”周合商思索着，道：“只怕是安家串通了顺王。”

　　“是了，让顾长俞过去，总比让镇察过去好得多。到了仓西，可真就是各凭本事了。”

　　周合商吐出口气来，“这也是最坏的打算。届时若真成了这般，不等安无疾到陌冗，我便要让他葬在途上。镇察也不知如何了，我还是先到锦衣卫看看去，这疫病传染，父亲便不要过去了。”

　　周懋轻轻点头，“去吧，莫让你母亲知道，白叫她担忧。”

　　周合商便拎起一旁的袄褂披在身上，叫了府里大夫与他一同到锦衣卫衙署去。周镇察倏然病倒，大夫不让旁人近身，只掩了口鼻侍奉在侧，而周镇察正躺在床上，尚未醒来。

　　衙署里有人熬药，有人烧水，将药汤与热水放在那小院门口，再由大夫端了进去。周合商也顾不得那么多，刚踏进小院，就被大夫拦下。

　　“大人，周指挥使此番病重，这病状瞧着与去年冗西闹起的疫病相似，只怕是同一病根。若真是这般，治起来便难了，您不要进去。”

　　周合商只好作罢，他望着内里，又问那大夫：“这好好的怎会染上病来？可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器具？”

　　那大夫稍停了下，才道：“应是这般，周小将军闻此消息，已去后院查问了。”

　　大夫说罢就又进去，院外的几个锦衣卫忙上前劝了周合商离开，尚未走到厅内，却闻周松奇向这边跑来，口中喊道：“父亲！儿子将那些干杂事的都关在后院了，没一个肯说实话的。父亲若要审问，便从后院叫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